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和是被连续不断的邮件提示音吵醒的。


    “失业了还催命……”她忍无可忍地摸起手机，用一张睡眼惺忪的脸解锁了屏幕。


    “offer？”看清标题后她瞬间清醒，点了进去。


    【异常情绪回响控制与调节中心聘用通知】


    亲爱的江一和女士，您好！恭喜您通过了本中心的考察，获得了【外勤专员】职位，请在一周内携带本人证件到城南路38号矿石博物馆报到，我们期待您的到来哦！


    “什么中心？名字能阳间点吗……”


    翻了几下，一长串的邮件全都是同一个标题，跟中了病毒似的。


    提示声再次响了起来，最新的邮件终于换了个标题：


    【新手任务】


    亲爱的江一和女士，小型认知域已在附近50米内形成，请在一小时内处理哦，若任务成功，您将获得一份高薪工作，若任务失败，我们将清除您的所有记忆，请务必谨慎！


    到底是什么鬼啊？现在的骗子都这么不走心了吗？


    虽然江一和刚毕业进了个游戏公司就碰上行业寒冬，上班三个月后被裁员痛失应届生身份，但这种一眼诈骗的东西还能骗到她？哼，天真。


    江一和正想全选删除，却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喧嚣声。


    探头一看，她发现隔壁栋的楼下拉起了警戒线，几个警察维持着秩序，一群大爷大妈则抱着手叉着腰远远地看着，不时交头接耳。


    一些断断续续的话便传了过来：


    “有人砍人？”


    “听说是抓到了骗子。”


    “不是说孩子被拐了吗？”


    “哎哟，快看，警察枪都带了。”


    一股熟悉的窒息感突然涌上了江一和的心口，让她忍不住朝着另一个方向看去，看见了一个坐在花坛边缘的中年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磨出了毛球的藏青色旧外套，拉链拉到一半就卡在了那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她像个木雕般一动不动，脸上神情木然，眼神空洞，手里紧紧抱着一个旧书包，从那上面早已褪色的卡通图案看上去，已经是十几年前流行过的款式了。


    那股子让人透不过气的绝望和愤怒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江一和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道：“不会来真的吧……”


    那个什么情绪中心……自己从小就隐约能感受到别人强烈情绪的天赋……还有那些奇怪的邮件……


    清不清除记忆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高薪工作！


    天知道现在这年头工作有多难找，有机会不得赶紧抓住？虽然这个机会看起来是离谱了点，但反正就在楼下，连面试交通费都省了。


    她终于没忍住从床上跳下来，匆忙洗漱后跑下了楼，路上迎面见到小区门口冲过来了十几个人，把正跟她擦肩而过的一个小姑娘撞了一个趔趄。


    江一和顺手捞住了小姑娘，再看那一群人已经冲到了警戒线外，跟警察们激烈地争吵甚至推搡起来。


    那个花坛上坐着的女人也终于动了，她像个人偶一样僵硬地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了另一栋楼。


    江一和正试图集中注意力感知那个女人的情绪，刚才被她扶住的小姑娘却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说道：“姐姐，不去看看热闹吗？”


    “没什么好看的。”江一和急着她的新手任务，想放开她的手，却被她牢牢地抓住。


    “哎呀，陪我去看看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不想知道真相吗？多有意思的事情。”小姑娘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很潮的红色夹克和套头卫衣，留着可爱的公主切，戴着银色的便携头戴式耳机，笑容看起来十分甜美，让人不太忍心拒绝。


    不过这孩子是不是太自来熟了一点？我完全不认识她吧？


    江一和腹诽了一下，还是坚决地推开了她的手，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小姑娘的抽泣声从身后传来。


    不是吧，这小姑娘……该不会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吧？


    江一和无奈地转回身，抱起手臂看着她，问道：“你家住在哪一栋？我送你回去，别看这种热闹，很危险。”


    小姑娘抽抽搭搭地说道：“我没有家，爸爸妈妈不要我。我住在向阳二院。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小时候从来没人跟我玩……他们都说我是精神病，在我书包里放蛇，还把我的鞋子扔到水坑里。对不起姐姐，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不讨厌我，会跟我玩……呜呜呜……我很快就会被抓回去的，我就想看看热闹呜呜呜……”


    向阳二院？那不是本市最大的精神病院吗？


    什么日子啊今天，又是收到莫名其妙的邮件，又是遇见精神病少女的……


    虽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是有点可怜，但陪一个精神病人看刑事案件的热闹，怎么想都不太对劲，更何况她还有任务呢。


    江一和想了想——那边不是正好有警察嘛，反正自己也要过去，把她带过去交给警察叔叔，不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吗？


    现在也还没找到做任务的办法，就先把这个奇怪的家伙甩出去吧。她对小姑娘说道：“那你别哭了，我就带你过去看热闹。”


    “嗯！”小姑娘泪眼未干，已经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叫阿伦，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一和。江水的江，一二三的一，和平的和。”


    “哦，是一和姐姐！名字真好听！”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着，牵着江一和的手左右摇晃。


    除了看起来心智比实际年龄低了一点，倒也看不出哪里像个精神病人啊……


    江一和这边安抚好了阿伦，正领着她去找警察，那边冲突又开始爆发了起来。江一和想找警察都不敢靠太近——他们正自顾不暇，不断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才能勉强盖过那群人的声音。


    “不要吵！警察正在处理！”一个中年警察奋力地拦住往里挤的人。


    “处理？你们处理了那么久都处理了什么？骗子还钱了吗？”这是一个激动的女人，正对着警察推推搡搡。


    “大哥你冷静一下听我说！你们被骗的钱警方已经在追查了！”一个年轻的小警察擦着汗，使劲抓住一个男人的胳膊。


    “什么追查？你们就是跟骗子是一伙的！都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男人满脸尘土，还戴着一顶沾着泥土的安全帽，对着警察又推又挤。


    “我们真的在尽力了！哎哟别动手，我说了别！动！手！天天跟你们说防骗防骗你们还是要上当，现在怪我们咯？”小警察又擦了把汗，用力把男人推开，摘下帽子扇风。


    “小张别乱说话！”中年警察瞪了一眼小警察。


    “本来就是，劝了几个小时说别上当别上当，宁愿取现金也要给骗子……”小警察不服气，声音却下意识地低了下去。


    “好啊好啊，你这是在说我们活该？”另一个壮汉横眉怒目，就要撸起衣袖。


    “没那回事大哥别生气——小张你给我闭嘴！”中年警察无奈地拉住他，再瞪一眼小警察。


    场面乱糟糟的，江一和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都头疼起来，看来这些人都是诈骗受害者，找到了骗子的住址，现在正在闹事呢。


    正在尝试感知四周的异常情绪，旁边的阿伦已经举着手机笑嘻嘻地递了过来：“姐姐你看，我拍的视频好多人回复我呢。”


    江一和瞟了一眼手机，看到的是刚才那段对话的视频，热度正不断高涨，底下全部都在骂，大部分骂这些人被骗了活该，也有小部分人骂警察就是这样无能。


    略皱了皱眉，江一和说道：“删掉吧，事情还没搞清楚不要乱发。”


    阿伦迅速将手机收回了背后，哼了一声说：“不删，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跟我说话呢。”


    ……


    江一和沉默了一下，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精神病院会给病人用手机吗？


    她从来没去过也没了解过，不清楚这个问题。原本她还疑惑阿伦怎么没有穿病号服，但想着可能是她跑出来后去买了新衣服也说不定，她看起来症状不严重家里给点钱也是有可能的——可是手机这个东西，从常理来推测的话，总觉得不是精神病人能拿到的……如果也是现买的，那她这么快就能玩转短视频网站了吗？


    如果这些事情她都能做到，自己好像也没必要陪着她找警察了吧？


    似乎感受到了她疑虑的目光，阿伦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这才抬起头阳光灿烂地笑了，说道：“真是很烦啊……再等会儿哦，姐姐。很快就好了。”


    江一和头皮一炸，这句话是她见到这个小姑娘后听到的最像精神病人的一句。


    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正要远离她，却听见人群发出了尖叫声。她一转头，见到那个坐在花坛边的中年女人，已经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身上被汽油浇地湿透了，刺鼻的味道直冲了过来。


    她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拎着一个油桶，那个小小的旧书包被她背在背上，衬着她的身高，显得异常滑稽。


    只是此时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女人颤颤地走着，表情扭曲，仿佛被沉重的空气压得透不过气来。她缓缓地喊着话，声音里有种哭了很久后的嘶哑：“都不要动……不许动……”


    人群静了下来，另一边，一声爆喝如呼应般响起：“让开！”


    人群让出了一条路，一个中年男人用一把菜刀劫持者一个运动衫青年缓缓走了出来，青年的脖子上已经在微微渗出血珠，身体抖成了筛子，脸上的表情惊恐又绝望。


    一个年轻警察艰难地发出了声音：“别冲动啊……”


    中年男人把眼神看向了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既像哭又像笑的表情。他的声音也是哑的，透着压抑的愤怒：“是啊，我就是太冲动了……所以才被这个狗日的骗了，我以为我终于能找到悠悠了……你们又在做什么呢？我的悠悠呢？啊？你们到底找到她了吗？这个狗日的说找到了悠悠，我们卖了房子，我们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了啊！我们的悠悠在哪里啊！！！”


    他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小警察神情一滞，移开了眼神。


    “张师傅，我们已经建立了完整的团圆系统，警方每天都在……”


    “不要再说了！”另一个警察还想再劝说几句，却被一声嘶哑的喊声打断。


    是那个浑身汽油的女人。她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了，说话间好像能让人看见声带在一点点撕裂。


    她一步步地走过来，汽油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反射着夕阳，像一滩滩鲜血。


    “不要——再说了啊……”她用断断续续的哑声喊着，“不要……再说……了……啊……”


    一瞬间，江一和又感受到了那种窒息，这次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她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另一只手的手心则被握住了。


    她艰难地转头，看见阿伦依然笑地阳光灿烂，并再次将手机递给她，还好心提醒她道：“这个骗子，专门盯着那些被人贩子拐走孩子的父母骗，利用父母们发布的孩子照片，拍一些相似的模糊照片引他们上钩，然后骗光他们的钱，好多人卖房贷款给他们送钱——看，视频网站的人现在开始同情父母们，骂骗子和警察了呢。唉，你说这骗子可不可恶，给了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一把捏碎。”


    她好奇地探过头，看了看江一和的表情，说道：“咦，你也生气了哦，我都说了——别担心，姐姐，很快就好嘛。”


    江一和艰难地喘着气，转头看着那个走过来的中年女人，看见她把汽油一边往被挟制的青年身上浇，连带着那个中年男人身上也浇上了，一边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再说了……骗子！都是骗子……悠悠再也回不来了啊！！！”


    一阵死寂中，人群中有一个愤怒的声音呼应般响了起来：“骗子！烧死他！他用AI合成的磊磊照片骗了我！我把治病的钱都给了他，这个混蛋却骗了我！”


    这一喊便带起了连锁反应，一声又一声的控诉响了起来，淹没了那个青年哭喊的声音：“我只是一个跑腿的！不能怪我，不能怪我！你们自己愿意的！”


    一旁的阿伦此时笑得越发开心了，她用手肘点了点江一和，问道：“更生气了吧？别急，还有更让人生气的——狙击手到了哦，为了救一个骗子，他们打算杀掉两个可怜的父母呢。哎呀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


    愤怒好像一个气球一样被戳破，一阵闷响在脑中炸开，江一和只觉得天旋地转，四周的一切急速收缩又急速膨胀，好像经历了一瞬，又好像经历了几千几万年——


    那一瞬间，她彻底感觉不到自己的意识了。


    与此同时，一个身穿长风衣的干练女子踏入江一和的小区大门，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片混乱的场面。


    “来晚了点……有异常体存在。”她随意地站到墙边，启动了手腕上的装置，意识已悄无声息地遁入另一个空间，然后再接通了通话：“新人已经进入了认知域，帮我定位。”


    耳机中传来了一个少年男性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快？她可没经过训练。”


    “少废话，就不许有天才的存在？”女子不耐烦道，“你也给我快点，发108封邮件的时候手速倒是没这么慢。”


    “只是一个Ⅳ级认知污染而已，不用担心。而且私人认知域被刻意隐藏后本来就很难定位，理解一下嘛。”少年说话的声音中似乎自带颜文字，“对了，来的异常体是谁？看清了吗？”


    “好像是一个小姑娘，穿着红外套戴着耳机，力量看起来是【暴怒】那一系的，不知道是不是人类。你到底好了没有？”


    “我检索一下——嗯，有记录，是一个新生代活跃的异常体，这两年才出现的，力量是【烦躁】，能力大致为C级，资料里记载她自称阿伦，暂未确定是否是人类。”


    “你们信息部真是越来越菜了——所以定位呢？怎么还没好？”


    “……大姐，我怎么觉得你更像是【烦躁】啊？——哎呀开个玩笑嘛苏姐，马上就好，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