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大抵是没见过飞行器，好奇地看来看去。


    苍南感受到他的目光，一想到他离自己很近，觉得颈侧温凉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擦过，微微蹙眉：“离我远点。”


    “这个东西看起来真漂亮，能飞多快多久多远啊？”


    苍南直接将夹层中的飞行器手册丢给他。


    “唔……四十三代小型作战飞行器，最高速90km/h，燃烧垃圾，最远可行300km……”


    祂边看边读，也不知道看懂没有，放下后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


    “F城。”


    他们行驶在凛冬上空，身后的第二摩天塔越来越远，圣塔却好像永远是那个距离，漆黑夜空中犹且明亮，如同冷漠俯视深渊的巨眸般凝视着他们。


    苍南落地在圣河和F城交界处的荒芜处，他刚一起身，那架小型飞行器便在细微的机械声中，自动折叠半人高的轻便形态。


    他抬步往前走。


    祂疑惑问：“飞行器不用管吗？”


    “有编号和定位器，丢不了。”


    “哦。”


    苍南走进F城的围墙内，两侧看守警员看见他肩上的徽章，立马让出一条道，走到末尾，右侧滚出来一个略显慌张的球，身材圆润，满脸油光，一双眼睛被肉挤得只剩下两条缝。


    是F城的守卫长卡林。


    “指挥官大人，您怎么亲自来F城了？”


    苍南定住脚步，看清来者，淡声道：“有事要办，不用管我。”


    祂在他身侧飘来飘去，围着他看，目光像是在看什么珍稀物品。


    苍南就见祂在自己身侧扭来扭去，问了一句：“看什么？”


    祂笑着说：“你好像很厉害，这里所有的人都认识你吗？”


    他随口道：“差不多吧。”


    旁边的卡林一脸困惑：“什么差不多？”


    苍南这才意识到，他们大概看不见祂，所以在卡林眼中，他刚才是在对着空气讲话：“……没什么。”


    卡林问：“指挥官大人，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


    苍南抬步往城内走去，留下一句：“不用。”


    卡林站在原处，眼睛眯成缝隙，看着苍南的背影，转头对身旁的副官说：“去，找个手脚麻利的跟上。”


    副官不解：“指挥官不是说不让我们帮忙吗？”


    卡林小眼一瞪，短肥的腿倏然抬起，精准踹在副官的膝窝：“蠢货！我叫你找人跟上去，没让你帮他！注意点别被发现。”


    副官闷声扛下来，捂着膝盖，尚且有忧虑：“万一被发现……”


    卡林这下直接跳起来，踢在他那条腿的膝盖：“我不是说了，注意点！别被发现！！”


    落地后，他喘着粗气，拎着副官的耳朵，口水喷在他耳廓上，咬牙道：“快去办！！”


    副官连连应下来，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捂着膝盖跑去找人。


    看着他狼狈的身影，卡林啐了一口：“蠢货！”


    相较于摩天塔的寂静，这个时间的F城有些嘈杂，低矮的聚集屋点着零星几盏弱小的灯，来来往往的行人匿在浓重的黑暗里。


    他们每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头上带着厚重巨大的兜帽，几乎看不清脸。


    祂跟在他身后，开口问：“他们怎么穿得那么重？”


    苍南看了祂一眼，身形清瘦，穿得很单薄，作为一只鬼，祂大概是感觉不到冷的。


    “当前温度-63摄氏度，如果不穿成这样，他们会冻死。”


    祂愣了下：“这么低了？”


    祂看了看苍南的衣服：“你不冷吗？”


    “有防护措施。”


    祂脱口而出：“为什么他们没有？”


    苍南沉默一瞬，“要买。”


    祂明白了，“哦，他们没有钱。”


    祂安静地跟着苍南走了一段路，眼看着越拐越偏，祂不禁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第三街道。”


    祂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过两条街道，城门都已经看不见了，祂问：“既然这么远，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飞过来？”


    苍南看着祂，缓缓道：“城市上空禁飞。”


    祂觉得他那一眼像是要骂他，但是他没有证据：“……哦。”


    两人继续走，直到看见第三街道150号。


    向前。


    151号。


    再向前……


    没了。


    151号已经位于F城边缘，前方是五米高的围墙。


    苍南皱了皱眉，站在围墙前，转过身四下看了看。


    祂也学着苍南的样子，皱起眉认真看了看。


    什么也没有。


    “你在找什么？”


    话音刚落，苍南的目光敏锐地定在151号墙角，视线捕捉到一个鬼祟的身影。


    对方和他对视的下一秒拔腿就跑。


    眼看着人跑没了影，祂看着一动不动的苍南，微微偏头：“不追么？”


    苍南像是听了祂的话才想起来：“你跑得快，你先去。”


    “你怎么知道我跑得快？”


    苍南淡淡反问：“不快么？”


    祂当即反驳：“怎么可能？！我是我们那里跑得最快的！”


    苍南点头，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既然如此，那你去吧。


    四目相对，祂试图和他讲条件：“我追上了，你给我买吃的吗？”


    苍南目光落在祂身后的某个位置，眼神一凝，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嗯。”


    祂相信了，爽快应下：“好！”


    接着祂身形一晃，眨眼便飘到几米外，几个呼吸间没了影。


    苍南看着祂消失的背影，抬腿朝人影蹲守的角落走去，走近才发现，151号后面还有一间房，由于面积太小，被151号挡得严严实实，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走近发现墙面上印着的152的漆面已经有些脱落。


    确认没走错，苍南抬手，推开房门，湿冷的空气中夹杂着药苦味扑鼻而来，味道实在称不上好。


    屋内漆黑一片，苍南摸了半天找到灯的开关，光线尤其昏暗，但聊胜于无。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清屋内的布局，也称不上布局，只有一张由破旧衣服搭成的床，一张坑坑洼洼的桌子和两张凳子，其中一个凳子只有三条腿，颤颤巍巍地立在桌前。


    但另一张凳子却带着靠背，不仅如此，凳面还铺着薄被。


    除了这些，就只剩下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圈，最终走到床边，掀开床头的衣服，一连掀了几层，终于看到一个被包裹得正正方方的东西。


    拿起来，打开，翻看。


    最上面是一张合照。


    照片中是一家三口，右侧的男人是耀眼的金发，眉眼深邃漂亮，笑容灿烂，若非知道这是谁的家，苍南一时间很难将照片上的男人和昨天见到的斯蒂安联系起来。


    斯蒂安身旁的女人穿着长裙，眼睛是浅蓝色的，她怀里的小孩也是。


    他们身后是圣塔，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第二街道的照相馆，圣塔下方的横幅写着——“欢迎来到第五时代！”


    手中的照片边角已经发黄，但依旧可以看出被珍护的痕迹。


    苍南将照片夹好，继续翻看，后面分别是他妻子和女儿的治疗记录。


    一本薄一点，记录了他的妻子患变异病后，从2489年四月至十二月的所有治疗措施，厚一些的那本，则是记录了他的女儿患病后，从2494年至于2499年的所有治疗措施。


    当前的变异病主要原因是人体内污染因子过多引起器官衰竭，直到2499年的今天，依旧没有具体措施完全隔绝污染因子，哪怕现在如今他们呼吸的空气里，也依旧存在着肉眼难见的污染因子。


    面对变异病，当前第一摩天塔的医疗所研究出来的药只能抑制器官死亡速度，却始终无法根治。


    治疗的手段有限，所以等待患者的只有死亡一条路。


    虽然当前圣主已经提出要严肃对待变异病，并提出对患者进行能源补贴救助，但根据治疗记录显示，他给妻女治病的能源依旧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据他所知，斯蒂安的工作是在机械厂进行修理和分类，收入微薄，那么这些能源从何而来？


    没等苍南想明白，手腕突然传来拉扯感，垂眸一看，他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套上了一圈红绳。


    他皱起眉，下意识要扯掉，指尖刚碰上，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是我是我，我已经把人抓住了，你人怎么还没到！”


    意识到是谁干的，他眉缓缓舒展开，扯了扯嘴角，把东西收好，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屋子。


    这间房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收，然后批给另一个斯蒂安住下。


    至于斯蒂安，大概会像那个三条腿的凳子一样，被回收，或者舍弃。


    随着苍南关门的动作，这间屋子里最后一丝明净的月光，也在慢慢被回收。


    他立在门外，万籁俱寂，天空依旧漆黑一片，月光洒在他身后，他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地折在门板上。


    这份安静被一阵很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他余光定位到隐匿在黑暗里的人，淡声道：“既然来了，就别躲了。”


    对方意识到他已然察觉，犹豫片刻，最终上前来，站在苍南身侧，微微欠身：“指挥官大人，卡林长官希望我来协助你。”


    苍南闻言，声音平稳，自带压迫感：“回去告诉卡林，只此一次。”


    那人应下，跑回去给卡林传话去了。


    苍南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声音打破这份寂静：“喂喂喂，你怎么不动了，快来啊，我等着去买吃的呢！”


    他回过神，垂眸扫了一眼腕间突兀的红绳。


    抬起手，指尖试探性地触碰红绳，粗粝的质感摩挲指腹，下一刻，他指尖微一发力，轻扯了下。


    没扯断。


    “喂喂喂，你干什么呢？别扯啊！”


    听见红绳另一端的熟悉声音。


    他唇角扬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