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战队赛前的训练日，沈墨离发现深海战队的气氛不太对。


    问题出在方明华身上。


    这位雷霆战队的治疗选手，从早上开始就异常沉默。


    训练时操作频频失误，连最基本的治疗技能都衔接不上。


    沈墨离能看见他周身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铅灰色浓雾。


    雾太重，像是要把人压垮。


    她不知道这雾如何去除，只是呆呆地看着。


    “明华，休息一下？”叶修在第三次团灭后开口。


    “对不起，叶神。”


    方明华摘下耳机，声音沙哑，“我状态不好。”


    “出什么事了？”叶修问得直接。


    方明华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雷霆那边要重组治疗体系，肖队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下赛季可能会引进新的治疗选手。”


    训练室里安静下来。


    荣耀职业圈很现实。


    每个转会期都是一次洗牌，老选手被新人替代是常态。


    但亲眼看着别人面临这种处境，还是让人心里发沉。


    “所以你在担心自己的位置？”叶修问。


    方明华点头：“我今年二十五了，治疗选手的黄金年龄，如果这次被换下去，可能就再也没机会首发了。”


    沈墨离静静听着。


    她能看见那团铅灰色浓雾在翻涌，


    像是要把人吃掉。


    沈墨离不太懂他们要面临的压力。


    但她知道如果继续被这样的浓雾压着，他会很难受，甚至于失去对生活的希望。


    “那你更应该打好现在的比赛。”


    叶修说，“综艺也是比赛，在这里表现好了，雷霆管理层会看见，其他战队也会看见。”


    方明华苦笑：“我知道，但越这么想，压力就越大。”


    叶修沉默，他说的对方何尝想不到。


    但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如果不振奋起来去面对，结果只会更糟糕。


    队里的氛围压抑。


    她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一直没说话的沈墨离忽然开口。


    “你昨天教我的那个技能循环……还能再讲一遍吗？”


    所有人都看向她。


    方明华愣了愣：“哪个？”


    “就是治疗在团战中的优先级判断。”


    沈墨离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你昨天说，治疗不能只看血条，要看角色承担的职能，主坦优先，然后是输出核心，再然后是……”


    她开始在白板上画示意图，线条很稚嫩，但逻辑清晰。


    方明华看着那些图，眼神渐渐聚焦：“这里不对，如果对方有强控，治疗应该先给自己套免控，不然被集火就完了。”


    “那如果对方没有强控呢？”沈墨离问。


    “那就看战场分割情况……”


    两个人开始讨论起来。


    方明华讲得越来越投入，她看着对方身上的铅灰色浓雾在讨论中逐渐变淡。


    沈墨离的问题都很基础，但每个问题都恰好点在方明华专业知识的核心区域。


    这让他在解答的过程中，重新找回了一种我很擅长这个的自信。


    叶修靠在椅背上看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方锐凑到他耳边：“老叶，这小姑娘有点东西啊。”


    “嗯。”


    叶修点头，“确实有点东西。”


    讨论进行了半小时。


    结束时，方明华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虽然浓雾还没完全散去，但至少能看见雾后面的人了。


    “谢谢。”


    他对沈墨离说，“你这么一问，我自己也梳理了一遍思路。”


    沈墨离摇摇头：“是我要谢谢你教我。”


    训练继续。


    方明华的状态好了很多，虽然还没到最佳，但至少不再出现低级失误。


    午休时，沈墨离见洛维有事，便独自一人去餐厅领取食物。


    张佳乐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桌子，面前的餐盘几乎没动。


    他周身的灰雾比昨天更浓了，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


    更糟糕的是，沈墨离看见那团灰雾里开始浮现出细小的黑色裂纹。


    看上去十分恐怖。


    要去问问吗？


    是因为昨天的比赛输了吗？


    他会不会不想要被人打扰？


    沈墨离犹豫了几秒，还是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可以坐这里吗？”她轻声问。


    张佳乐抬起头，眼睛里有些血丝：“啊……可以。”


    沈墨离坐下，安静地吃饭。


    她能感觉到张佳乐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开了。


    两人沉默地坐了几分钟。


    沈墨离在大脑里快速寻找话题。


    大脑宕机之后，她选择了放弃。


    她果然不擅长和人交流啊，没办法，只能聊聊昨天的比赛了。


    沈墨离开口：“你昨天那场比赛很厉害。”


    张佳乐苦笑：“输了，厉害什么。”


    “第三局的那个爆炎弹连发，角度很刁钻。”


    沈墨离说，“周泽楷都没完全躲开。”


    张佳乐愣了一下：“你记得这么清楚？”


    “嗯。”


    沈墨离点头，“因为很漂亮，像烟花。”


    “烟花……”


    张佳乐重复这个词，眼神有些恍惚，“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说我的打法像放烟花，热闹，好看，但留不住。”


    沈墨离看着他的眼睛：“烟花为什么要留住？看的时候开心，就够了。”


    张佳乐怔住了。


    沈墨离继续说：“而且烟花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放的，需要计算角度，计算时机，计算伤害范围，你放得很好。”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


    但这恰恰让话语显得格外真诚。


    张佳乐周身的灰雾剧烈翻涌起来，黑色裂纹逐渐消失，雾的颜色开始变淡。


    从压抑的深灰，转向一种更轻盈的银灰色。


    “……谢谢。”


    张佳乐低声说，“很少有人从这个角度看。”


    “不用谢。”


    沈墨离低下头，继续吃饭，“我说的是事实。”


    她吃完最后一口，站起身：“下午的训练，加油。”


    张佳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很久没动。


    直到林敬言端着餐盘过来坐下。


    “乐乐，发什么呆？”


    “老林。”


    张佳乐回过神，“你说，如果一个人的打法注定拿不到冠军，还要继续吗？”


    林敬言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


    “张佳乐，你打了七年职业，进了四次总决赛，拿了四个亚军。如果这都叫注定拿不到冠军，那联盟里百分之九十的选手都可以退役了。”


    张佳乐笑了，笑着笑着眼眶有点红：“你说得对。”


    “而且。”


    林敬言拍了拍他的肩，“你不是一个人在打，现在有周泽楷，有江波涛，有整个轮回，这一次，说不定真的能成。”


    张佳乐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


    而已经走远的沈墨离，在转角处停下脚步。


    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张佳乐周身的灰雾已经散开大半，露出里面那团始终燃烧的火焰。


    她轻轻松了口气。


    ***


    下午的训练赛，深海战队遇到了韩文清率领的钢铁洪流。


    这是一场硬仗。


    钢铁洪流的阵容全员近战，风格强硬，打法就是冲脸。


    而深海战队这边，叶修的散人需要空间，方锐的气功师需要迂回，包荣兴的流氓需要控制链，方明华的治疗更需要保护。


    每个人都怕冲脸。


    赛前准备时，沈墨离看着对面的阵容名单，忽然说：“他们一定会集火叶修。”


    “为什么？”方锐问。


    “因为韩队想赢。”


    沈墨离说得很简单，“而赢叶修，对他有特别的意义。”


    叶修笑了：“说得对，所以这场的关键在于，我们怎么让他们集火不成。”


    比赛开始。


    地图是废弃工厂，地形复杂，适合游击。


    果然如沈墨离所料，开局不到三十秒，钢铁洪流的三个人就直奔君莫笑而去。


    但叶修根本不接战，君莫笑在废墟间灵活穿梭，利用千机伞的多种形态不断变换走位。


    “包子，三点钟方向，烟雾弹。”


    “方锐，六点钟，推掌。”


    “明华，给我套加速。”


    叶修的指挥依旧简洁，但这次多了沈墨离的补充。


    “唐昊的怒血重斩还有4秒冷却。”


    “白庶准备开盾墙。”


    “林敬言在绕后，距离你们治疗35个身位。”


    她的提示精准得可怕。


    方明华按照她的提醒提前走位，避开了林敬言的偷袭。


    包荣兴在唐昊技能冷却结束前丢出控制，打断了对方的冲锋节奏。


    比赛进行到第八分钟，转折点出现。


    韩文清的大漠孤烟强行突破防线，直冲方明华的治疗。


    这是一个搏命式的打法。


    如果成功击杀治疗，钢铁洪流就能滚起雪球，如果失败，大漠孤烟就会陷入包围。


    “保护治疗！”叶修下令。


    但沈墨离忽然说：“不，放他过去。”


    所有人都一愣。


    “韩队的目标不是治疗。”


    沈墨离盯着屏幕，“是叶修，治疗只是诱饵。”


    她的话音刚落，大漠孤烟在即将碰到治疗时突然转向，一记霸皇拳轰向君莫笑。


    原来刚才的冲锋只是虚招！


    但叶修早有准备。


    君莫笑千机伞切换成盾形态，硬扛下这一拳的同时，伞尖弹矛轻松一转。


    豪龙破军！


    “漂亮！”


    解说台上，被请来客串解说的喻文州忍不住赞叹，“叶修预判了韩文清的预判。”


    “不。”


    王杰希在旁边摇头，“是沈墨离预判了韩文清的预判。”


    场上，大漠孤烟被击退。


    钢铁洪流的节奏被打乱，深海战队趁机反打。


    最终，在第十三分钟，深海战队以微弱优势获胜。


    比赛结束，双方选手握手。


    韩文清握住叶修的手时，目光却看向了深海战队那边的沈墨离：“那个小姑娘，眼神不错。”


    “确实。”


    叶修笑，“怎么样，还行？”


    “眼光不错。”


    韩文清说完，松开手，转身离开。


    沈墨离能看见他背影里那团燃烧的火焰。


    没有因为失败而黯淡，反而烧得更旺了。


    好神奇的变化。


    第一次见一个人失败了，却没有任何气馁之心。


    她忽然觉得，荣耀这个游戏最迷人的地方，也许不是胜利本身，而是这些永远在追逐胜利的人。


    ***


    晚上，节目组放出了本周的观众任务投票结果。


    任务内容：请王杰希和周泽楷在明天下午，共同完成一场无声的配合。两人组队进行2v2竞技场，全程不允许任何形式的语言或文字交流。任务奖励：40积分。


    投票结果：以58%的压倒性票数通过。


    评论区一片期待。


    “沉默组终于要合作了？！”


    “一个不说话，一个说不了话，这组合绝了”


    “我想看魔术师和枪王怎么用脑电波交流”


    王杰希看到任务时，正在训练室复盘下午的比赛。


    周泽楷发来消息：“王队，怎么练？”


    王杰希回复：“明早八点，训练室见。”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带沈墨离来。”


    周泽楷：“？”


    王杰希：“她看得懂。”


    第二天一早，沈墨离被洛维叫醒时还有点懵。


    “王队让我带你去训练室。”洛维说，“说是需要你帮忙。”


    沈墨离匆匆洗漱，跟着洛维来到训练室时，王杰希和周泽楷已经在了。


    “沈小姐。”


    王杰希开门见山，“今天的任务，需要你旁观。”


    周泽楷对她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沈墨离依言坐下。


    王杰希肩上的枷锁依旧那么显眼，周泽楷周围的透明壁垒似乎薄了一些。


    “规则你们知道了。”


    王杰希说，“不能说话，不能打字，只能用游戏内的信号标记和角色动作交流，我们先打几局人机试试。”


    第一局，灾难。


    王不留行和一击必杀在竞技场里各打各的，完全没有配合。魔道学者在天上飞，神枪手在地上射，两人像在玩两个不同的游戏。


    第二局，稍好一点。


    至少知道要集火同一个目标了，但技能衔接一塌糊涂。


    第三局，王杰希开始用角色动作做信号，绕圈表示等我指令，原地跳跃表示准备集火，周泽楷看懂了，回应以点头动作。


    第四局，两人打出了一波还算像样的配合。


    沈墨离静静看着。


    她能看见两人配合时的信息，那些信息像透明的丝线，在空中交织，只是两人都还抓不住线头。


    休息时，王杰希问她：“看出什么了？”


    沈墨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王队你太急了。”


    王杰希挑眉。


    “你想在一回合内把所有战术意图都传达出去。”


    沈墨离指着屏幕回放，“但周队需要时间接收、理解、反馈，你给的信息太多太快，他处理不过来。”


    周泽楷点头，表情认真。


    王杰希沉默片刻：“那该怎么改？”


    “简化。”


    沈墨离说，“每次只传达一个核心意图，比如这一回合，就打分割战场，让配合有主题，而不是包罗万象。”


    王杰希看着屏幕，若有所思。


    周泽楷忽然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沈墨离看：“我也要简化的信号，现在的太复杂。”


    沈墨离接过笔，在纸上画了几个简单的符号：“这些呢？每个信号代表一个战术意图。”


    王杰希凑过来看：“可行。”


    三人重新开始。


    这次，王杰希每次只发一个信号，周泽楷看到后回复一个确认动作，配合立刻流畅起来。


    第五局，两人打出了一波精彩的连招。


    王不留行用熔岩烧瓶封锁走位，一击必杀在火光中用□□狙击爆头。


    全程零交流，却默契得像同一个人。


    “漂亮。”


    沈墨离轻声说。


    王杰希转过头看她：“谢谢。”


    周泽楷也对她竖起大拇指。


    沈墨离低下头，耳朵有点红。


    她能看见王杰希身上的深绿色光芒变得柔和了一些。


    也能看见周泽楷周围的透明壁垒，


    消失了一瞬。


    壁垒里面。


    那是一片安静而专注的星空，每颗星星都那么闪耀。


    很美。


    ***


    下午的任务正式录制时，王杰希和周泽楷的无声配合惊艳了全场。


    两人在2v2竞技场里连胜五局，对手从普通玩家到职业选手都有，但没有一队能破解他们的默契。


    那种完全不用语言，仅靠预判和信号就能完成的精妙配合，让所有观众叹为观止。


    录制结束后，王杰希找到沈墨离。


    “这是谢礼。”


    他递给她一个微草战队的周边钥匙扣。


    一个骑着扫帚的王不留行Q版玩偶。


    沈墨离接过：“谢谢。”


    “你很有天赋。”


    王杰希看着她，“不是游戏操作的天赋，是理解的天赋，好好用，别浪费了。”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沈墨离一个人站在夕阳里。


    不远处，周泽楷被粉丝围着签名，他偶然抬头，看向沈墨离的方向，对她轻轻点头。


    沈墨离也点头回应。


    海风吹过，带着夏日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