第1章 第 1 章

作品:《年少

    2018年,虞城,岁丰中学。


    学校后门东圩路,有个小姑娘,单肩背个包悠哉悠哉的走着。


    林当第一次来这。


    这边都是各种单位宿舍,房龄比旁边学校里的老师年纪都大。


    虽然是老破小,但是地段好,又挨着景区,这些年房价水涨船高,成了拆不得也拆不起的存在。


    这条路是各个小区的小门,所以不宽,本来双向过车是没问题的。


    但这挨着学校,岁丰职工宿舍也在这,这地方就成了天然的早餐点。


    两边都是小商贩,就被迫变成了单车道,就这样,还能堵。


    路边停了辆电瓶车,挡了汽车的路,鸣笛声响了一下,又响了两下……没人搭理。


    汽车后边骑电瓶车的纷纷探出头来看,皱着眉抿着嘴,一脸哪个王八羔子挡路耽误老子上班的着急样。


    林当走上前扶住车把,蹬了一脚脚撑子,随后四处看了看,周围一圈大人盯着个穿校服的小孩。


    出也出不去,索性把车子推到两个商贩餐车中间仅有的一点位置,站在车尾处,扶着靠背,看着眼前的人一点点的散出去,没几分钟一条街都清净了。


    有个女人是在车走干净之后过来的,林当这边一点点的往外推车,车头指不定撞到哪个商贩的桌椅板凳咣啷响,林当头也不抬的搁那撞一下道一个歉。


    察觉到有人接住车子,林当回头看了一眼,女人拎着饭笑盈盈的说谢谢你啊宝贝。


    林当微不可查的顿了顿,说没事。


    女人走后,林当才开始四处瞧准备买饭。


    眼前的老板随口招呼了句:“姑娘,看想吃点么?”


    见林当往摊前看,老板说:“素包、油条、炸糕、鸡蛋包、麻球、菜盒。”


    林当没说话,又看了周边几眼,才把目光挪回来。


    林当搁心里盘算数量,想了一会儿说:“老板三个炸糕,三个鸡蛋包,六个麻球。”


    “哎好嘞,”老板一边装一边跟她唠嗑,“你这小姑娘盯你半天了,别人十分钟之前就火急火燎地紧着走,你这快到点儿了还不紧不慢给人挪个车。”


    “挪车……是意外,没想到,看见了就帮一把呗。”


    老板说:“就心眼好呗。”


    林当低头笑了笑。


    “姑娘你喝点什么?来点甜沫不,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来碗小米粥吧老板,甜沫喝不惯。”


    “好。”


    林当扫过钱,接过一堆吃的,随后在围栏那抬头四处看了看。


    “躲监控呢是不是?”


    “你没翻过这边墙?”


    林当听了这话笑了,“是啊。”


    老板给她指了个暗处,“去吧。”


    “谢谢老板,生意兴隆。”


    八秒,林当就从东圩路翻进了岁丰。


    “我的妈呀,”右腿落地的触感让林当瞬间两眼一黑,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林当缓了一会儿,一瘸一拐的走了。


    平骞路,学校正门。


    六点三十分,这会儿寂昀和学生会的已经记了一堆迟到的了。


    身旁的男生看着缓缓关上的推拉门撞了撞寂昀的胳膊,“哎,完事了,走了。”


    两人走在回教学楼的林荫路上,男生伸了个懒腰,“真不想上学。”


    国庆七天假刚过,一堆小孩放出去野了七天,虽然都在安静上自习,但人来了心没来,现在那心都指不定在哪飘着呢。


    寂昀说:“多上两天就适应了。”


    男生说:“……我当初就是为了不想念书才学的特长,结果现在又要听课又要训练。”


    这个男生是艺术班的,具体干啥的寂昀也忘了,反正是吹拉弹打搞乐器的。


    寂昀说:“高考要考文化课的。”


    男生说:“那还早着呢,我们才高一,我还没玩够呢。”


    岁丰校园很大,林荫路特别长,走着走着,男生突然说:“好恐怖。”


    寂昀看了他一眼问:“什么?”


    “我刚才那个瞬间竟然突然想到要再去爬岱山。”


    寂昀说:“你不刚回来?”


    早上见第一面就说累死了。


    男生说:“我也不知道,就心突然痒痒。”


    寂昀很难理解这种行为,听说那山七千多台阶,爬完脑子都能冒星星了。


    “找虐,”寂昀吐槽了句。


    “什么啊,这分明是男人的征服欲。”


    “征服欲,你懂吗?”


    “就这样被你征服,切断了所有退路……”


    男生说话,顺带一手扬起,一手捂胸,声情并茂的唱了句歌词。


    寂昀说:“不懂。”


    男生说要不你也去爬爬试试。


    寂昀说不去,不试。


    男生说那你假期干什么了。


    寂昀说给爷爷看店。


    “那你爷爷干什么去了?”


    “爬山。”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说:“哎,孙……”


    寂昀就知道他得来这么一出,一直盯着他呢,话说一半又噎了回去。


    男生无语,男生挠头,男生巴头瞧猫儿四处看缓解尴尬。


    “你看这树真绿。”


    “秋天了,叶子都快落了。”


    “你看这球场真干净。”


    “前天下大雨冲的。”


    “嘶~”男生倒吸了口凉气,这茬过不去了还。


    “你看这人……”


    一看就是迟到的!


    男生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完,寂昀也抬头看过去。


    深灰色的砾石路,柳黄色的林荫路,纯白色的校服。


    就算是近视眼,打眼一看也能知道那有俩人,更何况林当还不近视,隔着老远看他俩巨明显。


    只不过林当装没看见,这俩人手里团着红色的绶带,一看就知道是查岗的。


    跟这种学生会的最看不对眼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老师们都来了,那些翻墙的也早到了。


    那个无视他们,漫不经心又大摇大摆的女生,突然让男生想起上周放假前那个下午那场很恶劣的斗殴。


    她这么招摇,指定也不能是啥好人。


    男生突然老实起来,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男生后半段话没说完,也没管这人,寂昀更是离了岗绝不再插手的性格,越过喷泉,三人并行,谁也不吭声。


    艺术班在西楼,文化班在东楼。


    走完冗长的台阶,男生说了句走了就往西走。


    寂昀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又回过头来。


    纯白色很晃眼,让人没办法忽视,就比如现在,寂昀即使没在看,余光也能察觉到旁边的女生巴头瞧猫儿好奇的看着两边。


    林当一眼就在一群古今中外的雕像里边看中了那个手拿椭圆雕龙球的。


    林当越看越眼熟,直到走到面前,双手一拍,卡在嘴边的话呼之欲出,“这不是张衡吗。”


    寂昀脚步有片刻的迟钝,扫了她一眼。正巧撞上林当回头。


    眼前的女生一脸雀跃,眼睛里带点小兴奋,嘴巴微张。抬眸看见寂昀时,又瞬间换成了嘟嘴、挑眉、歪头。这套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自言自语,寂昀没理。


    林当皱了下眉,心想:邪门了,总感觉最近在哪见过这个球。


    第一节早自习老师们都还没进班,大家也没早读,整栋教学楼静悄悄的。


    朝阳透过光洁的玻璃幕墙打在铜红色大理石,打在还带些许潮湿的水泥地,打在他们脚下的楼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绶带末端的黄色流苏轻轻扫过林当藏青色的校服裤。


    林当并未察觉,寂昀快速的把绶带换到右手,又挽了好几圈,确保它不会再松开。


    高一七班,在三楼最东头,上了楼往左拐依次是九班,八班,七班。


    林当仰着头看着班牌一个个找。


    两个人都在七班门口停下来,寂昀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的样子,但他停下了,侧着身,脸上也终于有了表情。


    懵、疑惑、不解。


    寂昀是眼尾下垂的单眼皮,本来就不大,这会因为眉头皱起的缘故显得狭长。


    跟林当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当也懵。


    于是试探性的问了句:“打不开吗?”


    “能。”


    门一打开,大家瞄了一眼,是侧着身子站着的寂昀,不是老师,又接着干自己的行当。


    “走。”


    寂昀也没进门,给她让了个路。


    跟谁说话呢?


    大家又好奇的看了过来。


    就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走了进来。


    这会儿都忙着吃饭,林当一进门,一股飘香四溢的饭味儿直冲天灵盖。


    除了讲台上坐着个手里抱书的女生,其他人手里都抱饭。


    林当站门口找人。


    寂昀没再管回了自己座位。


    宋柏埋头吃他那半脸大的大素包,寂昀从旁边走过去他扫了一眼看是谁,看清之后转头准备继续吃,余光瞥见左桌前,过道里站一人。


    宋柏抬头看,蓦的睁大眼,立马来了精神,一边笑着说哎呦,一边往后靠。


    这动作很快,向后靠的动作也因为兴奋变成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力度。


    李瑜甜沫喝的正香,桌子突然被掀了一半,粥都洒出来了,瞬间急眼了,猛的一巴掌捶宋柏背上,咬牙切齿。


    “你要死啊!”


    话落和看到林当同时发生,蓦的睁大眼的表情和宋柏一样。


    “哎呦!”


    “你咋来了!”


    林当从兜里掏出包纸扔李瑜桌上,随后走进她旁边的位置,整个教室都是好奇打量的目光。


    书整齐地塞满了桌洞,卷子凌乱地铺满了桌面。


    林当看了眼桌面:“哎呦,猪窝都比这干净。”


    宋柏和李瑜放假前商量了好一会儿,反正也没用,要不给她扔喽?


    俩人想了一会儿,还没决定呢,楼下拔河比赛去了。


    三个人废卷子全扔这了。


    这些卷子有半个多小腿高了,林当把这些顺手扔脚边暖气片底下。


    李瑜挑了个炸糕塞嘴里,含糊着问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林当说:“喂狗的。”


    宋柏正拿俩麻球往自己嘴里塞一个,给同桌何棠递一个。


    何棠听完这话顿了一下。


    宋柏说:“没事,没说你,说我俩呢。”


    宋柏说: “这才一个月你都能翻墙了?”


    李瑜说:“你刚来时候看见她了?你咋不跟我说呢!”


    “说个屁,从景山路到岁丰的公交车在东圩路停,那正好是学校后门,她能放着好好的墙不翻去多走好几百米路?”


    李瑜还拿着纸擦粥,随口说了句: “那不能。”


    黏黏糊糊的粥透过白纸黏到手上,李瑜越擦越不耐烦,另一只手嗖的一下薅起宋柏半边衣领,“你给我注意点,再有下次你试试!”


    说完才撒开,然后捧着纸,夹着湿巾跑后垃圾桶旁边去了。


    李瑜回来后突然就问:“你也没说你要来啊,医生不是说至少得俩月么。”


    宋柏说:“昂,对啊。”


    开学前,这帮小孩做最后的狂欢,跑山区骑沙滩车去了。


    盘山路,教练再三叮嘱弯道不许超车,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也不会在弯路超车,他们这一队听进去了。


    陌生的另一队没听进去,在山路瞎作,为了刺激飙速,一个漂移没刹住,把前边的林当撞沟里去了。


    右手右腿骨折,躺了一个月。


    一开始瘫在病床上,半边身子不能动,疼得吱哇乱叫,看上去特惨,谁去看她都得偷偷抹眼泪,后来好点了,出了院,气色还是差,只能天天大鱼大肉好一顿补。


    假期再见的时候,她在家里生龙活虎的,那几天她散着头发,李瑜总觉得哪怪,又说不上来。


    上学头发必须扎起来,李瑜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问宋柏:“她是不是长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还是那样吗,她又没摔着脸。”


    李瑜又问何棠:“你看我俩长的像吗?”


    何棠是李瑜前桌,夹耳短发有少年感的女生,话总是不多。


    “不像啊。”


    “你看……从小到大别人都说我俩长得像。”


    两个人都是偏方圆脸,脸小,下巴尖尖的,又总待在一块,旁人看上去总觉得神似。


    瘦的时候,就像李瑜现在这样,是有些像鹅蛋脸的。


    “可是你俩脸型不一样,一个尖脸,一个圆脸。”


    “对吧,我就说不一样了,咋面相还变了?”


    “我就不能单纯是胖了吗。”


    前天林当拿漫画的时候,随意踩了脚电子秤,涨了十五斤。


    林当问妈妈一个月胖十五斤正常吗。


    妈妈说胖了这么多,不正常。


    林当又问十五斤是多少。


    妈妈想了想说爷爷家里那只雪纳瑞正好十五斤。


    沉默了一会儿,俩人得出一个结论,她可以上学了。


    “你那肉都长脸上了?”


    “怎么可能。”


    “还有哪,给我摸摸。”


    李瑜在她身上比比划划。


    “再摸给你剁了。”


    “切,谁稀的摸一样。”


    何棠看着俩人打打闹闹,回过头去。


    以前她同桌也不爱说话,后边林当不在,寂昀也不常说话,这一块特安静。


    月底月考完刚换的座位,自主选座,突然来了两个外向,热情,咋咋呼呼的,内向,慢热的她还没适应过来。


    林当、李瑜、宋柏三人从一年级开始就一个班,九年义务教育一直在一块。


    刚认识那会儿,都觉得对方有病。


    李瑜觉得林当这人傻,红领巾这种戴不坏不换的东西这人一天买一条新的,好心提醒一句这人还不听。


    三年,李瑜每天跟在林当后边上学,看着她买了一千多条红领巾。


    五年级的时候换成队徽,这人就不乐意戴了,天天队徽不知道扔哪,老给班里扣分,周周都得被罚干值日。


    林当觉得宋柏疯。宋柏小时候电视剧看多了,总爱学武侠剧那些把式。


    有一年学校成立诗歌社团,办公室面积小,社团成员人又少,所以鲜少有人知道这么个地方。


    宋柏常常躲开老师,避开同学,在会议前跟人拜把子。


    林当在屋里一边背诗,一边透过窗户看着外边几个人义结金兰。


    身边来来往往的团员偶尔会问这几个精神病哪个班的。


    林当说不知道。


    宋柏觉得李瑜彪。她那抽屉洞全是在松树上摘得松果。


    上课睡得像冬眠的刺猬,还有起床气,同桌一叫挨了半小时骂。


    下课在幽长的花架上摘葡萄,在假山上窜下跳,在竹林里抓着竹子头荡来荡去。


    还特喜欢扒沙子,跟土拨鼠一样。等她扒完,托她的福,宋柏还能跳下去来个攀岩。


    三个人都爱玩,一块上山下河爬树掏窝,一块嘻嘻哈哈,一块挨骂。


    四年级的时候,一中作为全市校园安全教育知识推广先进单位。


    校长上午上的采访,几个孩子下午上的都市晚报。


    几个小孩,在河边捡垃圾,摸海藻,什么都没捞着,弄的一身腥,还在那互相攀比谁跳得远,有一个跳河中间,逆着水流扑棱半天才趟回来,差点冲跑了。


    有人把这事录下来交给电台,晚间新闻,那几个红色的校服有多亮,校长的脸气的就有多绿。


    “你那饭还吃不吃了?”


    齐权往右边一动不动看半天了,翘着二郎腿,筷子在寂昀旁边扫来扫去,以至于寂昀一直没法好好坐。


    “吃啊。”


    “那就快吃,鲁平快来了。”


    齐权夹了口菜放嘴里,慢悠悠的问:“鲁平让你把人带来的?”


    “这跟鲁平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寂昀说:“人自己找过来的。”


    “哦,挺巧。”


    齐权突然掏出手机,扒拉了几秒,猛的掏出一张照片。


    “是她吧。”


    边说还边一脸骄傲:“我就说看她眼熟。”


    “你哪来的照片?”


    “李瑜空间。”


    照片泛着零几年特有的朦胧虚化模糊,两个小女孩穿着跆拳道服,笑嘻嘻地搂在一块,一个比二,一个比八。


    “你那眼……是鹰眼吧。”


    “我之前还以为这是网图……”齐权一边自言自语地吐槽,一边漫不经心地扒拉手机,顺手回复几个消息。


    滋~


    广播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引得所有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教导主任低沉威严的声音沉沉的响起,语气中还带着迫在眉睫的愤慨。


    “现插播一条通报。”


    “经核实高三十六班杨文林存在校园期凌行为,暴力殴打同学,言语侮辱教师。其教师多次对其耐心教导,仍不知悔改,造成恶劣影响。严重违反《学生管理教育条令》,扰乱学校正常教学秩序,根据《违纪条例处罚》有关规定,经学校研究决定,予以该生退学处理。”


    “校园严禁欺凌行为,希望大家引以为戒,如若发生,积极举报。每位学生应当严于律己,切勿因一时的迷失,酿成不可挽回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