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的姿态(9)

作品:《漂亮朋友

    二零零三年,对我来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都发生了什么呢?首先让我们倒回到零三年的寒假。


    当时我下午从S市回到家里,家里一如既往的空无一人。这很寻常,因为我爸妈都要上班。然而那天吃完晚饭也没看到我爸回来,我问我妈他上哪去了,我妈还在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她瞥了我一眼,说:“不回来了。”


    “啊?什么叫不回来了?”


    “他去别的女人家住了。”


    “什么意思?”


    “我跟你爸离婚了。”


    她语气就像跟我讨论今天天气一样平淡,只有我一个人在震惊。


    后来才知道我爸是碰上了他的初恋。初恋得了乳腺癌,晚期了,没人照顾,他扛着存款就跑过去,什么都不管了,工作辞了,家里人打电话给他,他说他要陪着她走过这段生命最后的日子。


    痴情吧?痴情的人通常也最绝情了,因为必须什么也不顾才显得“痴”。


    他跟我妈离婚,说家里的财产他不要,但是存款要带走。结婚那么多年哪里分得清你的我的,他就是记得清清楚楚,全部带走了。


    都这样了哪还有必要挽留?两个人很快登记离婚,做好了财产分割,从此他跟我们再无瓜葛。我想人到中年的才突发的爱情真是可怕,可以闹得家破人亡。


    我妈在我面前装作没事,实际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起夜路过她房门偶尔会听到她在哭,每到这种时候只能蹑手蹑脚地速战速决,希望不会打扰到她的悲伤。


    她脾气变得越来越差,我房间不够整齐啦、洗碗的时候一直开着水龙头啦、煮饭煮得太多啦……各种各样的小事情都能成为她发飙的导火索,我知道她经历了那种事情心里肯定不好受,她一个人养家也很不容易,但是说实话,应该很少人能忍受那种低气压。正好周矩大年初八就要走,我就跟着她一起走了,车票的钱也没敢要。还好平时有攒钱。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本来就很难忍受宿舍里其他人的声音,这次一回来感觉更严重了,舍友的呼吸声在我耳朵里像放大了一百倍那样清晰,我常常不到十二点就眯眼结果半夜两三点还没睡着,又因为睡眠很差,导致白天没什么精神,还很容易多愁善感。


    四月一日,张国荣从东方文华的酒店顶楼纵身一跃,一时间所有媒体都在报道。“抑郁症”这个概念第一次走进大众的视角之中,才知道原来别人眼里什么都有了的人也会不快乐,而且这种不快乐还不仅仅是心理上的,你的身体你的器官也会“不快乐”。


    我算是对这件事深有体会,因为就在那时我得了胃病,不是很严重,只是会突然痉挛,一阵疼痛,疼痛过了一阵就好,我去检查也没检查出什么大问题,只说是慢性胃炎,吃了一段时间药,胃好了,痉挛却闪到背部、胸腔,再也检查不出问题。时不时胸闷、头晕,但并不影响正常生活,也就这样过下去了,没再管。


    原本跟卓越约的是一周两次,渐渐熟络起来之后变成三次、四次……没事的时候我也去琴房听她练习——这是经过她批准的,我问她可不可以在旁边听你弹,她露出“这也要看”的表情,不过还是说可以。


    别提我有多开心了,首先她水平真的很高,听她弹琴是一件可以放松身心的事情,其次因为练习乐器就像跑步一样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说明我的存在并不会让喜欢独处的她感到排斥,就像楼下一只充满警惕性的猫跟你熟了之后愿意露出柔软的肚皮。周矩在那时又进组了,我很孤独寂寞冷,于是去琴房就变成那段时间我最喜欢的解压方式。


    有天我跟卓越从琴房出来,被一男一女拦住了。


    这俩人说想找卓越组乐队,卓越冷淡地说我不是已经拒绝过了吗。我在旁边瞪大了眼睛,因为我觉得组乐队是一件特别牛x的事情,她竟然就这样冷酷地拒绝了!那俩人看我有心思,连忙转过来攻击我这个弱势群体。


    “这位同学,你有意向可以来了解一下呀。”


    卓越转头看着我说:“你感兴趣吗?”


    声音温柔多了。


    “我……我想看你的演出。”


    她闻言垂下眼思考,那俩人立刻乘胜追击:“哎,对呀!卓越同学你这么厉害,大家都想看你表演呢!”


    她又看了我一眼,对他们说:“如果要我加入的话,我要带一个人。”


    “谁?”


    “她。”她戳了戳我的肩膀。


    “没问题!”他们兴奋得要原地起跳,压根没管我可以在乐队里弹什么位置,似乎只要卓越肯加入就谢天谢地了。


    卓越满意地点点头,只有我还在懵逼:“诶?我吗?”


    ——


    谁知道呢,我一个半吊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加入了乐队。


    一开始邀请她加入的男生负责架子鼓,问他名字他会讲自己叫Kevin,负责贝斯的女生眼睛很大,戴牙套,名叫叶栖水,马上拆穿说他真名叫杨□□。杨□□长得高高瘦瘦,戴眼镜的一个长发男,五官隐藏在大大的眼镜框后面,我感觉我从来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他对自己这个老土的名字厌恶至极,每次叶栖水讲他名字他都想掐死她。两个人关系很好,我说一开始以为你们是一对。这句话同时得罪了两个人。


    “哎惹——”


    “噫——”


    两个人同时抱臂,一副被恶心大了的样子。


    卓越一加入就自然地变成了乐队的主导者,因为她太专业了。我以前只知道她会钢琴,没想到电子琴也玩得溜溜的,她说她其实以前组过乐队,跟她那个青梅。噢,怪不得她看起来那么抗拒。但是为什么又同意了?她说我是她的关门弟子,她想检验一下她有没有教好我。我说那我压力好大,她拍拍我说没关系的,相信你。


    天呐,干嘛这么信任我,越是这样我压力越大啊!


    其实我在乐队里只配扫和弦,主音吉他手是另一个叫王语蝶的女生。就算如此我也常常在排练中出糗,常常卡不准节奏,虽然大家人都很好,会说没事没事然后再继续,但有时候自己沮丧了就总是会出错,当所有人因为你的错误停下来好几次的时候你自己都会恨不得原地消失。


    卓越排练的时候最严格了,像个人肉节拍器似的,谁慢了谁快了、谁的延音没弹好、和弦没衔接好,她总是第一个听出来。我觉得我的存在就是给她丢面子来的。排练完我俩走回去,她总结说我第二段节奏有点拖沓,太想赶了反而会掉拍,我弱弱地扯扯她的衣角,说不然我还是退出吧。


    她抿起嘴唇,我感觉下一秒就要被骂了,但是没有,她只是说:“好啦,不要放弃,我陪你练。”


    有了名师的课后辅导,我那段时间进步很多,自己也觉得开心,越练越有动力,成天弄完作业就是想着练琴,心态变得健康很多。我跟周矩打电话的时候说起我在搞乐队,她大吃一惊,我说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这辈子看起来就跟阳春白雪无缘吗,她笑嘻嘻地说是啊。气死我了!


    周矩那会跟着汪蓦径在港岛拍戏,她去年去港岛宣传那部三角恋电影的时候就被找上了,一直断断续续地拍到零三年年底。我问她拍的什么,她说不知道,没剧本,每天两眼一睁就得做造型然后到片场演一些都不知道自己在演些什么的戏,但是体验非常新奇,很好玩。我也真是佩服她了,很多演员表示拍汪蓦径的电影就是上了贼船,想逃逃不掉,她倒是从来不觉得迷茫,还觉得很有意思。


    不可避免地会跟她聊到卓越,她说你现在跟她倒是玩得很好嘛。是啊,不到一年时间,卓越已经润物细无声地占据了我的世界。我们一起练琴又一起排练、一起吃饭、一起到图书馆学习、一起听一盘磁带。我原本是很爱听芭乐的人,因为她听了很多独立乐队的歌,耳朵被她养得越来越杂。她也很喜欢跟我分享,每个周末都从家里背不同的磁带过来。我用的课本是她用过的,她的笔记整整齐齐,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我看不懂的鬼画符,我拿去问她她会很害羞地抢过去,见过她在乐队里沉着冷静的样子就更会觉得她这副小女生模样可爱到不行。


    秋季的一场晚会上我们表演了陈绮贞的《躺在你的衣柜》,她是主唱。我到站在台上还是觉得特别紧张,她入场后趁灯光还没亮捏了捏我颤抖的手,用口型对我说“没关系”。说到第二个字的时候她就像一个小喷菇,圆圆的嘴型——我又看见她不整齐的下牙。可爱。


    说来也神奇,别人跟我说别紧张我就会更紧张,但是要是跟我说没关系我紧绷的情绪就好像可以被安抚下来。她那天穿了和《Groupies》封面很像的一条白色裙子,头发刚剪,只绑起一个小小的马尾,背影看起来很瘦,声音也很空灵,但是却有无限的力量似的,温温柔柔的你也觉得她是在抵抗这个世界。虽然看不见她的脸,我却完全可以想象,她唱到哪里会闭上眼睛紧皱眉头。


    表演结束台下掌声雷动,她低着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我却感觉她现在好委屈。我走到她身边,也捏了捏她的手,她化了妆,黑色的眼线太沉重似的,睫毛一直在颤动。乐队其他人也跟着走向前来,我们一同鞠了躬。


    下来后我们几个人(不包括卓越)像猴子一样欢呼雀跃,杨□□说:“牛x!太牛x了!”


    卓越在我身旁羞涩地笑笑,小声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王语蝶拍拍我说:“你今天表现很好。”


    我看向卓越,卓越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很棒。”


    晚会之后下了一场雨,之后天气渐渐冷了。有天晚上突然发生了一次大停电,好像是因为变电站炸了,虽然我晚上又没课,学校在晚上炸了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处,但是作为学生还是很乐于见到这种学校失去秩序的样子。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家干脆跑到操场上玩游戏,还有人围在一起唱歌,鬼哭狼嚎的,可难听了。我好不容易在人群里找到卓越,她那天穿了一件红色卫衣,还是挺明显的,就是人太特么多了。


    她说我们也去玩游戏吧,我很惊讶她竟然会主动提起参加这种陌生人很多的活动,不过看她似乎在兴头上,我就说好啊,玩什么。她说捉迷藏。我哀叫一声,我说我不要,我洗澡了不想跑了。


    她难得那么开心,小小的脸上满是笑意,抓着我的手臂说:“不可以~你要跑快点。因为我抓到你会亲你。”


    最后的话说得含糊,我甚至以为是我听错了。


    “……啊?”


    没等我反应,她就转身跑走了,到操场中央蒙着眼睛倒数。倒数声一开始,整个操场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混沌,参加游戏的人要戴帽子,于是一群戴着帽子的人在漆黑中向四面八方跑去。


    听着她倒数的声音,我的心情愈发紧张。我没时间在风中凌乱,按照平时的记忆跑到了旁边的小树林里。虽然很安全但是我差点忘记我胆小如鼠了,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响或者人影若隐若现都让我杯弓蛇影,待了一会我感觉实在待不下去了得转换阵地。


    刚准备出去,卓越就像幽灵一样从我背后窜出来,一把抱住我,我吓得大叫一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亲了我的脸。


    柔软的、带着一丝温度的触感,落在我左脸颊上。


    二零零三年,对我来说的第二件大事就是:我发现,那一刻,我真的很心动。


    BGM:西村由纪江——维他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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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花的姿态(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