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作品:《皇兄他蓄谋已久

    夜幕四合,月悬中天。


    太子府后院僻静的一隅,树影幢幢,只闻夏虫窸窣。


    陆绾绾因白日烦心倦目,夜间难以安眠,便屏退了左右,兀自一人在靠近竹韵斋的幽径上散步,欲让夜风吹散些许胸中的郁结。


    她方行至墙边假山旁,却见有人正蹲在墙边,鬼鬼祟祟地往墙边凿开的小洞里递什么物什。


    陆绾绾黛眉微蹙,小声呵斥道:


    “你胆儿也忒大了点,偷东西竟敢偷到太子府来!”


    只见那身影骤然一颤,像是被钉在原地,未及绾绾反应过来,那人旋即竟想转身逃跑。


    “你再跑一步,我便喊侍卫了,届时你只能惨兮兮地被乱棍打死,尸体再被丢进乱葬岗被野狼啖肉喝血!”


    少女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清冷,气势不容置疑。绾绾如今虽身份尴尬,可却也是太子亲自带回且颇为看重的人,就连王嬷嬷都甚是尊她敬她,府中的下人尚不敢明着违逆。


    那丫鬟闻言,果真一动不动,她哆哆嗦嗦地转回身来,脑袋耷拉着,被月光衬得愈发可怜。


    陆绾绾厉声道:“抬起头来!”


    那丫鬟被唬得浑身一颤,忙抬起头来让绾绾看清她的模样。


    陆绾绾眼风上下一扫,仔细打量着她。


    只见这丫鬟面上灰扑扑的,手上布满薄茧,身上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穿着又是厨房杂役的衣裳,想来并非各位小主身旁贴身伺候的丫鬟,而是厨房煎药的粗使丫鬟。


    绾绾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小布包上。


    “怀里藏的是何物?”


    那丫鬟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道:


    “没……没什么……”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忙将小布包往身后藏。


    这欲盖弥彰的举动更引人多疑,见那丫鬟不见棺材不落泪,陆绾绾竖起柳眉呵斥她:


    “没什么你还把东西往外头送!”


    那丫鬟肩膀耸动如筛糠,不停地往后退。


    见是个吃软怕硬的,绾绾逼近一步,朝她探出手,语气愈发冷冽:


    “拿出来!”


    “真的……真的只是一些不值钱的旧物……”,小丫鬟眼眶绯红,委屈地几乎要哭出声来,纤弱的身子皱巴巴得缩成一团。


    恰逢夜间巡逻,一排侍卫经过左前方的幽径。看她嘴还是硬,死活不肯吐露半个字。绾绾略一思忖,旋即唤来那群侍卫:


    “来人,把她给我押至竹韵斋的正殿!”


    侍卫们忙虎步跑来,钳制住那丫鬟的肩,恭敬道:


    “诺,小姐。”


    半晌,那丫鬟就被押至竹韵斋,她颤颤巍巍地跪于殿中央。而在她身旁不远处还放着一个炭盆,盆中炭块烧得火红,正不停地溅出火星子,滋滋作响。


    陆绾绾用铁钳钳起一块骇人的红碳,小步行至她面前,她面罩寒霜,美目森冷如刀,一把攫住她的下颌,冷声威胁道:


    “我最后问你一次,布袋里是什么?若你不说,这炭火的滋味可不好受。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不过你这张脸可就不一定保得住了,倘若你相貌尽毁,今后可还怎么见人啊。”


    少女的嗓音透着股令人骨冷的寒意,那丫鬟被唬得瞳孔收缩,手脚发冷,眼前这位小姐,平日看起来娇娇弱弱、楚楚可怜,此刻却凶狠的宛如黄泉罗刹。


    火星子在眼前迸裂,近在咫尺的灼热彻底击溃了她可怜的心防。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她两股战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磕头如捣蒜,“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求小姐别毁了我的脸……”


    陆绾绾厉声道:“说!”


    她神色怆然,哭得肝肠寸断:


    “奴婢本是膳房中的丫鬟,名唤小菊,因家中老母病重卧床,急需银钱抓药,底下还有个年幼的弟弟嗷嗷待哺。奴婢月钱微薄,实在是没法子了,走投无路之下,这才……”


    她颤抖着捧起那个布包,哆嗦地解开,露出里头的物什,舌头像是打了结:


    “这、这是奴婢之前克扣下来的……安良娣份例里的助眠药材。奴婢听闻这里头有几味药极为名贵,值、值不少银子……就鬼迷心窍,每次偷偷留下些许,积少成多,想拿出去换点救命钱。奴婢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小姐开恩,饶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只是药材?没有别的?若是身上还有藏匿之物,待人搜出来,可别怪本小姐无情。”


    “没有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奴婢不敢欺瞒小姐。”


    她边说边凄声哀求道:


    “求小姐别告诉殿下,倘若殿下知晓此事,一定会杀了奴婢的。”


    不论前朝后宫又有谁不知陆瑾年的雷霆手段,毕竟能踩着皇子们的尸身,从尸山血海中杀出夺得储君之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罗”,又岂能是何善茬?


    绾绾拧眉,瞥了她一眼,语气森然:


    “我有话问你,你若乖乖地说实话,我就不告诉殿下,否则……”


    听罢,那丫鬟忙膝行至绾绾足边,用手紧紧攥着她的襦裙,焦急道:


    “小姐您想问什么,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哭得情真意切,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倘若平时绾绾兴许会心生怜悯。可王嬷嬷说安良娣一向受宠,她的饮食药膳合该是最为紧要的……


    绾绾美眸微眯,眸色暗了一刹,她追问道:


    “这药材你是从何时开始收集的?”


    小菊忙回道:


    “奴婢听太医说,安良娣这药材是附属国上贡的,价值千金,助眠药效极好且几年不坏,遂、遂奴婢一年多前就着手收集了……小姐您今日瞧见的是最后一点,奴婢想着这点偷运出府后就收手了。”


    绾绾秀眉紧蹙,暗自腹诽:一年前?


    旋即她眸光微微一凝,神思像是被什么扯了下,倏然一个可怖的想法涌入脑海。


    她好像记得王嬷嬷说过,一年前安良娣小产,人险些没救回来……


    思及此,陆绾绾脸色骤变,斥道:


    “克扣主子的药材,已是重罪。你还敢拿去兜售?若不是念在你母病弟弱,又诚心悔改的情况下,本小姐定要将你交由皇兄狠狠惩处,今日便罢了。这东西,本小姐会替你料理了。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句,后果你自己清楚。听清楚了吗?”


    “是!多谢小姐不杀之恩!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铭记于心。”小菊如蒙大赦,连磕了几个头。


    “退下吧。”


    “诺。”


    小菊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夜中。


    绾绾蹲下身,指腹轻捻了些药材,她并未声张,只唤来素心,低声吩咐道:


    “素心,立时将这药材交至沈太医手中,让他务必查验清楚,此物究竟是何成分,何效用。切记,行事定要隐蔽,莫要让任何人知晓。”


    沈辞是绾绾的心腹太医,打小就侍奉她和宁妃,目前他在太子府当差,亦是她最信任的医术精湛且口风极严的太医。


    “诺,小姐。”


    素心见她神色凝重,遂不再多问,立时领命而去。


    翌日黄昏,陆绾绾以身子不爽利为由,求皇兄传沈辞至竹韵斋为她医病。


    榻前,沈辞面色沉凝,眉心紧拧,回话声压得极低:


    “小姐,此药乍一看确是安神助眠的方子,配伍亦算精妙,其中的确有几味昂贵药材。只是……”


    陆绾绾手指一颤,此药果真没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面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经在下反复查验,发现其中掺有极微量的‘血枯散’!”


    “血枯散?”绾绾背脊猛地绷直,这药名听着便透着一股不祥之感。


    “是,”沈辞面色凝重,续道,“此物性极阴寒,短期微量服用只会令人略感体虚乏力,且极不易察觉。但倘若长期服用,会渐渐损耗女子的气血,尤其是有身孕的女子……会使其气血日益亏虚,脉象却因药量微小而显得平稳,太医无法通过脉象察觉异处,日积月累,滴水穿石,极易导致……小产血崩,药石无医!”


    闻言,绾绾一刹间遍体生寒。


    因她及笄出嫁前,陆瑾年和宁妃俱把她保护得很好,是以她虽身在皇宫,却甚少接触后宫那些污秽不堪的肮脏事。


    长期服用……会致使小产,血崩不止!


    她眼睫微颤,这哪是简单的克扣贪墨?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谁会如此阴毒,对一个孕妇和未出世的孩子下此毒手?绾绾脑海中瞬间掠过祁墨那张看起来端庄持重的脸……


    是她吗?因她尚无子嗣,便也容不得旁人诞下子嗣?


    陆绾绾绞紧了手中的丝帕,指尖捏得发白。连沈辞离开也并未注意。


    她旋即喊来素心,吩咐道:


    “唤王嬷嬷来正殿。”


    约莫一刻钟后,王嬷嬷便赶到正殿,桌案旁,茶香盈室,雾气袅袅升起。


    王嬷嬷朝陆绾绾福了福身,恭敬道:


    “奴婢参见小姐。”


    陆绾绾黛眉轻弯,不疾不徐道:


    “嬷嬷客气了,坐吧”


    说罢,陆绾绾竟是亲自为王嬷嬷斟了盏茶,递予她。


    “奴婢愧不敢受。”王嬷嬷忙推拒道,她自是晓得小姐此番唤她前来,定是有要事要问,遂语气温柔地试探道:


    “小姐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能为小姐分忧解难是奴婢修来的福气。”


    陆绾绾使了个眼色,素心立时会意,她屏退左右,让人阖紧正殿的大门,而后将布袋置于桌上打开,里头的药材顿时显露于人前。


    王嬷嬷眸光一闪,陆绾绾捕捉到了她这一抹异色。


    她用杯盖轻轻拂去茶沫,轻声问道:“嬷嬷,您认得这药材吗?”


    王嬷嬷神色肃穆,思忖片刻,答道:


    “小姐,倘若奴婢没猜错的话,这应是安良娣的安神药吧!还是去岁附属国进贡来的药材,其外形甚是独特少见,奴婢这才留了心,有些印象。”


    陆绾绾抿唇,忙追问道:


    “你可知安良娣是如何获得此药的?”


    王嬷嬷微眯眸,回道:


    “此药乃太子妃私下里赏给安良娣的,至于太子妃又是如何获得,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听及此,陆绾绾心头一凛,端茶盏的手抖了抖,果真是祁墨!


    绾绾眸光倏地锐利微眯,又问道:


    “不知安良娣小产前,可曾服用过此药?”


    王嬷嬷细眉微蹙,眸中掠过一丝担忧,半晌,方回道:


    “回小姐,奴婢清晰的记得太子妃是在安良娣小产前两月赐的此药。”


    说罢,王嬷嬷又忍不住追问道:“可是这药有什么问题?”


    陆绾绾敛眸,“不过是小丫头贪私利,无甚大事。”


    她抬了抬手,又命素心取出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今日多谢王嬷嬷了。”


    王嬷嬷虽是陆瑾年亲自指给她的人,可她若想在府中站稳脚跟,必定也得叫底下人信服才行。而且不只是王嬷嬷,倘若她想要找祁墨报仇,就必须培养自己的势力,那位安良娣,或许也可拉拢……


    见陆绾绾赏赐厚礼,王嬷嬷忙跪地叩首:


    “小姐,这镯子着实太贵重了些,奴婢……”


    “受之有愧”四个字尚未出口,王嬷嬷望着她温柔如水却又无比坚定的眸子时,话音便顿住了。


    只见绾绾亲自俯身将王嬷嬷搀扶起来,而后亲手替王嬷嬷将镯子戴上,温声道:“收着吧,往后麻烦嬷嬷的地方还多着呢,绾绾还要劳烦嬷嬷多加照拂才是。”


    王嬷嬷愣了愣,她伺候贵人半生,赏赐大方的主子不是没有,可亲自为她佩戴的倒是头一回。她垂眸瞧见自己那双粗糙的手上戴着光滑的手镯,竟是不自觉地鼻子一酸,还从未有过这样看得起她们这些奴才的主子。


    她垂首,朝陆绾绾深深福了一礼:


    “老奴……谢小姐厚赏。小姐但有所命,老奴万死不辞。”


    陆绾绾虚扶她起身,她黛眉微蹙,指腹不停地摩挲着杯柄,又追问道:


    “嬷嬷,安良娣去岁小产后,殿下那边有查出原因吗?”


    王嬷嬷眸色晦暗,神色复杂:


    “殿下当时震怒,曾遣人彻查过,但所有证据俱指向意外。曾照料安良娣那胎的太医、宫人……后来也皆因各种缘故,或贬或死,线索俱断得干干净净。”


    说罢,王嬷嬷沉吟半晌,伏身凑在绾绾耳畔,轻声道:


    “只是安良娣在服用此药之前,身子骨那可是健朗的很呐……”


    陆绾绾乍然漏了半截呼吸。


    话毕,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空气凝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嬷嬷,”绾绾柔声叮嘱道:


    “今日之事出了此门便烂在心里,今日殿内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王嬷嬷心神一凛,立时躬身:


    “老奴明白!老奴今日前来只是向小姐回禀日常用度之事。”


    “嗯。”


    陆绾绾颔首,又抬手握住嬷嬷的掌心,语气恢复往日的柔婉:


    “今日有劳嬷嬷,日后……这竹韵斋内外,还需嬷嬷多费些心看顾。”


    这是主子的倚重和托付,王嬷嬷心领神会:“老奴分内之事,定不负小姐所托。”


    王嬷嬷退下后,绾绾兀自一人坐在殿中,烛火映着她姣美的面庞,隐隐绰绰地勾勒出少女面上的愁绪。她指腹轻轻摩挲着青花瓷杯沿,神色凝重,她暗自揣度。


    王嬷嬷所言和沈辞所言俱能一一对应,就算她并未明着问王嬷嬷安良娣小产一事,可根据她目前所知的种种细节,她已然能推测出正是祁墨赏赐的安神药导致安良娣小产的。


    祁墨竟在安良娣有孕之初,就布下如此阴毒的陷阱,假借关怀之名,行扼杀皇嗣之实!可祁墨没想到的是,有仆婢竟敢偷运此药材出府兜售,好巧不巧被她逮住了。


    祁墨……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恨意如毒蛇缠绕心窝,今时今日祁墨能对安良娣痛下杀手,不假时日她便能用更狠戾的手段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毕竟前世不也是祁墨害死的她吗?


    但此刻,她不能慌,更不能乱。


    “素心。”


    绾绾轻声唤道。


    素心应声而入:“小姐有何吩咐?”


    “将这布包里的东西……”绾绾话语稍顿,美眸双目寒邃,“寻个稳妥的地儿收好,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俱不得触碰。”


    “是。”素心小心翼翼地收起药材,像捧着一团烧得发红的炭块。


    夜幕沉沉,浓云蔽月。


    绾绾行至窗边,素手推开窗棂,夜风涌入,带着夏日的蝉鸣和清雅的花香,却吹不散她心头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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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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