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作品:《夺月

    入夜。


    明月平躺在床榻上,白日里忙了一天,照理已然累了,人却清醒得很,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觉。


    今日当了那两件新衣裳,她不是一点不心疼的,只是眼下她没心思再去顾虑那些,反倒是今日掌柜说的话,让她没法不去在意。


    掌柜说昀郎给的那块玉佩是京城里才有的名贵玩意儿,她不懂玉器之类的东西,不过能做当铺的掌柜,必是见多识广的。掌柜说的,大致是能信上几分的。


    会不会昀郎原本是京城人士,只是因着某个缘故流落到了潭溪村?


    人人都说昀郎已死,她却是不信的。


    昀郎一定还活着,只是他眼下或许遇到了什么事,才没法过来找她。


    昀郎不能来找她,那她便自己去找他。


    ***


    明月心里起了念头,次日醒来后,人略微冷静了一点,便又明白自己要去京城找韩昀,谈何容易。


    她两眼失明,带着个年仅五岁的弟弟,家境贫苦,又如何千里迢迢地跑去京城寻人呢?


    念及此,无尽的绝望和无助将她笼罩住,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打开荷包,摸索着从里头取出一张纸来。


    这纸她藏得隐蔽,便是连韩昀也不知晓。


    指尖轻轻从纸上拂过,上面并排写着两个她早已偷偷瞧过无数次的名字——


    韩昀和明月。


    她原是不识字的,当初还是韩昀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下她的名字。


    那日他心情颇佳,她厚着脸皮央求他教她写下‘韩昀’这两个字。


    那时她已对他芳心暗许,生恐他察觉到她的心思,便另外拿过来一张纸,叫韩昀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只谎称自己想多学几个字认认。


    她字写得丑,一直不敢轻易在那张纸上写字,每回空闲下来就背着韩昀握着树枝蹲在地上练习那两个字。


    她苦练许久,等到自己的字勉强能入眼了,才偷偷找出先前那张纸,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下他的名字,心里总奢望着哪日他们二人能如纸上的名字一般,日日相伴,直到老去。


    院中的鸡鸣声响起,把明月从思绪中扯了回来。


    她握紧手中的纸,鼻尖一阵阵发酸,眼里有泪意涌出。


    她吸了吸鼻子,怕眼泪沾湿了韩昀留给她的宝贵东西,仰起脸将眼泪逼回眼中,摸索着把纸小心翼翼地放回荷包里。


    云惠过来时,没在明月的房中见到她人,心下着急,想着明月理应走不了多远,在院中找了一圈,方才在先前韩昀住的那间屋子里看到她。


    明月神色哀戚,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她快步上前,抬手摸了摸明月的脸颊:“阿月。”


    明月勉强露出一抹笑:“惠姐姐,你来了。”


    云惠前几日便起了一个念头,原本只是一个才成形的念头,眼下一时冲动,到底没忍住说出了口:“阿月,我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


    “什么好消息?”


    “我家那口子有个亲戚,前些年便去了京城。他也是个有本事的,如今已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前不久那亲戚衣锦还乡,跟我家那口子喝酒闲聊时曾问他,要不要也跟他去京城里闯一闯,若是能混出点名堂,不比在老家种田强么?”


    明月起初还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待听到‘京城’二字,她登时愣了一下。


    云惠抬手替她把碎发拨开绕到耳后:“我寻思着京城里有相熟的人在,总归比举目无亲要好得多。我家那口子被说得心动,问我意下如何,我寻思着这主意不赖,打算过些日子就去京城。阿月,你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去京城,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


    明月仰起脸,睁大失神的眸子:“惠姐姐,你们当真要去京城么?”


    “这哪还有假的?况且我想着,京城里的大夫到底比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大夫医术高明,焉知你去了京城,不能把你的眼疾也顺道给医治好了呢?”


    先前她便起了去京城的念头,只是家中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所以总忍着不跟明月提及此事,直到前两日金柱已得了她公公和婆母的首肯,今日又被她撞见明月黯然神伤,心知明月定是又在睹物思人,便主动与她说起此事。


    终于有望找到韩昀,明月欢喜得不能言语,一把抱住云惠,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嘴里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一遍遍地重复道:“多谢惠姐姐,多谢惠姐姐。”


    她分明在笑,语气却不自觉地带着哭腔。


    云惠也被她弄得眼眶阵阵发酸:“真是个傻姑娘。”


    “去京城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还哭了呢?” 她轻轻拍着明月的脊背,“你眼睛还没好,可不许再哭了。”


    ***


    既是已商议好了,几人便也不再耽搁,匆匆收拾好行李,挑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便启程前往京城。


    到了京城,金柱那位亲戚早早便等在城门口,将明月他们一行人带去他家中住下。


    那亲戚也姓金,叫金槐,金柱称呼他一声‘堂哥’,可若仔细算起来,两人只是远亲,不过来了偌大的京城,便是同乡相见也要泪汪汪,何况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关系自然比寻常人要亲近。


    当初金槐来了京城后,结交了好几个兄弟,其中一个兄弟见他身上有武功底子,寻了法子让他进了衙门当了捕快,金柱不懂武功,可到底从小就下田种地,这些年下来也养了一身的腱子肉,人又忠厚老实,金槐便找了熟人疏通关系,帮金柱在衙门里寻了份差事。


    入秋后后,天气一天天寒冷起来。


    北方的冷总是来得格外早一些,人人都换上了厚重的棉衣。


    明月在京城安顿下来后,依旧没放弃四处寻找韩昀的下落,得知金槐在衙门里当着捕快,路子粗,比寻常百姓更有法子打听到消息,这日碰巧遇见才下值回来的金槐,便主动向他询问了两句。


    金槐自是没什么消息,明月也不再打扰他,谢过金槐便又回屋去了。


    金槐回了自己房中,换了衣裳净了手,在布巾上擦了擦手,才坐下便嚷着说他饿了,命他妻子魏氏赶紧弄吃食给他填填肚子。


    魏氏方才在屋里隔着窗户瞥见明月找金槐说了几句话,心里正不痛快呢,见金槐回了屋里与她一句热乎的话都没有,一心只顾着吃东西,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适才跟明月那小娘子聊些什么呢?”


    “还能是啥事,就是跟我打听可有她夫君的消息。”


    魏氏撇了撇嘴角。


    她和金槐不一样,心里并不喜明月住他们家中,嫌明月是个寡妇不吉利。


    “哎,你平时少跟她聊那些没用的,没瞧见她是寡妇么,也不嫌晦气!”


    “你这话说的!不是还没找到人么,怎么就成寡妇了呢?”


    明月他们刚来京城时,云惠和金柱便主动跟金槐提起过明月是来京城找她那下落不明的夫君的,金槐是个热心肠,又是亲戚第一回开口求他帮忙,自是爽快应下,托了他相熟的好兄弟帮他留意着此事,只是在偌大的京城找人属实不易,暂时还没任何进展。


    魏氏瞪他一眼:“尸身都已找到了,怎么就没死呢?要我说,不过是不肯死心罢了。”


    她嘴上埋怨着,可总归是她夫君亲戚那边带来的人,她也做不出把人赶出家门这种狠心事,何况她心里其实也有点同情明月的处境,将心比心,若不是太在意那男人,哪个女人愿意巴巴地从老家跑来京城找人呢?


    她拍了拍金槐的肩膀:“哎,你不是外头认识的人多么?你倒是赶紧多找些人,托人打听打听,如此也好让明月那小娘子尽早死了心,叫她一直待在举目无亲的京城也不是个事啊。”


    “道理是这道理,只是明氏说是要找她的夫君韩昀,却压根不知他从前的经历如何,不知他家中还有何人,不晓得他老家在何处,问什么都一概不知。京城的人何其多,叫我如何寻得到人?”


    魏氏面露诧异:“他们不是夫妻么?当人老婆的,哪能对自己的夫君一问三不知的?”


    到底是在背后议论旁人的事非,金槐难免觉着不厚道,抬头扫了眼窗户,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听柱子说,那韩昀并非明氏的老乡,是早前在潭溪村受了伤,被明氏好心收留,两人日久生情,这才成的亲。”


    魏氏头一回得知韩昀和明月的过往,心念微转,挑眉问道:“哎,你说那韩昀会不会……”才说了半句,便又急急住口。


    外头来的不知来历的野男人,若那男人是真心待人,哪怕明月心思单纯不知道问一句,那男人也该主动告知一二才是,临了两人都成了亲了,明月却丝毫不知自家夫君的底细。如此看来,那男人多半是个骗子,寻了由头离开了潭溪村,便把明月抛在脑后不要她了。


    她本想跟金槐道出此事,思及金槐时常说她惯爱把人往坏处想,她毕竟只是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到底当不得真,便索性不再议论此事,起身去给金槐准备膳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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