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品:《夺月》 一早起来去河边洗过衣裳,将衣裳晾在院子里,暂时无旁的事要忙,云惠便来了明月家里,与她一同做针线活。
天气晴朗,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外头光线又亮堂,两人便到了屋外,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放着针线篮子,两人手里做着针线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
在整个潭溪村,明月的女红无人能比,云惠时常会过来向她讨教一番,明月也不藏私,一针一针细细演示给她瞧。
两人做了好一会儿的针线活,云惠将针线放在一旁,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明日我便不来了,有些日子没去山上挖菌菇了,我想明日去山上看看,到时候采了菌菇去镇子上卖了换些银钱。”
明月咬断线头,抬眼望她。
山上的菌子原是可以拿去卖了换银子的。
从前她得看顾弟弟,不敢将年幼的弟弟独自留在家中太久,从未跟着村里的人一道去过山上,而今韩昀有伤,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一下子多了起来。
养伤喝药,处处都离不开银子,她攒了数年的银子,原是预备着翻新他们的屋子的。屋子虽宽敞,到底年岁久了,每逢遇到下大雨的日子就会漏雨,若是不将屋子翻修一下,住着终究有些不踏实。
明月略一沉吟,道:“惠姐姐,明日我跟你一道上山罢。”
云惠奇道:“你和韩郎君才刚新婚一个月,真要爬山,你的身子受得住么?”
新婚燕尔,夫妻俩正是恨不得时时刻刻腻歪在一处的时候,明月又是那样的小身板,若是爬山采摘菌子,明月的身子当真受得住么?
明月听不懂云惠话里的暗示,面露疑惑。
见她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云惠捂嘴低笑:“你这傻孩子,该不会还没跟韩郎君昀圆过房罢?”
听得‘圆房’二字,明月方才明白过来云惠的意思,脸上陡然染上一抹红晕,垂下脑袋只默默瞧着手中的衣裳。
云惠上下打量她一眼,眼中的惊愕更甚:“你们真没圆过房?!怎么会呢?韩郎君长得健壮,不像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你又这般美貌动人,任凭是哪个娶了你,怎会忍得住不动心?”
她是过来人,这会儿四下无人,两人又关系亲厚,言语间就少了顾忌。
明月被她说得头皮发麻,没法再装作镇定自若,只得抬起头来解释道:“大夫前些日子说了,昀郎还需静养身子,我们暂时还没……还没……”
毕竟未经人事,饶是壮胆几回,‘圆房’二字仍是说不出口来。
见她含羞带怯,云惠哪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不忍再逗她,一脸正色地道:“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去山上罢,到了时辰我便过来找你。”
两人约定了明日之事,又略微闲聊了几句,见时辰不早,家中还堆积了事没做,云惠起身告辞。
到了用饭的时候,明月想起明早她要出一趟门,留弟弟在家中总有些不放心,便和坐在桌对面的韩昀说道:“明日我要去山上摘些菌子,昀郎,你照看一下阿朗,成么?”
韩昀正夹了块炒鸡蛋放入碗中,动作一滞,抬眼紧盯着她:“去山上?”
明月“嗯”了一声,给坐在她身侧的明朗舀了一碗汤,叮嘱他慢慢喝免得烫嘴。
韩昀沉吟不语,少顷,才面容平静无波地道:“明日我陪你一道去山上罢。”
明月从明朗身上收回目光,转眸回视他,眸中划过一抹忧虑:“你身子还没好全呢。”
“山上危险,怎好让你一个人上山?”
韩昀素来话少,这还是头一回这般真情流露,明月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甜,弯了弯嘴角笑了,可到底还是忧心韩昀的身子,只得又拿话开解他:“明日惠姐姐会和我一道上山,上山那条路惠姐姐原是走惯了的,定不会出什么事。”
“我是堂堂男子,怎好叫你们两个女子上山。明日我陪你们一道上山,倘若路上当真遇到什么歹人,见你们身边有个男人护着,也不至于敢起什么坏心思。”
明月欲言又止。
她在潭溪村居住数年,村里的人皆是知根知底的,何况不是村里的人,也寻不到那条上山的路,韩昀实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韩昀挂念她的安危,她心里不免起了涟漪,只是仍有些在意韩昀身上的伤,咬着唇道:“昀郎,可你的身子……”
韩昀含笑看她:“无妨,大夫也说了,我的身子并无大碍,时常活动活动筋骨,反倒对身子有利。”
明月面上仍透着忧心,他瞧在眼里,便又道,“你若实在不放心,至多我们在山上走得慢些,便是菌菇采得不多也无妨。”
明月本就想跟他多相处片刻,难得此回韩昀还愿意陪她一道上山,她哪还有什么不情愿的,满肚子的反驳之言尽数吞回了肚里,点头应下:“好,那我明日请鲁大娘替我看顾一下阿郎,我便跟你一道上山去罢。”
就此说定,到了次日清早,两人收拾妥当,明月牵着半睡半醒的明朗去了鲁大娘的家里,请她帮忙照顾弟弟,鲁大娘自是满口答应,云惠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三人便不再耽搁,顺着上山的那条路结伴而行。
爬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明月担忧韩昀的身子受不住,借口自己累了要在路边歇息片刻,云惠猜到她的心思,看着她抿唇而笑。
和云惠坐在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明月心中不安,总不好为了她和韩昀的缘故误了云惠的正事,便跟韩昀提议道:“我跟惠姐姐就在附近走走,看看能不能采到菌子,你且在此处歇息歇息罢。我们不走远,就在稍后面一些的地方转悠转悠。”
韩昀颔首应下,明月又转头跟云惠提到此事,云惠道这主意甚好,挽着明月的手臂与她去了不远处的林子里。
韩昀目送那两道身影消失在林中,唇边的笑容缓缓淡下去,一扫先前的疲惫模样,提步朝山崖边走去。
行至崖边,他停下脚步,垂眸望着悬崖下方,眉峰微微挑起。
这两日俱是晴天,幸而几日前才刚下过几场雨,明月和云惠在林子里寻到不少菌菇,喜得两人只叹今日没白来这一趟。
云惠回眸瞥了眼身后,扭头跟明月道:“先前我冷眼瞧着,韩郎君跟人相处时总是淡淡的,话又少,真怕他平时冷落了你叫你受了委屈,而今看来,到底是成了亲就不一样,他外头瞧不出来什么,心里倒是待你极好的。我来山上这么多回,你瞧我家那口子哪回陪我来过?”
明月抬手擦去鬓边的细汗:“金大哥平日里要下田种地,他那样忙,自是没时间陪你。惠姐姐,你莫要恼金大哥,其实金大哥的心里定然也是在意你的。”
云惠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尽把人往好的地方想,我家那口子哪怕是闲在家中,也绝不会陪着我,他的眼睛里啊,就只有老酒。哪像韩郎君,到底是个读过书的郎君,跟我们村里的人就是不一样,待你温柔又体贴,你这丫头,往后有福气了。”
明月弯着眉眼,晶亮的光点细碎地印在睫间。
两人又弯腰摘了好些菌菇,见竹筐里已有不少,明月道:“昀郎已等了许久,惠姐姐,不若我们快些回去罢。”
“你这丫头,就知道你眼里只有韩郎君!”
两人说笑着回到先前停下休息的地方,抬眼便瞧见韩昀挺直脊背端坐在原处,明月快步上前,眼底难掩欢喜。
***
许是在山上出了汗受了寒气,下山回了家中没两日,明月便感染风寒病倒在床。
起初她还没太当回事,村里的人惯来如此,只要得的不是什么大病,就不会找大夫看病,免得花那冤枉钱,明月亦是这般,不过是偶染风寒,她咬牙强撑着下床,去厨房给自己熬了一大碗姜汤驱散寒气。
不料此病来势凶猛,喝了姜汤也并不如何管用,头晕得厉害不说,身上也一阵阵发凉,全身酸困无力。
见她病得下不了床,韩昀赶忙出门去找了一位大夫过来,大夫瞧过后,给明月开了药方子,说喝上几副药,再卧床休养几日便无碍了。
云惠得了消息忙赶来。
明月家中那一大一小皆是男人,粗心大意的哪能照顾好病中的明月,她不及多言,拿着韩昀去药铺子抓来的药给明月煎了药,端着汤药推门进了屋里。
云惠举着汤碗才走近榻前,明月便闻到一股子浓浓的药味。
她从不当自己是什么金贵的人儿,这还是头一回正正经经地喝按着大夫的药方子煎的汤药,她也不用人喂,勉强支撑着半坐起身靠在床头,接过药碗将药吹凉。
仰脖饮下大半碗汤药,只觉得涩口难咽,挺秀的眉毛紧蹙起来。
见她喝药喝得直皱眉头,坐在近旁的韩昀猜她定是怕苦,从她手中接过空碗,道:“我去买些糕点回来,给你去去苦味。”
见他起身要走,明月一时心急,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昀郎,你别去。”
自那日病倒后,这几日就一直下着雨,直到此时还下着大雨,地面湿滑,镇子离村子又远,难保路上不会摔着。
韩昀的视线从他的衣袖上缓缓移至她的脸颊,明月怕他仍是要去,弯着眉眼拿话哄他:“其实这药也并不如何苦,给我倒杯水便可。”
许是还在病中的缘故,她说话时鼻音浓重,语气里透着点撒娇的意味。
韩昀抬手将她抓住他衣袖的那只手轻轻拂开,一双星目含着浅淡的笑意:“喝药哪有不苦的,我记得你爱吃桃花糕。你不必忧心,我去去就回来。”
外头潺潺雨声不绝,明月摇了摇头,道:“外头还下着雨呢。”
她仰起脸凝望着他,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心疼,声音落得极轻,“你的伤才好些,我不想你再病着。”
韩昀面色温柔:“放心,我自有分寸。”
不待她再劝,他转身出了屋子。
门还未完全关上,韩昀便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掸了掸那只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一壁走着,一壁将掌心里的帕子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了草丛里。
狂风裹挟着雨水吹了过来,将帕子吹到了更远处,掉进了一滩污泥之中。不过片刻,帕子就沾满了脏兮兮的泥水,上面绣着的栀子花再也没了它先前的洁白纯净模样。
云惠留在屋中,从明月的身后抽出靠枕将它放好,扶着明月躺下:“韩郎君待你倒是十分上心,你喝药嘴里苦,是该吃些糕点去去苦味。”
明月心里七上八下的。
韩昀在此处人生地不熟,外头天色黑沉,又正下着大雨,若是找不到路又无人能问可怎么好?
云惠瞧出她心下担忧,拧了拧她的鼻尖打趣道:“你啊你,尽爱瞎操心,他那么大个人了,只是去镇子上买些糕点罢了,哪就那么容易走丢了。”
明月眉头稍微舒展开来。
云惠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只管睡你的,好好睡一觉,韩昀便回来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明月睁眼醒来时,守在床前的云惠已困得打起了瞌睡。
明月用手背探了一下额头,额头已没先前那么滚烫,只是身子还酸//.乏得很,四肢软绵绵地动不了分毫。
窗外还在下着雨,潺潺的雨声似乎永远没个尽头,风雨一阵阵袭来,吹得门哐当作响。
明月神色一凛,抬眼扫了一圈屋里,韩昀并不在家中。
她愣愣地望向窗外,豆大的雨点拍击在窗棂上头,她不确定韩昀仍在路上还未归家,还是回来了却不想扰了她睡眠而回了他自己屋里。
她等了片刻,心中愈发忐忑,哪还睡得着觉,不敢再阖眼,只一心留意着门外的动静。过了良久,仍未听到韩昀那熟悉的脚步声,也全无旁的动静。
明月心里倏地升起一个不大好的念头,她抓起床边的外衣,寻思着是不是该去外头找一找韩昀。
才扣上衣襟扣子,外头便响起几声敲门声,穿过院子,直直飘入她的房中。
急促的敲门声,在雨夜里格外令人惧怕。
明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的人许是心急,把门敲得又急又重,云惠被敲门声吵醒,揉了揉眼睛,起身把院门打开。
来人是她婆母鲁大娘、她夫君金柱,还有村里的村长。
见村长也来了此处,云惠睁大了眼睛奇道:“村长,您怎么过来了?”
村长不及答话,鲁大娘已上前拉住云惠的手,急急地道:“惠儿,韩郎君可在屋里头么?”
“他不在家中,他去镇子上给阿月买糕点去了,人还没回来呢。”
村长几人听了,面色愈发阴沉。
云惠欲要开口追问一番,一路跑到院门前的明月心里咯噔一下,快步上前,声音弱弱的:“村长、鲁大娘,金大哥,你们找昀郎是有什么事么?”
见明月也过来了,鲁大娘松开云惠的手,朝明月问道:“阿月,你最后一次看到韩郎君的时候,他穿的是啥外衣?”
“一件鸦青色的袍子。”
村长在一旁插嘴道:“月丫头,除却是鸦青色袍子,你还记得旁的什么么?”
“我在他袖口和衣摆处绣了几片竹叶。”
鲁大娘又道:“阿月,你确定没记错么?”
“定不会错,昀郎喜青竹,缝制的时候,我特意在袖口和衣摆处绣了几片竹叶。”
见他们一味地追问韩昀穿的啥,明月心中的不安更甚,来回打量着村长、鲁大娘和金柱:“你们问这事做什么?”
对面那三人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那件袍子上的竹叶绣工了得,村里也没别人有那么好的手艺了。
几人静默不语,俱不愿惹得明月伤心,最终还是村长看得通透,深知此事终归是瞒不住人的,至多再过一天半日,明月便会从旁人口中得知这消息,与其让不相干的人在她面前说漏了嘴,不若由他来说还好一些。
他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月丫头,我们才得了消息,雨天山路湿滑,韩郎君他坠入悬崖,丢了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