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囚徒
作品:《神陨魔生》 一、冰窟
寅时三刻的梆子,在遥远城池的墙头敲响,那沉闷的余音被风雪嚼碎,传到“剑庐”时,已微不可闻。但铁狂知道时辰。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背对着那敞开的、不断灌入风雪的大门,已经整整两个时辰。右臂的“虚无”感已从肩胛蔓延至胸膛,左臂因长时间紧握腰间短匕的刀柄而僵硬。他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压到最低,唯恐惊扰了角落里那片凝滞的黑暗。
不,不是黑暗。是存在本身过于浓稠,以至于吞噬了光。
那个少年——不,是夜烬——依旧坐在角落的草席上,背靠石壁,低头垂发,姿势与两个时辰前一模一样,连衣袍下摆的褶皱都没有变过。他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心跳的微响,没有任何属于活物的生命体征。但他“在”着。以一种绝对的、漠然的、**将周围空间都“钉”死在原地的姿态“在”着。
铁狂曾无数次在生死边缘锤炼自己的感知,此刻,他将这份感知提升到极限,却“听”不到,“看”不到那少年分毫。仿佛那里坐着的不是一具躯体,而是一个概念,一个法则,一个关于“终焉”与“死寂”的具象化定义。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剑庐”内所有物理法则的无声改写:火焰无法燃烧(炭火早已彻底熄灭),声音传播变得粘滞(风声入内即消),温度恒定在一种接近却又永远无法抵达绝对零度的冰冷平衡。连时间,似乎都在他周围流淌得格外缓慢,凝涩**。
这不是威胁。这是现实被覆盖。
铁狂的目光,缓缓移向草席另一侧,那个蜷缩着、同样一动不动、但好歹还有微弱气息的少年——林云霁。
林云霁的脸色比昏迷时更差,是一种失血过多混合了深度冻伤的青灰,嘴唇乌紫,眼窝深陷。眉心那枚道印,已彻底固化为一种暗沉的铅灰色,如同劣质的、失去了所有活性的金属,死死嵌在皮肉里,不再有光芒流转,却散发着与角落里那存在同源的、但微弱无数倍的冰冷死寂气息。他胸前的“月华”古玉,光华尽失,只剩一层惨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白微光,紧贴着玉身,仿佛随时会熄灭,或被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彻底冻结、同化。
他还活着。但铁狂感觉,这种“活着”,与角落里那种“存在”,正在趋同。不是被杀死,而是被定义成了另一种更接近“死寂”的“活着”。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的、压抑的、仿佛从破碎的肺叶深处挤出来的咳嗽声响起。
林云霁的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急速地转动了几下,仿佛在经历一场极其恐怖的梦魇。几息之后,他的眼皮,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空洞,倒映着屋顶粗糙的木梁和凝结的冰霜。过了好几息,那涣散才缓慢地聚焦,瞳孔深处,映出了铁狂那张凝重到极致的、写满疲惫与警告的脸。
“师……” 林云霁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一个气音,干裂的嘴唇立刻崩开几道血口,渗出的血珠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冰晶。
铁狂用眼神死死地制止了他,目光锐利如刀,快速地、几不可察地,瞥向了角落的方向。
林云霁的身体,在接收到这个眼神的刹那,骤然、剧烈地一颤!仿佛一盆混着冰碴的雪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浸透了他刚刚恢复一丝知觉的四肢百骸!他想要转头,想要看向那个角落,想要确认那个恐怖的存在是否还在,但脖颈的肌肉僵硬得如同冻住的石块,根本不听使唤!只有眼角的余光,能勉强扫到身侧不远处,那片比周围黑暗更深沉、更加吞噬光线的、凝固的阴影。
他感觉到了。
不需要用眼睛看。那存在本身散发出的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渗透进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骼,甚至他眉心那枚已然变异的道印。道印传来微弱的、持续的冰冷悸动,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诡异的、仿佛在回应某种同源召唤的、沉默的共鸣。
他没走。
他真的没走。
他就坐在那里。清醒地,漠然地,“在”着。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再次狠狠攥住了林云霁的心脏!比之前昏迷中被记忆洪流冲击、被力量同化时更加清晰,更加真实!因为那时是被动的承受,而此刻,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那恐怖的存在,同处一室,呼吸着同样被他“污染”的空气,随时可能再次被他那漠然的目光“看”上一眼,或者被他那苍白的手指“勾”上一下**!
“呼……呼……” 林云霁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带动着体内那残存的冰寒死气也随之蠢蠢欲动。他拼命地想要控制,想要压抑,但越是努力,那恐惧就越是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静。” 一个低沉的、嘶哑的、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在他耳边极近处响起。
是铁狂。他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林云霁的身边,仅剩的左手,紧紧地、用力地,按在了林云霁的肩膀上。那手掌粗糙如砺石,灼热如烙铁(相对于此地的冰寒),带着一股强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通过这一按,硬生生地灌入林云霁即将崩溃的身体里**。
“看着我。” 铁狂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如同两点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林云霁惊恐涣散的眼睛。“听着,小子。怕,没用。慌,死得更快。他(铁狂的目光再次快速扫过角落)在那,不是为了杀你,至少现在不是。他要杀,你早就没了。他留下,有他的原因,但那原因,不是你我能猜的。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想他为什么在,而是想,你怎么在他‘在’的情况下,活下去。明白吗?”
铁狂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林云霁混乱的脑海里。活下去……在他“在”的情况下活下去……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奇异地,这种极度理性、甚至冷血的思路,反而让林云霁心中那沸腾的恐惧,稍稍平息了一丝。是的,怕没用。至少,他现在还活着。至少,师傅也还在。至少……那位“在”,目前看起来,没有立刻要他们命的意思。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恐惧依旧浓重,但多了一丝挣扎的清明。他尝试着,按照铁狂之前教导的最基本的调息法,开始控制自己的呼吸,尽管每一次吸气都带来肺部针刺般的剧痛和冰寒**。
“好。” 铁狂看着他眼中的变化,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凝重如铁。“你身体里那股鬼东西,被他收回了一部分,但根子还在。你眉心那印记也变了。现在,试着感应一下,你还能不能调动一丝力量?不用多,一丝就行。不是用来打,是用来感知,用来确认你自己还‘是’你。”
林云霁闭上眼,将所有心神沉入体内。经脉中,那种被“抽空”后的虚弱与冰冷感依旧强烈。他尝试着去沟通眉心那枚已变成暗灰色的道印。
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以前,即使是在最虚弱的时候,道印深处也总有一缕“月华”之力的温润暖流,或是一丝混沌的悸动。但此刻,道印就像一块真正的、冰冷的、死去的金属,毫无反应。他的意识探入,如同石沉大海,只感受到一片无边的、与角落里那存在同源的、但更加内敛的死寂与冰冷。
就在他即将放弃时——**
胸前。
那枚已黯淡到极致的“月华”古玉,微不可察地、温热了一下。**
不是光。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温度变化。但在这绝对的冰寒中,这一丝温热,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清晰无比!
随着这一丝温热,一缕比头发丝还要细微、随时可能断裂的、月白色的暖流,艰难地、顽强地,从古玉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渗了出来,然后,沿着某种奇异的、仿佛被无形力量强行“疏通”出来的、极其隐蔽的经脉路线,缓缓地、流向他的丹田。**
这股暖流太弱了,弱到几乎无法感知其存在。但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在那位存在的“绝对死寂”领域中,“月华”古玉竟然还能保留一丝最本源的生机,并将其传递给他!**
林云霁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不是恐惧,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希冀的悸动!他连忙集中全部精神,小心翼翼地、如同呵护风中残烛般,引导着这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在丹田中缓缓盘旋,滋养着那片同样被冰封的虚无。
有了这一丝暖流作为“锚点”,他感觉自己与这具身体的联系,似乎重新紧密了一丝。那种被“抽空”、即将化作“死寂”一部分的虚无感,也稍稍减弱。**
他睁开眼,对着铁狂,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除了恐惧与疲惫,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但真实存在的光。**
铁狂看在眼里,心中稍定。他知道,这小子的心志,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一点。在经历了刚才那种层次的恐怖与“同化”后,还能这么快抓住一线生机,稳住心神,已属不易。
“记住这感觉。” 铁狂低声道,“用它。不求多,不求强,只求‘在’。让你的身体,你的意志,记住你还‘是’林云霁,不是别的什么。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
林云霁深吸一口气(依旧带着剧痛),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指节轻叩石壁的声响,从角落的方向传来。
铁狂和林云霁的身体,同时、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呼吸、甚至思维,在这一刻都骤然停滞!**
他们缓慢地、几乎是一帧一帧地,转动眼珠,看向那个角落。
只见那一直低头静坐、如同雕像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左手。
那只苍白的、枯瘦的手,手指微曲,食指的指尖,正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身后冰冷的石壁。**
“嗒……嗒……嗒……”**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如同冰锥敲打在心脏上。每一声,都让铁狂和林云霁的心脏跟着狠狠一抽!**
他在干什么?无意识的动作?还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表达”?**
那少年的脸,依旧隐在垂落的长发后,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叩击石壁的动作,单调、机械、持续地进行着。
然后,他叩击的频率,微不可察地,变了。
从最初的毫无规律,渐渐地,变成了一种奇异的、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节奏的律动。
“嗒——嗒嗒——嗒——嗒嗒嗒——”**
这律动,初听杂乱,但仔细分辨,却让林云霁的眉心,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攻击,而是……共鸣!一种深藏在他灵魂深处、被那记忆洪流烙印下的、某种极其古老的、与“云阙”相关的碎片,仿佛被这律动所触动,开始不安地躁动!
同一时刻,他胸前的“月华”古玉,那一丝微弱的温热,骤然加剧了一瞬!仿佛也被这律动所刺激,产生了某种应激反应!**
那少年叩击石壁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头,微微地、向着林云霁的方向,偏了偏。
虽然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变化,但在铁狂和林云霁眼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仿佛一座沉睡的冰山,突然将一角对准了他们!
然后,那少年,缓缓地、抬起了那只刚才叩击石壁的左手。**
手掌摊开,手心向上。**
对准了林云霁胸前——那枚“月华”古玉的方向。**
没有说话。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那么摊着手,对准着。**
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他,要那枚“月华”古玉。**
铁狂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林云霁还要惨白!他知道这古玉对林云霁、对沈家意味着什么!这是林云霁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是可能关乎他性命和身世之谜的关键!更何况,在此刻,这古玉是林云霁在这绝对死寂中,维系最后一线生机与“自我”的唯一依凭!
给?那无异于将林云霁最后的生路亲手奉上,任由那恐怖存在处置!而且,谁知道他拿到古玉后会做什么?
不给?拒绝一个能轻易“抹除”铁狂一条手臂、能将林云霁从“同化”边缘“勾”回、本身就是“死寂”化身的存在的要求?那后果,恐怕比给出古玉更加难以想象!
两难!绝对的两难!
林云霁的身体,在那只摊开的苍白手掌对准自己的刹那,就已经彻底僵硬了。恐惧如同冰水,再次淹没了他刚刚生出的那一丝暖意。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保护住那枚古玉。但他知道,这是徒劳的。在对方面前,他的一切抵抗,都薄弱得可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少年摊开的手掌,就那么静静地悬在空中,一动不动。既不催促,也不威胁。只是那种“等待”本身,就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剑庐”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一分。空气中那种“存在被冻结”的感觉,越发明显。
铁狂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瞬间就被冻成冰珠。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转机,但面对绝对的力量与位格差距,所有的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中——
林云霁,动了。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握着衣襟的手。**
然后,他缓缓地、颤抖着,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伸向了颈后——那枚“月华”古玉的系绳。**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寸肌肉都在抗拒,但他的眼神,却在这极度的恐惧与挣扎中,奇异地变得平静了一些。那是一种认清现实、接受最坏可能、但依旧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冀的、绝望的平静。
“云霁!” 铁狂低吼一声,想要阻止。
但林云霁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越过铁狂,看向角落里那个摊着手掌、漠然“等待”的身影,声音嘶哑而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师傅……给他。”
“他要的,不是玉。”林云霁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枚即使在绝望中依旧散发着微弱温热的古玉上,“他要的……是里面的东西。或者……是通过它,确认什么。”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在经历了刚才那恐怖的“同化”与“抽离”,在灵魂深处与对方产生了某种诡异共鸣后,生出的、模糊的直觉。**
他不知道给出古玉会发生什么。可能是毁灭,可能是更深的灾难。
但他知道,不给,现在就可能是终点。
而且……冥冥中,他有一种感觉。这枚与母亲、与沈家、与夜烬都有着深刻关联的古玉,或许,本就是这场无法逃避的“因果”中,早已标定的一环。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颈后冰冷的系绳。
用力,一拉。**
“啪”的一声轻响,系绳断裂。
那枚温润的、此刻只剩一层灰白微光的“月华”古玉,落入了他的掌心。**
触手一片冰凉,但那一丝微弱的温热,依旧顽强地存在着。**
林云霁握着古玉,深深地、看了它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它的样子,还有其中蕴藏的、关于母亲的所有记忆,都烙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角落里那个少年,看向他摊开的、苍白的手掌。
他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虚弱的身体,踉跄着,一步一步,向着那个角落,走去。
脚步沉重,仿佛踩在刀尖上。
但他的背影,却在这绝望的行走中,奇异地挺直了一丝。
铁狂目眦欲裂地看着,左手紧握的短匕几乎要捏碎,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动,不能阻止。这是林云霁自己的选择,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的选择。**
终于,林云霁走到了那少年面前,距离不过三尺。**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那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与死寂。他甚至能看到对方垂落的发丝间,那苍白皮肤上极其细微的、仿佛万古岁月留下的、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不舍、绝望,都压在心底最深处。
然后,他伸出握着古玉的手,将那枚依旧带着他体温(微乎其微)的“月华”古玉,轻轻地、放在了那少年摊开的、苍白的掌心之中。**
古玉触碰到对方皮肤的刹那——**
“嗡!”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纯粹的月白色光华,猛地从古玉中爆发出来!光华之盛,竟然一瞬间将这“剑庐”角落的绝对死寂与冰寒,短暂地驱散、逼退了!无数古老的、充满生机与净化之力的银色符文,如同活了过来,在光华中疯狂舞动、流转,发出清越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鸣响!
而那少年,在古玉落入掌心、光华爆发的瞬间,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散乱的长发被无形的力量拂向两边,露出了他完整的、苍白的、与夜烬一模一样的脸!**
他那双黑白湮灭的、如同归墟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掌心中那枚光华万丈的“月华”古玉!
眼眸深处,那片绝对的漠然与死寂,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翻天覆地的波动!**
不是情绪。
是……记忆!是被某种更古老、更本源的力量,从存在的最深处、从那无数灰白锁链的束缚下,强行撕开一道裂口,涌出的、碎片的、却依旧带着毁天灭地气息的——记忆洪流!
他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张了开来。**
一个冰冷的、死寂的、却蕴藏着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痛、恨、绝望、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错觉般的……柔和?)的声音,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沈…………”
只说了一个字。
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道最深的禁忌,一道最痛的伤口,一道连他这等存在都无法轻易触碰、无法完整言说的……因果。**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虚弱,而是一种仿佛承载不住那即将破体而出的记忆与情绪的、濒临崩溃的颤抖!他掌心中的“月华”古玉,光华变得更加炽盛,那些银色符文疯狂地涌入他的掌心,沿着他的手臂,向着他的身体、他的头颅、他的灵魂深处钻去!
“呃……啊……!”少年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痛苦的低吼!他的眼中,那黑白湮灭的漩涡剧烈地旋转、坍缩、又膨胀,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可怕的内部争斗!他周身那种绝对的、漠然的死寂气息,开始出现剧烈的波动,时而更加冰冷恐怖,时而又掺杂进一丝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悲伤与疯狂!**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极致冰寒死寂与纯粹月华生机的恐怖气息,以那少年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剑庐”的石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凝结的冰霜瞬间化作齑粉!铁狂和林云霁被这股气息狠狠地掀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喷出一口鲜血!
林云霁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光华与恐怖气息爆发的中心。**
只见那少年,已经站了起来!
他依旧低着头,长发狂舞,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光华万丈的“月华”古玉。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周身缭绕着灰白与月白两种截然相反、却又诡异交织的光芒,仿佛两个不同的、对立的“他”,正在他体内疯狂厮杀、争夺着主导权!
然后,他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眸,不再是纯粹的黑白湮灭。**
一只眼瞳,是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代表着终焉与死寂。
而另一只眼瞳,竟然化作了纯粹的、流转着无尽生机与月华的“银白”!仿佛其中蕴藏着一轮微缩的、永恒的皎月!
两只眼睛,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同一张脸上,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到极点的对峙与平衡!**
他的目光,穿过狂乱的能量风暴,再次锁定了林云霁。**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漠然。
而是混杂了无尽的痛苦、疯狂、探寻、以及一丝……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荒谬的、却又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可能性”的、复杂到极致的神色!**
他的嘴唇,再次颤抖着,张开。**
这一次,说出的,不再是残破的字眼。
而是一句完整的、冰冷的、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的、带着无尽复杂意味的话:
“原来……是你。”
“等了……这么久。”**
“沈……的……血……”**
话音未落。
“噗——!”
一口漆黑如墨、其中却闪烁着点点银白星光的、诡异到极点的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他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再次跌坐回了那张破旧的草席之上。
手中的“月华”古玉,光华急速收敛,最终重新化作那层紧贴玉身的灰白微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他周身那狂暴的能量风暴,也瞬间平息。
他的头,再次无力地垂了下去。长发披散,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那双诡异的眼眸。**
一切,似乎又重新归于了沉寂。**
但这沉寂,与之前那种绝对的、漠然的死寂,已经不同了。**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那恐怖爆发后的能量余波,以及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刚才那一幕,彻底地、不可逆转地……打开了。
铁狂和林云霁挣扎着从墙角爬起,捂着剧痛的胸口,惊魂未定地、死死地盯着角落里那个重新归于静坐、但气息已然不同的身影,以及他掌心中,那枚静静躺着的、失去了所有光华的“月华”古玉。
夜,还很长。**
而谜团,却在刚才那一瞬,变得更加深不可测,更加令人恐惧。**
“沈……的……血……”**
那未完的话,那诡异的眼眸,那口黑白交织的血……**
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更加恐怖、更加深刻的真相。**
而这真相,似乎,与林云霁,与他的母亲沈氏,有着直接的、无法逃避的关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