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作品:《夺月

    不提金槐夫妇如何,被众人唤作韩昀的萧允衡在数月前回了京城。


    潭溪村的种种,不过是一场他不愿再忆起的往事,自那日离开潭溪村后,他便将从前的一切抛之脑后,当作从未认识过明月一般。


    他实是没料到,自己会在京城再遇明月。


    明月离他不过数米之隔,她右手牵着她的弟弟明朗,逢人就询问韩昀的下落。


    萧允衡回神,仓皇地别开眼,无视明月姐弟二人,转过身几步踱入一片阴影中。


    他走得快而急,险些就撞到迎面而来的人,那人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高声惊呼了一声。


    明月自失明后,听觉就变得格外敏锐,她带着弟弟明朗来了京城后,金槐夫妇好心收留他们暂住在家中,可到底隔了一层亲戚关系,远不如云惠和金柱叫她放心,外头的人更是一些她不认识的人,是以她总小心留意着周遭的动静,免得他们姐弟俩吃了什么暗亏。


    萧允衡那边传来的动静不小,立时引起她的注意。


    萧允衡也被对方的惊呼声唬了一下,脚下微顿,下意识地就回头望向明月,直直对上明月的目光。


    他骤然变了脸色,正欲掉头就走,转念一想,此举更显可疑,索性又打消了这念头,在原地驻足,任凭明月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逡巡。


    这一瞧,倒让萧允衡给看愣了。


    和明月近在咫尺,她却好似看不见他这个人,越过他望着虚空。


    一个念头徐徐泛上心间。


    明月这是失明了么?


    萧允衡眉头略微一松。


    这眼疾来得恰是时候。


    认不出他来,便不会再与他纠缠不休,倒省了他诸多麻烦。


    萧允衡没再迟疑,急步离开。


    坐上马车,阖眼靠回车壁上,随着车轮单调的轱辘声微微晃动着身子,又渐渐心神不宁起来。


    ***


    宁王府。


    萧允衡举步跨入书房,招手唤来了石牧。


    “去查查明月为何来了京城。”


    石牧是知道萧允衡在潭溪村的那段经历的,得了他的吩咐,忙出门打听消息去了。


    这一去,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


    石牧进屋时萧允衡还在用膳,石牧不便上前打扰,只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萧允衡用过饭,净了手漱过口,挥手命下人退下,眼皮半抬睨向石牧:“打听到什么了?”


    “回大人的话,明娘子现下就住在八胜胡同。她的一个老乡,就是住她隔壁的金家,那金家有个远方亲戚在京城住了数年,而今混出些名堂也不打算再回老家了,攒了银钱在京城置办了宅子,约莫是八天前,金家的那对年轻夫妇就带着明娘子和她弟弟从潭溪村来了京城。”


    “有打问到明月为何会来京城么?”


    “属下打听到,明娘子是来……”石牧欲言又止,偷觑萧允衡的脸色。


    萧允衡不喜他吞吞吐吐,冷声命道,“说便是!”


    “是。属下打听到,明娘子是来京城寻找她的夫君的。”


    “据闻明娘子得知您……”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石牧当即改口道,“明娘子得知韩公子的死讯后,就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明娘子的眼睛就看不见了。此次来京,是因明娘子坚信韩公子还活着并没有死,这才大老远地跑来京城找人。”


    萧允衡额上青筋直跳。


    先前他以为明月单纯无害,而今看来,她这人还固执得很。


    他既已离开了潭溪村,从此天各一方,两人各自安好不好么?


    他是跟她拜过天地不假,在村民们的眼里,他们已然是一对夫妻,可他们终究不曾有过肌//.肤之亲,他待她也并不如何上心,她又何必为了一个心里并不在意她、且已掉崖身亡的男人,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呢?


    临走前,他将每一处细节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照理明月应坚信他在悬崖下丢了性命才是,她到底是从哪儿瞧出了破绽,疑心他尚在人间,千里迢迢地跑来京城找人?


    他缓了缓神,道:“你先下去罢。”


    石牧退下,屋子复又变得安静起来,只闻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萧允衡眉峰微拧,两眼望着烛火出神。


    他自是不能让她寻到他的踪迹,若是可以,或许他还该想个法子出来,早早把明月弄回潭溪村。


    说到底,潭溪村才是明月该在的地方。


    ***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惠和明月在京城也算是安顿下来了。


    金柱得了金槐的相助在衙门里谋了个差事,奈何他们夫妇俩的日子过得仍是紧巴巴的,云惠才来了几日,便瞧出京城的衣食住行,俱比老家贵了不止一点点,金槐夫妇待他们虽好,又有一层亲戚关系在,可他们自己也该识相些,总不能在人家家中蹭吃蹭住,打一辈子的秋风。


    若真打算在京城长住下去,早晚都得另寻一栋房子居住,如此方能过得踏实,而首要的,便是得先攒些银两在手中。


    旁的营生她不会,初来乍到的,她在京城也不认识什么人,云惠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从早前做过的营生做起。


    她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干活,推着她自己做的豆腐花和酥饼去热闹的地方摆摊。


    金柱在衙门里有差事,云惠便自己一个人去摆摊,明月不忍让云惠一个人去摆摊,有人在一旁陪着给她壮壮胆也是好的,于是便也日日主动过来帮忙。


    这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云惠净了面,去了厨房忙活。


    明月走进厨房,云惠停下手中的活计:“阿月,天还没亮呢,你且歇息去罢。”


    明月能搭把手,她固然轻松不少,可她怜惜明月,不忍见明月操劳太多。


    明月挽起袖子,摸索着来到桌前和面:“惠姐姐,你让我也来做点什么罢,每日呆坐在家中无事可做,人都变得傻了。”


    云惠劝过几回,明月仍是执意如此,索性也不再劝了,两人在厨房里做了点心,收拾停当,便推着推车去早市摆摊。


    说来也是巧,她们摆摊的地方,竟是萧允衡上值的必经之路。


    摆摊的次日,萧允衡远远便瞧见她们二人。


    萧允衡起初也是吃惊不小,好在他当时正坐在马车上,明月两眼失明,云惠又低着头只顾忙着摊子上的生意,两人俱没注意到马车上坐着的那个人。


    次数多了,萧允衡便如平时一般波澜不惊,可心里到底藏着秘密,每回经过此处,总免不了撩起车帘的一角暗中观察明月。


    石牧察言观色,揣摩到萧允衡的心思,便私底下叮嘱车夫,叫车夫经过早市时把马车驾得慢些,还道早市人多,马车驶得快容易撞到人,车夫满口答应,嘴上还直夸萧允衡虽是高门贵胄,却难得的体恤穷苦百姓,石牧只颔首微笑,由着车夫去夸。


    明月每日都出来摆摊,她的眼疾仍旧未好,做事难免不便,卖的又都是趁热吃的朝食,时常会不小心烫到手,有几回烫得狠了,她也不声张,免得叫云惠和明朗知道了,只抬手捏一捏自己的耳垂,待手指烫得不那么厉害了,才又继续忙碌手中的活儿。


    这日萧允衡经过摊位时,明月又不小心烫着了手,云惠刚好闲着,瞥见明月的手指上竟被烫着了,通红通红的一片,令人触目惊心。


    她心疼地蹙起眉头,抓过明月的手指帮她吹了几口。


    萧允衡撩开车帘,递了个眼色给石牧,石牧会意,命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不远处一个不惹人注目的地方。


    萧允衡是习武之人,耳力远胜于寻常人,饶是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听见云惠和明月的说话声。


    “阿月,让我瞧瞧,你这手还疼么?”


    “还好,也不如何觉得疼。”


    “你去一边歇着罢,我一个人忙就够了。”


    “惠姐姐,我可以帮忙做事的。”


    “阿月,你……”


    “惠姐姐,我不想当个没用的废人,就让我在一旁帮着做点事罢。”


    明月的嗓音还是一贯的温软,语气却异常坚定。


    云惠本欲再劝,恰好又来了位食客,明月听见摊位前的动静,抢先上前招待食客。


    萧允衡透过车帘的一角,目光从明月的脸上一寸寸扫过。


    她在脑后松松挽起一头青丝,分明是很冷的天,许是被炉子热薰着了,她脸颊通红,几缕湿发紧贴在她的额角处。


    数月前他还在潭溪村养伤的时候,他亦瞧见过这般模样的她。


    那时他受了重伤,被明月好心收留暂住在她家中,见他腿脚伤得尤为厉害,明月生怕他从此再无法行走,去了镇子上找了一位大夫过来。


    大夫瞧过后,说每日泡泡药酒,可起到温经散寒、疏通经络、调节气血的作用*,于他腿伤痊愈大有好处。


    明月家境清贫,光是采买所需药材和请大夫,就已耗尽她攒了数年的银两,叫她哪还有什么多余的银钱日日叫大夫或药童过来调制泡脚的药汤。


    她生性节俭,一文钱恨不得掰成几份用,萧允衡本以为依着她的性子,泡脚的药汤大抵是不指望了,结果明月的举动却叫他大跌眼镜。


    请不起人,明月就自己学着熬药。


    药汤准备起来并不容易,用哪些药材、要熬煮多少时辰让药效释放出来、用大火将药汤煮开后,得等药汤煮沸之后再改为小火、放置到什么温度才能用来泡脚,泡上多久才算合适,每个细节、每个步骤都十分有讲究。


    可就是这样繁琐的事,明月做得细心又极有耐心。


    过了一段时日,他腿上的伤明显好转了不少,后来大夫来了家中,也说他的伤势已大好。


    那日大夫还夸了明月,说明月不曾学过医,竟也能把药汤准备得妥妥当当,实是不易,当是用了心了。


    那日他偏头看向明月,明月听大夫说他腿伤已大好,眸中难掩喜悦。


    收回思绪,萧允衡屈指轻叩两下车壁,招手唤来石牧。


    “去买些点心。”


    “是,大人。”


    “多给点银子!”


    * 摘自网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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