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赵河

作品:《腐朽之树

    陈谦的出现对温亦舒的影响很大。


    比如现在。


    温亦舒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走神了。


    赵河叫她:“舒舒。”


    温亦舒回神。


    她从赵河身上离开,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很是疲惫:“对不起。”


    “没关系,是我的错,明知道你状态不好还勉强你。”赵河也撑起身坐起来,很是善解人意,“最近太累了吗?那就休息会吧。”


    赵河是学舞蹈的。他的房间里特意放了一个按摩舱,用来训练结束后放松休息。


    他将按摩舱打开,邀请温亦舒坐进去。


    温亦舒没有客气,坐了进去。


    赵河家是舞蹈世家。学舞蹈,不可避免地会受伤。所以他们家非常注重平时的身体养护,这方面的器械都是挑最好的买。


    他家里这个原本定价就贵得离谱的按摩舱还是私人定制款,价格更是得再翻上一番。这一个舱卖出去,赚来的钱够普通人躺平挥霍三辈子了。


    能体验这种贵得温亦舒碰它都怕掉块漆的东西的机会可不多,更别说还是主人亲自邀请,自然是要体验一番。


    按摩舱在温亦舒进入后自动闭合,座椅缓慢变成躺椅的形式。紧接着按摩舱就开始了它的工作。


    就像在被非常专业的按摩师团队服务一样。温亦舒被包裹起来,全身都犹如泡在温泉里,每一处酸痛不适的肌肉都被细心地按摩疏解。


    不愧是天价按摩舱。


    等一轮按摩结束,舱门开启,温亦舒还懒懒地坐在座椅上意犹未尽。


    赵河已经穿戴整理好,就坐在床边,温柔地笑问:“舒服吗?感觉好点了吗?”


    温亦舒非常不舍地慢吞吞走出按摩舱,顶着赵河的视线走到他身边,也坐在床边:“好多了,谢谢。”


    什么时候她也能赚到买得起这样一个按摩舱的钱呢?


    赵河显然发现了她对按摩舱的惊艳和依依不舍。他一只手撑在床上,侧身靠近温亦舒,抬手替她将鬓边的发丝挽到耳后。


    “你喜欢吗?我送你一个吧。”


    猝不及防听到这种话,温亦舒一口气没上来,被口水呛得连连咳嗽。赵河也慌了神,一脸担忧地替她拍抚着背。


    温亦舒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压下喉间的痒意。她的眼眶都咳红了,一时间说不出话。她抬手拦住赵河的手,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拍背了。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缓过来后,温亦舒说。


    她的语气带上了些无奈和笑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平常也用不上这个。”


    赵河说:“好。”


    他长得一副温纯模样,看起来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如今好心办了坏事,他也微微垂下头去,倒显得有些懊恼和委屈。


    像只小兔子。仿佛已经能看见他垂下来的失落的耳朵。


    不像陈谦。陈谦即使装得一副乖狗的模样,笑的时候露出来的牙仍是尖利的,幽深的眼眸中太多复杂的东西,是野性难驯的毒蛇,总让她不寒而栗。


    怎么又想起陈谦了。


    温亦舒感觉脑袋又在一突一突地疼。她有些咬牙切齿地想,她真是跟陈谦犯冲。可能上辈子是仇人吧!这辈子陈谦来索她的命来了。


    “那你以后不舒服了,就来我这里吧。”


    赵河温润的嗓音将温亦舒纷乱的思绪拽回。他温热的手掌附上温亦舒撑在身侧的手背,在温亦舒看过来时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你想什么时候用它都可以,我随时等着你。”


    温亦舒囫囵应下。


    她没觉得这是什么真的允诺或者誓言。赵河对谁都很温柔。


    在舞蹈世家成长起来的赵河,从小生活中除了吃饭睡觉就只剩舞蹈。他被保护得很好,没有什么社交的经验,有时候天真得有些犯蠢。


    他尽力表示友善时遣词造句总会很暧昧,很容易让人误会。温亦舒清楚这点,所以无论赵河说话怎么亲密越界,她都不会多想。


    更何况,赵河的日程排得很满,而她虽然闲一些,也没空闲到可以悠哉悠哉享受生活的程度。


    他们日常的见面频率差不多是一周一次,两个人都忙的时候,一个月也见不了一次面。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之间并不是什么适合暧昧不清的关系。


    他们的关系是病态的。是循规蹈矩的外表下掩藏的反叛和不堪。他们是默契的身体伴侣,几乎只在夜晚见面。


    相同的癖好和相似的压抑童年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了灵魂上的共鸣,所以勉强算是一种另类的朋友。


    旁人眼里,温亦舒和赵河在恋爱。


    对于这个传闻,温亦舒并不在意。而赵河更是乐得清闲,传闻传出来后,找他告白的人都少了很多。


    他们就这样诡异地维持这种关系,必要的时候将对方拉出来当挡箭牌。


    今天温亦舒没什么兴致。赵河也识相地没有再提。


    天色尚早,赵河邀请温亦舒一起出去散散步,温亦舒同意了。


    临城的游客,无论何时都是多的。


    这样一个小小的城,承载了太多太多人的思念、期盼和狂想。


    天边泛起云霞时,商铺的灯开始点亮,摊贩的叫卖声准时响起。


    要在这里找个僻静的地方不容易,就连最偏僻的公园里也都是饭后懒散散步的居民。


    温亦舒和赵河一路走着,漫无目的。


    “你最近开始忙起来了吗?”赵河问,“一直心绪不宁。上次也是,匆匆见了一面就回去了。”


    赵河指的是前几天的下午,咖啡厅的那一次,陈谦来中心大学的第一天。


    温亦舒摇了摇头:“还好,不怎么忙。”


    这样说,赵河就懂了。他说:“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说出来就好多了。我嘴很严的,绝对不‘出卖’你。”


    温亦舒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最终还是摆了摆手没开口:“没事。”


    所以是不方便说的事情呢。赵河想。


    他岔开了话题,“过几天校庆,你会来看我表演吗?”


    “这么快就到校庆了吗?”温亦舒讶然,“我以为还要一阵子呢。今年校庆在哪里举办呀?还在礼堂吗?”


    “在剧院。就是学校东边那个,临城中心剧院。你要来的话,我就去求求邢老师,让她通融通融,给你留一个前排演员们的位置。”


    “好啊,我会去的。座位就不用了吧,剧院那么大,总不可能没位置坐。还要麻烦邢老师,多不好意思。”


    赵河笑了笑,没再接话。


    临城中心剧院很大,一次能容纳几万人。


    空间大,舞台大,人太多。


    如果不坐得近一些,他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她吗?她会一眼就看见他吗?


    他有些不确定。


    得到她要来的承诺之后,在演出当天有一刻没能看见她确认她真的来了,他就会感到不安。


    到时候,心神不宁,翘首以盼。


    那样即使她真的来看他,也只能看见他惴惴不安的丑态了。


    #


    回到宿舍后,温亦舒洗了个澡。


    中心大学今年新换的智能洗浴系统很好用。用上这个之后,温亦舒已经不能再在洗澡这方面吃一点苦。她完全无法共情大一时心平气和跟老式洗浴房和平共处的自己。


    刚洗完澡出来,就看见终端来了消息提示。


    温亦舒点开一看,七分钟前,来自赵河。


    “[网址]入场券:内场第一排 7号”


    “^_^一定要来哦~”


    居然真的去帮她要了一张票。


    动作怎么这么快,就像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今天她点头了一样。


    温亦舒只好回复:“好的,谢谢你。”


    这下真是不得不去了,连临阵脱逃的机会都没有了。


    将入场券领取并写进终端之后,温亦舒准备上床休息。


    她习惯性地将今天发生的事和明天要做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什么问题都没有,除了陈谦。


    那天陈谦说只要抱他一下就不会再纠缠她了。


    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一股无法忽视的违和感让温亦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不是没有抱过陈谦。小时候陈谦黏人,几乎天天挂在她身上。


    那时候的陈谦还很瘦小,比她要矮,抱在怀里就像抱一个等身玩偶一样,轻易就能圈住。


    而那天抱住的那个陈谦,和记忆里的太不一样。已经长大了的陈谦,变得陌生的陈谦。抱住他时,他身上的气息和温度都通过怀抱传了过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放手。


    陈谦没给她机会。他立刻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就像小时候那样,全身心依赖她一般窝在她的怀里。


    要说没有悸动那是假的。


    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已经太过亲昵,被别人满心依赖的满足感让她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陈谦。


    如果陈谦一直长不大就好了。如果他一直那么弱小,一直那么乖,那么听话又可爱。


    那么她不会如此想要逃离。


    陈谦像是永远也抱不够,到最后也不肯松开她。


    她低眸看着陈谦的发顶,不知怎的就心软了。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久一点就久一点吧。她这样想着。


    直到陈谦似乎也意识到不能再继续抱下去了。他松开了怀抱,重新站直。


    温亦舒说:“你说的,抱过了,就不会再来打扰我。”


    陈谦说:“姐姐。”


    这时候路灯亮了。


    刺目的灯光,让温亦舒下意识眯了眯眼。


    原来刚才已经这么暗了吗?可明明她刚才把陈谦脸上的委屈、可怜和哀求看得一清二楚。


    陈谦似乎被突然亮起的灯吓了一跳,急急地握住温亦舒的手腕,叫她:“姐姐。”


    总是这样。察觉到她要恼了,就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只一个劲地叫姐姐。


    温亦舒甩开了他的手,冷冷扔下一句“我不是你姐姐”,转身离开。


    她没回头。


    直到现在,她回忆时,还能记起当时胸腔里狂跳的节奏。


    她的情绪百感交集,说不上是难过还是遗憾,或许,也有委屈。


    温亦舒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了,翻身上床,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