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余烬重燃

作品:《神陨魔生

    一、安和堂夜话


    “安和堂”后院的药香,混杂着炭火暖意,也无法驱散弥漫在小小厢房内那沉重如铅的氛围。


    林文轩被安置在最里间床榻,沈安凝神诊脉,指下的脉象沉微欲绝,却又在枯竭深处,顽强搏动着一丝被阴寒邪力侵蚀、又被某种温和力量护持的微弱生机。他眉心紧锁,这伤远超凡俗医理范畴,邪毒入髓侵魂,已是绝症之相。他只能以家传的续命针法和温补方剂,配合那支珍藏的老参,勉强为妹夫吊住最后一口续命之气。


    外间,林云霁被按在椅中,一碗滚烫的参汤下肚,又用热水粗粗擦洗,换了身干净的旧棉袍,才让那张被冻伤、污垢和泪痕覆盖的脸,依稀显露出几分少年的轮廓,只是眼神里沉淀的惊悸、疲惫与远超年龄的沉郁,让沈安看得阵阵揪心。


    阿福和阿贵守在门口,两人脸上同样带着未散的余悸和对主家的担忧,目光却时不时不受控制地飘向隔壁厢房——那里,临时安置着那个被少爷带回来的、气息奄奄的、容貌却让他们只看一眼就如见鬼魅的少年。阿福甚至因为那一瞥,打翻了参汤,此刻还在微微发抖。


    沈安终于从里间出来,在桌边坐下,为自己也倒了杯水,却没喝,只是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对面外甥苍白的脸上。


    “说吧,云霁。从你娘……从回春堂出事那晚开始,一五一十,不要有遗漏。尤其是你爹这伤,还有隔壁那个人,究竟怎么回事。” 沈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那是历经风雨、身为一堂之主、又骤然面对至亲惨祸时,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


    林云霁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在发颤。他知道,有些事瞒不住舅舅,也不能全瞒。他需要舅舅的帮助,需要依靠。但那些关于夜烬、眉心印记、诡异力量的秘密,那些颠覆认知的恐怖画面,他一个字也不敢提。那不仅是他的秘密,更可能是灾厄的源头。


    他垂下眼,看着杯中晃动的涟漪,用嘶哑干涩的声音,开始讲述一个经过删减、修饰、却保留了核心痛苦与事实的版本:


    “那天晚上……地动,天火……整个回春堂后院……都没了。娘在里面……我和爹在前堂,被气浪掀翻……醒来时,一片焦土,爹也受了伤,但不重。我们想找娘……找不到……到处是火,是乱跑的人……”


    他声音哽咽,这是真实的、刻骨的痛。


    “阿福,阿贵当时也在前堂帮忙,混乱中失散了。我和爹在废墟里没找到娘……官府的人来了,封锁了那里,不许人靠近。还有……一些穿着道袍、看起来不像普通人的,也在那里查看。我和爹害怕,就趁着夜色,背着一点捡出来的东西,逃出了城……”


    “我们不敢走大路,专挑山林。爹的伤在路上发了,又冷又饿。后来……在一处山坳,遇到了一伙人。他们穿着黑衣,不像普通山贼,手段狠辣,会用毒烟和奇怪的邪术。爹为了护住最后一点干粮和药材,被他们打伤,中了毒……我背着爹拼命跑,躲进一个山洞,那些人才没追来。但爹的伤……从那以后就越来越重,昏迷不醒,身上开始出现黑色的纹路……”


    他将阴煞宗的邪修模糊为“黑衣人”,将“蚀骨阴煞咒”说成是毒烟邪术的结果。


    “我在山洞守着爹,用随身带的药试着给他解毒,没用。后来干粮吃完了,我出去找吃的,回来时……爹不见了!地上有挣扎的痕迹,还有陌生的脚印!我顺着痕迹追,在一个林间空地,看到那伙黑衣人围着爹,爹已经……快不行了。我冲出去想救爹,但打不过他们……”


    他省略了眉心印记爆发、夜烬力量显现、抹杀金丹邪修的恐怖过程,只含糊道:“……后来,不知怎么,也许是天不绝人,那伙黑衣人突然……出了意外,好像被什么东西攻击了,混乱中,我抢了爹就跑……”


    “再后来,我在雪地里又累又饿,几乎要倒下时,遇到了……他。” 林云霁抬手指了指隔壁,“他躺在雪里,就一个人,也受了很重的伤,看着快死了。我……我那时自己也快不行了,看他还有口气,就……就想着,或许能互相照应一下,而且他倒下的地方,离我发现的一种可能能暂时压制爹体内毒性的草药不远……我就把他也带上了,用树枝做了个拖架……”


    他将与神秘少年的相遇,描述成绝境中两个濒死之人的偶然互助,刻意淡化了少年容貌带来的冲击和眉心印记的异常反应。


    “一路上,他大部分时间都昏迷着,偶尔醒来,也说不清话,眼神很……奇怪。但他身上好像有种特别的气息,我靠近他时,爹身上的毒发作会慢一点。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直到刚才,阿福看到他……”


    林云霁说完,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沈安静静地听着,目光锐利,仿佛在分辨外甥话语中的真伪与隐瞒。他听出了刻意的模糊,听出了巨大的恐惧,也听出了外甥在竭力保护着什么,或者说,在恐惧着什么。


    “黑衣人……毒烟邪术……黑色纹路……” 沈安缓缓重复着这几个词,眼神深邃,“这听起来,不像是普通江湖手段。倒像是……修士,而且是邪修的手笔。你爹惹上的,恐怕是修行界里的麻烦。”


    林云霁心头一跳,没想到舅舅竟能一语道破。他沉默着,没有否认。


    沈安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至于隔壁那位……他的容貌,让我想起沈家一件封存许久的旧事。云霁,你可知你娘,我们沈家,并非普通的行医世家?”


    林云霁抬起头,看向舅舅。


    “沈家祖上,据说与修行有些渊源,但并非什么显赫传承,反倒因为某些缘故,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存在,几乎招致灭门之祸。后来先祖立下规矩,后代只准行医济世,绝口不提修行,更严禁接触与那位‘存在’相关的一切。家中曾有一幅祖传秘画,画中人……与隔壁那位少年的容貌,有**分相似。”


    林云霁呼吸一滞,心脏狂跳起来。果然!果然与夜烬有关!与沈家有关!


    “那幅画……” 他忍不住问。


    “在你外公,也就是我父亲时,因故遗失了。但关于画中人的警告,却代代口传:‘若遇画像中人,或容貌极其相似者,避之,远之,绝不可深交,更不可为其所累。此乃沈家存续之铁律。’” 沈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云霁,你将此人带回家,已是犯了祖训大忌。”


    林云霁脸色发白,他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渊源。“舅舅,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只是……”


    “我知道,你当时是出于善念,也是绝境无奈。” 沈安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人现在昏迷濒死,又是你口中的‘同伴’,于情于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将他弃之门外。但你必须答应我,在他醒来或情况有变之前,绝不可主动靠近他,探究他,更不可让他接触你爹,尤其是你爹的伤势! 此人身负诡异,你爹的伤又透着邪气,两者万一有什么牵扯,后果不堪设想!”


    “是,舅舅,我记住了。” 林云霁连忙应下,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你爹的伤,” 沈安话锋转回,眉头紧锁,“邪毒已深,非药石可医。我以金针渡穴、参汤吊命,配合几味祛邪固本的方子,最多只能延缓他生机流逝的速度,保他三五日内暂无性命之忧。但若要根除邪毒,修复被侵蚀的脏腑魂魄……必须另寻他法。”


    他看向林云霁,眼神复杂:“寻常医道已无能为力。或许……只有修行界的手段,或者找到下毒之人,才有希望。”


    修行界……林云霁心中一动。他如今勉强算是踏入此门,但修为低微,见识浅薄,对父亲所中的“阴煞噬魂咒”毫无头绪。下毒之人(阴煞宗邪修)更已死于夜烬的抹杀。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似乎看出外甥眼中的绝望,沈安沉吟片刻,缓缓道:“也并非全无希望。你可知,为何我与阿福阿贵,会来到这白水城?”


    林云霁摇头。


    “临江城大乱之后,我放心不下你娘和你,派人去打探,只知回春堂毁于天火,你们下落不明。后来阿福阿贵历经艰辛寻到这里,说了一些当日见闻,我心中不安,便变卖了临江城部分产业,带着他们来到这相对偏远的白水城,一是为了躲避可能的麻烦,二也是想着,若你们侥幸逃生,或许会往南边来,这里离你娘以前提过的、一处可能与沈家旧事有些牵连的故地不远……”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更重要的是,我来之前,无意中得到一个模糊的消息,说赵国三大仙门之一的青玄门,近期似乎要在白水城附近,举办一场‘小范围’的遴选,并非公开的‘升仙大会’,而是寻找一些有特殊资质或机缘的人。我本想借此机会,看能否接触到修行界的人,打听你娘和你们的消息,或者……为你谋一条可能的出路。你爹这伤,或许也能由此找到一线生机。”


    “青玄门?遴选?” 林云霁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这正是他之前隐约听到的“升仙大会”的由来?舅舅竟然也注意到了!


    “消息来源并不确切,时间地点也未定,只说就在这几日,白水城内或有动静。” 沈安道,“今日你们刚到,城里就隐隐有消息流传,说午后在城中心广场有‘升仙大会’,我怀疑,这可能就是那场‘遴选’放出的风声,为了掩人耳目,或者吸引更多人前去,方便他们暗中观察、筛选。”


    他看向林云霁,目光中带着审视与决断:“云霁,你之前说,你得了一些‘机缘’,略有所成。可是真的?”


    林云霁知道瞒不过,点了点头,谨慎道:“是,侥幸入门,但修为低微,见识浅薄。”


    “修为低微不怕,怕的是没有机缘和资质。” 沈安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忧虑,“你有此机缘,或许正是天意。这青玄门的遴选,或许是你眼下唯一的机会。一则,可以尝试接触真正的修行宗门,寻求救治你爹之法;二则,也能为你自己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躲避可能还在追寻你们的麻烦;三则……或许能从中打探到关于隔壁那人,以及沈家旧事的更多线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但此去吉凶难料。青玄门是名门正派,但也非净土。修行界的竞争与凶险,远非俗世可比。而且,若那伙黑衣邪修的背后势力仍在追查,你出现在这种场合,也可能暴露行踪。”


    他转过身,看着林云霁:“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若去,务必万分小心,低调行事,切莫强出头,一切以保全自身、打听消息为先。若不去,我们便另想他法,或带你们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林云霁几乎没有犹豫。父亲命悬一线,自身秘密缠身,前路迷雾重重。这突如其来的“遴选”,如同一道刺破黑暗的微光,他必须抓住。


    “舅舅,我去。”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沈安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阿贵,去给少爷找一身更不起眼的旧衣服。阿福,你留在家里,照看老爷和……那位。有任何情况,立刻来报。云霁,你准备一下,稍后我让阿贵陪你去广场看看。记住,多看,多听,少说,莫争。”


    “是,舅舅。”


    二、潜龙在渊(上)


    午后,白水城中心的广场,已是人山人海。


    说是广场,其实只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硬土地,平日里是集市所在,此刻却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衣衫各异,脸上都带着或兴奋、或紧张、或期盼、或怀疑的神情。寒风中,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喧哗声、议论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沸反盈天。


    林云霁穿着阿贵找来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褐色旧棉袄,头上戴了顶破毡帽,脸上还故意抹了点灰,混在人群边缘,毫不起眼。阿贵跟在他身边,也换了身粗布衣服,紧张地东张西望。


    广场中央,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台上空空如也,只有几个穿着青色短打、看起来像是城中富户家丁模样的人守在四周,维持着秩序,不允许普通人靠近。


    “怎么还没开始?”


    “青玄门的仙长呢?”


    “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听说要测试什么‘灵根’,不知道我有没有……”


    “……”


    人群焦急地等待着,议论纷纷。


    林云霁默默观察着。他的感知比常人敏锐得多,能感觉到人群中,混杂着几道若有若无的、异于常人的气息。有的沉凝,有的锐利,有的晦涩。这些人大多也和他一样,衣着朴素,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但眼神偶尔扫过周围时,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冷淡。


    是其他修士,或者有修行潜力的人。看来,青玄门这次“遴选”的消息,吸引来的不仅仅是看热闹的凡人。


    他小心地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将眉心混沌道印的波动压到最低,只让那缕“月华”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滋养着依旧疲惫的身躯。经过这几日的逃亡和昨夜的休息,他的状态恢复了一些,但距离全盛时期还差得远,神魂的虚弱感依旧存在。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在人群开始躁动,有人准备离开时——


    “肃静!”


    一声并不洪亮、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清喝,骤然响起,瞬间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


    人群一静,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广场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三道人影。


    为首者,是一名身着青色道袍、头戴道冠、面容清矍、三缕长髯、眼神温和却隐含威严的中年道士。他负手而立,气息沉凝如岳,虽未刻意散发威压,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


    在他身后,左侧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道士,同样青袍道冠,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傲气,目光扫过人群时,隐含挑剔。右侧则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外罩一件白色毛边斗篷,明眸皓齿,灵气逼人,正好奇地打量着黑压压的人群,眼中带着几分新鲜与跃跃欲试。


    三人出现得突兀,仿佛凭空走出,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是青玄门的仙长!”


    “终于来了!”


    “……”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但这次声音压低了许多,带着敬畏。


    那中年道士上前一步,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凡被他目光触及之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贫道青玄门明心,奉师门之命,前来白水城,设下此坛,遴选有缘。” 中年道士明心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修行之道,首重缘法,次看心性,再论资质。今日遴选,分为两步。第一步,测灵。凡年满十岁、未过三十者,皆可上前,以手触碰此台前测灵玉。玉有光华,即为有缘,可入下一步。玉无反应,或光华暗淡不合要求者,请自行离去,莫要纠缠,亦不可喧哗。”


    他话音刚落,那青年道士便上前一步,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块拳头大小、通体乳白、温润无瑕的玉石。他将玉石轻轻放在木台前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石制托盘上。


    “测灵玉!” 人群中响起一片低呼。无数道渴望、紧张、期待的目光,聚焦在那块看似普通的玉石上。


    “现在开始,依序上前。一次一人,触碰即离,不得拖延。” 青年道士朗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


    人群略微骚动,随即在那些青衣家丁的维持下,开始排起长队。有年轻人迫不及待地冲上前,也有年纪稍大或胆怯的犹豫不前。


    林云霁没有急着上前,他站在人群较远处,静静观察。他想先看看这“测灵”究竟是何标准,也看看这些青玄门人的行事风格。


    第一个上前的,是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青年,看起来像是农家子弟。他紧张地搓了搓手,在青年道士的示意下,颤抖着伸出手,按在了测灵玉上。


    玉石毫无反应,依旧乳白一片。


    青年脸上期待的笑容僵住,眼中露出失望,讪讪地收回手,低着头快步走下台,挤进了人群。


    “下一个!” 青年道士面无表情。


    第二个是个瘦弱的书生,手指碰到玉石,玉石微微亮了一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清的白光。


    “白光,驳杂微弱,下下等伪灵根,不合要求,退下。” 青年道士看也不看,直接宣布。


    书生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青年道士冷淡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开口,黯然退下。


    接下来,又连续测试了十几人,大多毫无反应,偶有亮光的,也多是微弱驳杂的白光或红光,都被青年道士以“资质不足”为由淘汰。人群中的热情,随着一次次失败,渐渐冷却,失望和怀疑的气氛开始弥漫。


    林云霁注意到,那几个之前感应到的、气息异于常人的年轻人,也都混在队伍中,尚未测试。他们神情相对平静,似乎对自己的资质颇有信心。


    终于,轮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衫、但洗得发白、面容清秀、眼神坚毅的少年。他约莫十五六岁,走到测灵玉前,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了上去。


    “嗡——”


    测灵玉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光,而是一团明亮的、纯净的、青色光华,约有拳头大小,在玉石中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清新、盎然的生机气息。


    “哦?” 一直神色平淡的明心道人,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讶异。那青年道士也多看了少年一眼。那鹅黄衣裙的少女,更是眼睛一亮。


    “青色光华,精纯明亮,木属性中品灵根。不错,你,站到台侧等候。” 青年道士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和缓。


    清秀少年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动,朝着明心道人恭敬一礼,然后走到了木台一侧专门划出的一块区域。那里,暂时只有他一人。


    “中品灵根!!”


    “天啊,真的有人被选中了!”


    “这小子走了什么运!”


    “……”


    人群瞬间沸腾了!羡慕、嫉妒、惊叹之声此起彼伏。刚刚冷却的热情,再次被点燃,而且更加炽烈!无数道目光,灼热地盯向那清秀少年,仿佛他已是云端人物。


    林云霁心中了然。看来,这测灵玉是测试灵根属性和品质的。青色代表木属性,光芒的亮度、大小、纯净度,则代表灵根的品质。中品灵根,在这凡俗小城,已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了。


    测试继续。有了清秀少年的例子,后面的人更加踊跃,但结果依旧残酷。又测试了二三十人,再无一人能让测灵玉发出像样的光芒。那几个气息特殊的年轻人,也陆续上前测试。


    一个身材高壮、皮肤略黑的青年,按上测灵玉,玉石亮起明亮的土黄色光华,有碗口大小,光芒凝实厚重。


    “土属性中品灵根。通过,站过去。” 青年道士点头。


    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黑衣少年,按上玉石,玉石爆发出刺目的、带着锐利气息的金白色光华,只有鸡蛋大小,但光芒极其凝聚、锋锐。


    “金属性中品灵根,偏向锐金变异。不错,通过。” 这次连明心道人都微微颔首。


    一个穿着水绿色长裙、气质温婉的少女,按上玉石,玉石亮起柔和的水蓝色光华,有巴掌大小,光华流转,如水波荡漾。


    “水属性中品灵根。通过。”


    短短时间内,木台上侧,已站了四人。清秀少年、高壮青年、冷峻黑衣少年、温婉水裙少女。四人气质各异,但脸上都带着压抑的兴奋,彼此之间也隐隐互相打量,有好奇,也有淡淡的竞争之意。


    人群的惊叹和羡慕,已经达到了顶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仙苗”,今天竟然接连出现了四个!这青玄门的遴选,果然非同小可!


    林云霁默默计算着,加上这四人,以及那几个尚未测试、但气息不弱的,这次青玄门在白水城,恐怕能收到不下十人。对于一个边陲小城来说,这已经是惊人的收获了。


    “看来,这白水城附近,或许地脉有异,或者近来有什么变故,导致有灵根者比往年多了些……” 明心道人抚须沉吟,对身后的青年道士和鹅黄衣裙少女低语道。少女好奇地点头,青年道士则依旧保持着审视的目光。


    测试仍在继续,但后面的人,资质明显又差了下去,再无中品灵根出现。只有零星几个能亮起微弱光华的,都被判定为“下下等伪灵根”,淘汰了。


    眼看排队的人越来越少,林云霁知道,自己该上场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毡帽又往下拉了拉,低着头,从人群边缘,默默走向了队伍的末尾。阿贵想跟,被他用眼神制止,示意他留在原地。


    排在他前面的,只有寥寥数人了。其中,就有两个他之前感应到、气息不弱的。一个是个穿着锦缎棉袍、但神色倨傲、眼神闪烁的富家公子哥,约莫十**岁。另一个则是个身材瘦小、面色蜡黄、看起来病恹恹的麻衣少年,大概十三四岁,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很快,轮到那富家公子哥。他昂首挺胸上前,将手按在测灵玉上。玉石亮起明亮的、赤红色光华**,有拳头大小,光芒跳跃,带着一丝灼热。


    “火属性中品灵根。通过。” 青年道士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公子哥身上,隐隐有修炼过粗浅功法的痕迹,资质也确实不错,看来是有些家底的。


    公子哥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瞥了一眼后面排队的林云霁和那麻衣少年,轻哼一声,走向了木台侧。


    接着是那麻衣少年。他走到测灵玉前,似乎有些紧张,手微微颤抖着,按了上去。


    玉石毫无反应。


    麻衣少年一愣,又用力按了按,玉石依旧沉寂。


    “无灵根,退下。” 青年道士冷漠道。


    麻衣少年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蜡黄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不甘的执拗。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退下!莫要耽误时间!” 青年道士语气转冷,一丝淡淡的威压散出。


    麻衣少年脸色更白,眼中光芒黯淡下去,默默收回手,低着头,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挤进了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林云霁看着那少年消失的方向,心中微微一动。那少年身上,之前明明有一丝微弱但奇异的气息波动,不像是纯粹的凡人。为何测灵玉毫无反应?是灵根属性特殊?还是……别的缘故?


    “下一个!” 青年道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终于,轮到他了。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穿着破旧、脸上还带着灰、毫不起眼的少年身上。大多数人眼中是漠然,是看到又一个“炮灰”的平淡。只有木台侧的明心道人,目光在林云霁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鹅黄衣裙的少女,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林云霁走到测灵玉前,停下。他没有立刻伸手,而是微微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将体内那缕“月华”之力彻底收敛,眉心混沌道印也沉寂如死。他要测试的,是自己原本的资质,而不是被“月华”古玉、夜烬力量改造后的状态。


    然后,他伸出右手,五指张开,轻轻地,按在了那温润的、乳白色的、测灵玉之上。


    触手冰凉、温润。


    一息,两息……


    测灵玉毫无反应,依旧是一片沉寂的乳白。


    人群中没有响起嘘声,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漠然。又一个无灵根的凡夫俗子罢了。


    木台侧的富家公子哥,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明心道人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之前明明隐约感觉到,这少年身上,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晦涩、难以言喻的波动,虽然被刻意收敛,但在他这等修为的感知下,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协调。为何测灵玉毫无反应?难道是自己感应错了?


    那鹅黄衣裙的少女,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歪了歪头。


    林云霁心中并无太大波澜。他早已料到,自己原本的资质恐怕普通。否则,也不会在临江城生活十几年,都未曾显露出任何修行天赋。只是,眉心道印、“月华”古玉的存在,让他对“资质”有了新的理解。这测灵玉,测的或许只是某种“常规”的灵根属性,未必能涵盖所有。


    他正想收回手,按照规矩,默默退下——


    异变,陡生!


    “嗡——!!!”


    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玉石的刹那,那沉寂的测灵玉,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冰冷、死寂、漠然、却又带着一丝至高无上、不容亵渎的、恐怖气息的、混沌的、灰黑色的、光芒,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猛地从测灵玉的最深处、轰然爆发、冲天而起**!!!


    这灰黑色的光芒,并非测灵玉本身散发,倒更像是测灵玉感应到了林云霁体内、眉心深处、那被重重封印、沉寂的、属于“夜烬”的、冰冷死寂毁灭的、本源烙印的、一丝、最微弱的、外泄气息,而产生的、极致的、过载的、恐惧的、甚至可以说是亵渎的、共鸣、或者说……被“污染”的、反应**!


    灰黑光芒出现的瞬间,整个广场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离得近的人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灵魂都为之战栗、冻结!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大恐怖、大寂灭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那块被青玄门用来测试了无数人、坚固无比的测灵玉,表面竟然凭空、炸开了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纹!灰黑色的光芒,从裂纹中疯狂涌出,将整块玉石染成一片诡异的、死寂的灰黑!


    “什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


    “测灵玉……碎了?!”


    “那是什么光?好可怕!”


    “……”


    人群瞬间大乱!惊恐的尖叫、骇然的呼喊、慌乱的推挤,如同炸开的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的、超出理解的异变惊呆了!


    木台上,一直沉稳的明心道人,此刻脸色剧变!他猛地站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深深的、忌惮!他死死盯着那灰黑光芒的来源——林云霁按在测灵玉上的手,以及林云霁那张此刻同样写满了惊愕、茫然、与……一丝慌乱**的、年轻的脸。


    那青年道士,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拂尘都在颤抖!他从未见过,不,是从未听说过,测灵玉会有这种反应!这灰黑色的、充满死寂与毁灭气息的光芒,这让人灵魂冻结的感觉……这绝非任何已知的灵根属性!这是……什么?!


    鹅黄衣裙的少女,也吓得小脸发白,下意识地抓住了明心道人的衣袖,眼中满是惊恐与好奇。


    林云霁自己也懵了。他没想到,自己仅仅是最轻微的触碰,甚至没有引动任何力量,仅仅是存在本身,眉心道印深处那沉寂的夜烬烙印的一丝、最本源的“气息”,竟然就引起了测灵玉如此剧烈、恐怖的、毁灭性的反应!


    坏了!闯祸了!暴露了!


    他心中警铃大作,几乎要立刻抽手逃离!


    然而,就在这全场大乱、人人惊骇的瞬间——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作祟,毁我青玄门测灵之物?!”


    一声充满怒意与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陡然从广场上空、炸响!


    紧接着,一股远比明心道人强大、浩瀚、凌厉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降临,狠狠镇压在整个广场之上!


    “噗通!”“噗通!”


    离得近的、修为低微或者只是凡人的围观者,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下,瞬间瘫软在地,瑟瑟发抖,连头都抬不起来!稍远些的,也感觉呼吸困难,心跳如鼓,浑身冰冷!


    林云霁更是感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压在他的身上、灵魂上!他闷哼一声,按在测灵玉上的手,竟被这股力量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体内气血翻腾,眼前阵阵发黑!


    他艰难地抬头,望向威压传来的方向。


    只见广场上空,不知何时,悬停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月白色道袍、面容冷峻、看起来不过三十许岁、但一双眼睛却如同万载寒冰、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感情的青年道人。他脚踏虚空,衣袂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金丹期的、恐怖灵压!目光如同两柄利剑,死死、锁定在林云霁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洞彻**!


    “是……是青玄门的金丹长老**?!”


    “天啊!金丹真人!”


    “……”


    瘫软在地的人群中,响起更加惊恐的窃窃私语。


    木台上的明心道人,见到此人,脸色也是一变,连忙躬身行礼:“弟子明心,拜见清岚师叔!师叔,此子……”


    “哼!” 那被称为清岚的金丹道人,冷哼一声,打断了明心的话,冰冷的目光在林云霁身上扫过,又落在那布满裂纹、兀自散发着诡异灰黑光芒的测灵玉上,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凝重、与……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此子身怀诡异邪力,竟能污秽、损毁测灵灵玉!绝非善类!说!你是何人?来自何处?受何人指使,来此捣乱?!” 清岚道人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那金丹期的威压,更是如同实质,重重压在林云霁身上,仿佛要将他压垮、碾碎!


    林云霁心中冰冷一片。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夜烬烙印的气息泄露,引来了无法抗衡的、真正的强者的注意!而且,对方显然将他当成了“身怀诡异邪力”的“妖孽”!


    怎么办?解释?如何解释?说自己眉心有个和魔神有关的印记?那只会死得更快!逃跑?在金丹真人面前,他一个重伤未愈的筑基小子,如何逃得掉?反抗?更是死路一条!


    绝境!又是绝境!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林云霁几乎要绝望之际——


    “清岚道友,何必如此动怒,吓坏了小孩子。”


    一个温和、淡然、却又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磁性的、声音,仿佛春风拂过冰面,轻轻地、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抵消了清岚道人那恐怖的威压,让广场上众人心头一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清岚道人脸色骤变,猛地转头,看向广场另一个方向,眼中充满了警惕、与……一丝忌惮。


    只见在广场边缘,一处屋檐的阴影下,不知何时,斜倚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懒散的青年。他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正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抹了抹嘴,看向这边,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看起来就像个落魄的书生,或者嗜酒的闲汉,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与凡人无异。


    但清岚道人,这位青玄门的金丹长老,在看清此人的瞬间,瞳孔却是狠狠一缩,脸上的冷峻,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


    “是你?!酒剑仙——莫问?!” 清岚道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