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七章:风雷激荡

作品:《雾凇之下

    第七章:风雷激荡


    巷子深处的积雪被踩得稀烂,混着烟蒂和污泥,在昏暗路灯下泛着肮脏的光泽。王力副经理刚走出公司不远,后颈突然一紧,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拽进了这条平时没人走的窄巷。


    “电话不接?挺会躲啊。”


    高个子男人吐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像短暂的鬼魂。王力下意识后退,脚跟踩进一滩半融的雪水,刺骨的冰凉从脚底窜上来。


    “下个月,”王力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我跟新来的宋经理汇报过了,下个月一定解决。”


    矮壮的那个突然动了,在结冰的地面上快得惊人。王力还没来得及反应,脖子就被铁钳般的手掐住,整个人被狠狠掼在潮湿的砖墙上。墙面的冰碴硌进后背。


    “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的。”矮壮男人贴得很近,嘴里的烟草味混着寒气喷在他脸上,“退伍军人说话也这么不靠谱?”


    两人同时从身后抽出甩棍,金属部件在黑暗中咔嗒作响。


    “经理说,得给你长点记性。”


    高个子挥棍扫来,王力侧身一脚踹向对方膝盖,伴随着一声闷响和惨叫,高个子趴倒在地,鼻血瞬间染红了雪地。但几乎同时,王力肩部挨了一记重击,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矮个子的甩棍直扑面门,王力抬臂硬挡,骨头震得发麻,右拳却顺势狠狠击中对方太阳穴。矮个子应声倒地。


    王力靠在墙上剧烈喘息,每一口寒气都像刀割。他盯着地上两个呻吟的男人,勾了勾手指:


    “不服再来。”


    两人挣扎着爬起来,踉跄逃进巷子深处。


    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嗡嗡声撕破了夜的寂静。宋海云瞥见是个陌生本地号码,心头莫名一紧。


    “请问是王力的同事吗?这里是北山派出所。”


    电话那头的男声冷静得不容置疑。


    “我是。他怎么了?”


    “王力因涉嫌在公共场合与人发生肢体冲突,现在在所里。对方报了案。他说可以联系你来接他。”


    派出所灯火通明,与门外冬夜的清冷形成讽刺的对比。空气里混杂着烟味、消毒水味和一种熟悉的压抑感。


    “宋经理。”


    赵静从一个里间走出,警服笔挺,“我负责今晚的调解工作。”


    “赵警官,王力怎么样?”


    “皮外伤处理过了。”她稍作停顿,“请跟我来,有些情况需要先说明。”


    调解室狭小密闭,关上门后,外面的嘈杂声像被按了静音。赵静在桌后坐下,双手交叠。


    “冲突双方都已做完笔录,达成了调解。但在这之前,我需要提醒您——”她抬起眼帘,“王力副经理最近是否压力过大?”


    “贸易公司,压力是常态。”


    “根据我们了解,冲突直接原因是贵公司拖欠江城海达贸易公司的中药材货款。”赵静翻开笔记本,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而更深层的问题是,贵公司目前拖欠本市十二家企业货款,总额约六千三百万。”


    宋海云呼吸一滞。


    “冬季是江城旅游旺季,维护稳定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她继续道,目光如炬,“贵公司作为知名企业子公司,希望妥善处理债务问题,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空调嗡鸣声在沉默中放大。


    赵静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推到宋海云面前。


    “市里下周召开‘优化营商环境’座谈会,贵公司在受邀之列。”


    宋海云接过邀请函,当看到主办单位名单里赫然列着“市公安局”时,指尖微微发凉。


    这一次,警告来得正式而无法回避。


    第八章:言近远旨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小池》杨万里(宋代)


    环宇药业大堂冷得像座冰雕宫殿,穹顶水晶灯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倒影。宋海云独自站在电梯里,镜面墙壁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上任第三天,他就要直面最艰难的一仗。


    电梯门无声滑开。


    “宋经理,久仰。”


    李鹏站在门口,深蓝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他比照片上更消瘦,笑容像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


    宋海云上前握手,对方掌心干燥有力:“李总,感谢您百忙中抽空。”


    “新上任的环宇经贸经理来访,我怎么能不见?”李鹏转身引路,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办公室像个藏书阁,红木办公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武夷山老树春茶。”李鹏执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宋海云双手接过紫砂杯,茶汤澄澈,香气凛冽。他知道,温情的面纱即将揭开。


    果然,李鹏放下茶壶,身子微微后仰:“宋经理这次来,不只是为了品茶吧?”


    “我是来道歉的。”宋海云直视对方,“前阶段供应的药材出现质量瑕疵,这是我们的责任。”


    空气骤然凝固,只剩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李鹏指尖轻叩桌面:“宋经理觉得,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


    “诚信共赢。”宋海云声音沉稳,“做药材如做人,讲究时节火候。什么时间该进,什么时间该退,都是学问。”


    李鹏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精明的算计。


    “关于那笔三千万货款——”他刻意拉长尾音,让数字在空气中发酵,“这不是小数目。质检报告显示质量未达合同标准,这是原则问题。”


    宋海云脊背挺直,像一张拉满的弓。


    “不过,”李鹏话锋一转,“我理解你新官上任的难处。这笔钱,近期可以启动支付。”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对方紧绷的神经:“财务会根据扣款条款重新核算,大概……两千八百万左右。”


    每个字都合情合理,每个字都寸步不让。


    宋海云忽然笑了。


    “李总,我有个更好的提议。”他向前倾身,目光如炬,“我们按三千万全额结算。”


    李鹏眉头微蹙。


    “请听我说完。”宋海云语速平稳如常,“不是否认瑕疵,而是换种方式补偿。据我所知,贵公司在中药新药研发上投入巨大。”


    李鹏的指尖停在杯沿。


    “国家和省级对这类项目有明确的补贴政策。”宋海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我有人脉,有申报经验。如果李总同意全额结算,我承诺协助贵公司争取政府资金——”


    他微微前倾,压低声线:“我确信,额度会远超两百万。”


    “您获得的,将是可持续的战略资源。这比单纯扣款,是不是更优的解?”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李鹏缓缓靠回椅背,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年轻人。他面前摆着的不是选择题,而是一个赌局——赌这个年轻人的能力,更赌他的诚信。


    信任是把双刃剑,此刻正悬在两人之间。


    而棋局,才刚刚开始。


    第九章:平地风波


    草梢出水已无多,村路弥漫奈雨何。水底有桥桥有月,只今平地怕风波。--《江山庆云桥》辛弃疾(宋)


    2018年11月11日星期日


    冬日的江城,天色灰蒙,阳光稀薄得没有一丝暖意。宋海云裹紧大衣,站在了江城天主教堂前。这座1917年建成的哥特式建筑像一头沉默的巨兽,34扇从法国运来的彩绘玻璃窗在灰暗光线下泛着幽光。


    他并非信徒,却在此刻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牵引。


    穿过教堂沉重的木门,他沿着江堤漫步,最终在一条正对封冻江面的长椅坐下。椅面还残留着白日里最后一丝余温,但迅速被暮色中的寒意吞噬。


    就在他望着江面出神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在他身旁落座。


    来人身穿黑色羽绒服,领子竖得极高,遮住了半张脸。宋海云保持着眺望江面的姿势,全身感官却瞬间警觉。


    用眼角余光,他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的动作——男子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自然地前倾身体,手看似随意地垂入长椅下方的阴影。不过两三秒,指间便多了一个用黄色胶带紧紧缠绕的扁平物体,约火柴盒大小。


    宋海云立即起身,朝江城宾馆方向走去。


    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他却感觉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就在转过街角的瞬间,他与两个眼神锐利的男人迎面相遇。心中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地低头避让,刻意放慢脚步。然而——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猛地袭来。


    是那个取货的男子!一直尾随在后,此刻将他狠狠推向前方。


    电光石火间,宋海云展现出惊人的反应能力。他没有抵抗冲击,反而借势拧腰蹬地,身体横向飞起,以一个狼狈却精准的侧摔,重重砸进路旁积雪覆盖的花坛。


    “砰!”


    积雪四溅,形成一片白色雪雾。厚厚的雪层缓冲了撞击,尽管气血翻涌,他并未受伤。


    推他的男子愣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这个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而对面的两名男子眼神骤变。


    “动手!”


    一声低喝如惊雷炸响。两人如猎豹般掠过刚刚坐起的宋海云,直扑发愣的男子。一招迅猛的擒拿,一记精准的绊摔,配合得天衣无缝。


    “别动!警察!”


    黑衣男子被死死按在积雪的路面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年长些的警察利落地给他戴上手铐,另一个年轻警察则迅速捡起那个掉落的黄色包裹。


    宋海云挣扎着从雪堆中站起,拍打着身上的积雪。年长警察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地打量着他。


    “没事吧?”警察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刚才的反应很专业。”


    宋海云深吸一口气,寒冷的空气刺痛肺腑:“本能反应。”


    警察深深看他一眼,从怀中掏出证件:“市公安局,陈志强。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就在这时,年轻警察已经拆开了黄色胶带。透明证物袋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淡蓝色粉末,泛着诡异的光泽。


    陈志强脸色骤变,立即按住耳麦:“指挥中心,缴获可疑非法粉末,请求技术支援!”


    他转头看向宋海云,眼神复杂:“看来,你卷入的比想象中更深。”


    夜幕悄然降临,教堂的钟声在江面上回荡。宋海云望着那片诡异的蓝色,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十章:投石问路


    北山派出所白炽灯的冷光,将一楼警务室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宋海云安静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在一次性纸杯边缘摩挲。温水早已凉透。


    “宋先生,再耐心等等,只是例行了解情况。”男警官语气依旧平和,但守在门口的站位,无形中封住了去路。


    二楼,所长办公室。烟雾缭绕。


    李刚所长刚放下来自市局专案组的加密电话,听筒搁回座机时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他点燃一支烟,灰白的烟雾盘旋上升,映得他眼神锐利如鹰。


    几分钟后,内线电话被抓起。


    “赵静,来我办公室一趟。”


    民警赵静敲门而入,立正站好:“所长。”


    李刚没有立刻说话,用眼神示意她关上厚重的木门。隔音门锁“咔哒”一声落下,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关于宋海云,有新的情况。”所长的语气带着不同寻常的凝重,“市局专案组刚来的消息——他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在非法粉末制剂的现场了。”


    赵静呼吸微顿,面色却沉静如水。


    “第一次,江城宾馆1014房,嫌疑人服用过量非法粉末自杀,他就住在隔壁。第二次,今天江堤,嫌疑人崔松男在他身旁取货。过于巧合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李刚盯着她,一字一句,“专案组怀疑,他可能是更隐蔽的深层联络人。”


    “所以,对他的‘询问’,性质变了。不再是排除嫌疑,而是侦查摸底。”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专案组意见,暂时不动,避免打草惊蛇。但需要有人近距离接触,观察反应,评估心理状态,并尝试建立一条……特殊的沟通渠道。”


    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


    “这个任务,我推荐了你。”李刚语气稍缓,意味深长,“理由有三:第一,你是女性,亲和力强;第二,你心思细腻,善于观察;第三……”


    他停顿,目光深邃:“这也是送给你,送给我们派出所的一个‘人情’,一个机会。案子由市局主导,我们只是配合。但如果你能建立联系,获取信任甚至……好感,那么后续无论是布控还是突破,你和我们所,都能扮演更关键的角色。”


    赵静瞬间明了。这不止是询问,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战术前置。


    “我明白。”她声音沉稳,“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赵静转身离去的背影,李刚深吸一口烟。棋局已布下,现在,要看这位他最得力的下属,如何落下这关键的第一子。


    一楼警务室。


    门被推开。


    赵静端着一杯新泡的绿茶走进来,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清香。她将纸杯轻轻放在宋海云面前,在他对面坐下。


    “宋经理,又见面了。”她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耽误您时间了,我们尽快。”


    宋海云报以理解的微笑。


    赵静翻开笔记本,目光在他脸上不经意地扫过,精准捕捉到他眉宇间那一丝被刻意隐藏的疲惫。


    “理解就好。”她微微一笑,自然切入正题,“那我们开始。主要想了解一下,您今天参观完教堂后去江堤,是临时起意,还是原本的计划?”


    宋海云沉吟片刻:“在江堤等一个重要电话。”


    “在那么冷的地方处理工作?”赵静边记录边问,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您最近工作压力是不是很大?”


    “我喜欢在空气好的地方理清思路。”


    询问持续了约十分钟。赵静的问题看似散漫,实则环环相扣,逻辑严密。


    “好了,今天就不多耽误您了。”赵静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同时递出一张素白的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直接联系方式。后续如果想起任何细节,或者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她的笑容依旧亲切自然,眼神却深不见底。


    宋海云接过名片,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凉。他并不知道,这张轻飘飘的卡片,是试探,是桥梁,亦是一张无形大网悄然撒下的第一根丝线。


    窗外,夜色渐浓。江城冬夜的平静之下,暗流开始加速涌动。


    第十一章:穷原竟委


    长白山经济贸易公司经理办公室,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百叶窗被严丝合缝地拉下,将外界彻底隔绝,仅有几缕侥幸透入的阳光,化作悬浮在昏暗中、布满灰尘的惨白光带。


    林浩深陷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死死按着灼痛的太阳穴。环宇经贸那三千万的药材烂账还没理清,自己手下那个蠢货崔松男,竟又一头栽进了“非法粉末”制剂的泥潭,还被警方人赃并获!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冰凉的触感让他一颤。杯底几片蜷缩的茶叶,如同淹死的飞虫,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他需要冷静,必须评估风险——警方会查到哪一步?那个恰好在场的环宇经贸新经理宋海云,是巧合,还是……?


    “咔哒…咔哒…” 他颤抖着手试图点烟,打火机却几次擦不出火苗。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恐惧!


    就在这时——


    一阵微弱却异常尖锐的震动,从他紧锁的办公桌抽屉深处传来。不是他日常用的手机。


    是那部。那部冰冷的、黑色的、只用于单线联系的加密通讯器。


    林浩的心脏骤然缩紧。他像执行某种仪式般,深吸一口近乎窒息的空气,才用微微汗湿的手取出它,按下了接听键。他没有出声。


    “江堤失火,烧到了你的后院。” 一个经过处理的、非男非女的电子音传了出来,没有称谓,没有寒暄,直接得像一把插入肋骨间的冰锥。


    林浩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因极度压抑而嘶哑:“……情况有多糟?”


    “人在里面,证据确凿。” 电子音毫无人类情感的起伏,“江堤的案子,已与江城宾馆的案子并案侦查。”


    “江城宾馆……” 林浩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我的人只是进行了交接,没有被卷……”


    “专注于你的生意。” 电子音不容置疑地打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去催你那笔三千万的货款。环宇药业,该履行合同了。”


    他连这个都知道!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浩的心口。这既是提醒,更是**裸的警告——他林浩,乃至他的一切,从未脱离过对方的视线。他不过是一枚被时刻监视着的棋子。


    “咔哒。”


    通话被单方面切断,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忙音,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缓缓放下通讯器,摊开手掌,掌心一片湿冷的汗渍。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向后瘫进座椅,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桌上那份刺眼的、标着“叁仟万元整”的催款单上。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乱。突然,敲击声戛然而止。


    一个念头,如同深海中浮起的恶兽,悄无声息地攫住了他——必须把水搅浑,必须转移警方的视线,必须……找一个替罪羊。


    而那个恰好两次出现在案发现场、又与这笔巨额货款直接相关的宋海云,简直就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完美人选。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鸷而冰冷,之前的慌乱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他拿起日常使用的手机,翻找一个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重重地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是我,林浩。听着,关于环宇经贸那笔三千万的货款……对,就是宋海云经理的那笔。想办法......”


    挂断电话,林浩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宋海云,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挡了别人的路,也挡了我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