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记


    “你们知道吗？那三大天王居然最近在捡废品卖” 这是村里那些年长者和一些长舌妇们闲时无事，扯谈，对我和高显，利锋不好的称呼，意思不务正业，不好好读书，却去捡废品，以后肯定没有出息。我们三人是村里的“大明星”，所有的流量几乎在我们身上了。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哈哈


    无需广播喇叭，但凡一点风吹草动，大家就都知道了。


    时光倒回到1998年的夏，高显捡废品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可以买一毛钱的冰棍，和麻辣豆皮吃，利锋是独生子，家里管教严格，凡是学校有什么要求都会尽量满足，好让他安心上学，利锋是我的邻居也是发小，虽然比我只小一岁多，但论辈分管我叫叔叔，我们同年级，不同班，但经常会被父母拿来比较。他富有创造性思维，爱做科技类小手工，和搞些小创造，捡破烂换钱去买小灯泡，从废品回收淘来的转子，那时家里总停电，但是是快乐的，因为给了我们动手解决问题的契机，也发现似乎小小的我们也能帮大人解决些问题，分担家里的担子，也顿感孩子的我们也是有价值的，内心也是无比自豪。他和我自己做孔明灯，和买来的小电灯泡，和废弃电池，重新组合，拼装，加酸，加盐名曰碳酸盐电池，来解决家里总是停电的困扰。我嘛，吃也要吃，玩也要玩，书也要读。那是真的三心二意了，没有了重心以至于，吃没吃好，玩没玩好，学业也耽误了，小升初没有考到好的初中。


    那一年，镇上有一个无名的老头，胡子拉碴花白，爬满了如刀割般深的皱纹，头发花白，无儿无女，靠捡破烂维持生计。外面称他为：“叫花筒”。倒和康熙王朝里面那个姚启圣有点相似，但他要高大些。当然是不好的称呼，无儿无女无依靠，受外人欺负吧。高显年长我一岁，是“带头大哥”，我是老二，利锋年龄次于我，又晚一辈自然就是老三了。这个老三别看他年龄是最小的，但是是胆量最大，有一身蛮力，他爸也就是我的族兄，偶尔捕蛇泡酒喝，也养猪，家里条件算是我们三个人当中最好的，因而，利锋小时，皮肤白皙，肉嘟嘟的脸蛋，手臂也是肉滚滚的，因为他家里有电视，也有连环画的书籍看，经常冒出些拾人牙慧的词，什么水浒里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里面的人物特点和特长他都说的头头是道。但我们看他就像三国里面的猛张飞。力气大，脾气大，一言不合，我们也会干架。我比较瘦，力气不大，经常还被这个晚一辈的侄子发小压在下面。好不容易摆脱，我只能利用技巧反击，远距离攻击，我跳的高，只好电视里散打似的，拉开距离，一个上冲前踢，就把他踢到水沟里面去了。但不管怎么干架，我们关系都非常要好。


    第二天告状的来了。


    “你家儿子，又把我儿子打到水沟里去了。这还不算，我今天还在外面听说，你儿子还带头，带我儿子利锋捡破烂，书不好好念。居然还拜了镇上那个告花筒做师傅。一到周末就和他到处捡破烂，还和他一起吃饭。” 这是我那族嫂向我爸告状了。


    “你个畜生变戈，三天不打，你上梁揭瓦。”我爸骂的重，手里的棍子更重，一个足有中指粗的竹棍，就往我背上，和后腿上招呼。疼的我眼泪直流，哇哇大叫。


    其实是我们几个看那老人家无依无靠，偶尔陪着他说说话，让他不那么孤单。也都在拾荒，也好请教他，哪些废品值钱，怎么保护好自己路途中捡破烂不被划伤……塑胶，废纸，易拉罐，废铜烂铁，那个值钱，哪个不值钱，提前分好类，避免到了回收站，人家一股脑给你的废品按价值最低的称重，就吃亏了，而后他们进行分类后再转卖，赚得非常轻松，这也许就是早期的垃圾分类了。在27年年后，我一个偶然机会去欧洲出差回来，顿感小时的自己想法是多么超前，欧洲的国家对垃圾分类做的非常严格，而那时生长的祖国也是非常强大，也非常重视环保和垃圾分类了。这是后话了。


    “不是我，我是老二，是高显带头的，呜……呜……” 心里暗骂，高显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一到关键时刻，就把我推出去当老大，顶锅。


    “我问了高显和他爸，他说是你是带头大哥啊。” 利锋不说话，任凭他妈妈点火，生怕这瞩目的视线会转移到他身上。回头看着委屈的我，也终究还是忍不住站出来说公道话。


    “老妈，还真不是祺叔，是高显叔呢”还是这小子义气。我被抽的心里稍微舒坦点了。


    “谁是老妈，我很老吗，要真老了，也是被你这个小臭崽子气的，你给我跪好了。”


    利锋的爸爸，指着地上的扁担，让利锋跪在扁担上，那又硬又凸，那跪的真叫人长记性。利锋的妈妈看冤枉了人，忙叫我爸住手。


    “叔，别打了，你看，我事情没了解清楚，搞得这”


    “就算不是他，也没白打，不也把利锋踹到水沟去了么，不是主谋那也是主要参与者，书不好好读，就是瞎搞。居然捡破烂，家里没饭给你吃了吗？”我爸心里气的很。我们两个一个膝盖遭殃，一个后腿被抽红红的好几条杠，疼的几天路都走不稳。那个没义气的大哥却逍遥的在外面隔岸观火。这估计也是后面利锋和我走的近，一直到步入社会，而另一个越走，越散了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四姨奶奶是镇上有点地位的粮食站的会计。见到我爸也参我一本。还是因为我在外面捡破烂，说是丢她的脸，会让外面人认为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不求上进，不务正业呢。


    我那时还小，不懂什么叫面子，只知道面对问题，家里条件不允许，学校又要买课外辅导书，说三年级了，马上要面临考初中了。我爸回到家，害，我少不了又是一顿屁股开花。我妈文化比我爸低，没有话语权，看着疼在心里，却无能为力，只好去搬救兵，请我爷爷奶奶出面了。事后，高显却笑的花枝乱颤，好不快活，庆幸他自己躲过了他爸的棍棒。


    我那四姨奶奶也认识利锋的爸妈，也告了他一状。


    “怎么回事啊，小兔崽子，上次跪扁担还没长记性是吧，今天给我跪搓衣板，皮跪烂了，我再撒点盐，看你长不长记性，还在捡破烂是吧，跟着收破烂卖，不想读书了是吧？”


    “妈，我没有，早就没有捡了。你不会谁告一次状，你就打我一次了，你可只有一个儿子啊。”


    “啥，你敢威胁我，以为我就一个儿子，不敢打你，不听话，打坏了，我也不心疼，就当白养了。”


    想想，当初的我们路走的有多超前，即便十几年后，还有那么多人靠收破烂和回收，赚的盆满钵满发家致富带头奔向了小康实现了先富。面子算什么，帮父母减轻生活压力，解决一些现实问题，又体验了生活，只要不违法乱纪，不做损人利己的事，敢于去闯，也没有什么不好。多少大学生放不下面子，结果抱怨这抱怨那，把自己活成了孔乙己，而一些没有学历的反而没有顾虑敢去闯，最后成就了一些事，那有学历有文化，又敢去闯，理论和实践结合，是不是生活会过得更好，更能实现儿时的梦想：科学家，航天员，发明家呢


    后面那个“告花筒”老人家，据说在某个寒冷的冬夜，在他那杂乱的废品回收家里病逝了，还是街坊联系他远房亲戚处理的后事。那老人家生前不见有人来看望，周济。看到他去世了，都知道他无儿无女，就惦记着老人家在镇上的房产，这些年捡和回收破烂，自己吃不了多少，应该也有些存款。平时不见人，这一会却冒出来很多远亲了。


    我和利锋静静地站在他曾经居住的地方，门已紧锁。只能默默地祈祷，愿他一路走好。至少这个老人家是自食其力，没有给社会添乱，没有给周边人带来负担和给邻里人带来困扰，也算是自力更生。没有去乞讨，就值得我们去尊重。


    多年后，我们再聚首，回忆起来，还想着，如果当初这份事业一直做下去。说不定，都身家百万，千万了吧。不会是还在搬砖了吧。嘿嘿


    才消停没有几天。


    祖父又找到我


    “祺，你跟我说实话，我那废旧的铝脸盆是不是你当废品卖了？你只要说实话，我不会告诉你爸爸。”


    我默认的点了点头。不管事情对与错，敢于承认和担责。这也是多年后参加工作后，依然坚持的，有责任，有担当，敢于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可不巧的是，我爸刚好路过，听的一清二楚。二话不说，抄起扁担就要来呼我。说时迟那时快，被爷爷拦下了，奶奶这时也走过来了。也把我拉在一旁，护在身后。


    “孩子以为是废品卖了，又没有去外面做不好的事情。敢于承认这点就很好。”


    “你这畜生，你卖到哪里去了啊”爸爸威严正色问道。就是街上，七仔回收站”我低着头，不敢看我爸。


    “卖了多少钱？”爷爷询问我


    “7块钱”98年的铝，铜废品是很贵的。爷爷的烂铝脸盆两斤卖了7块钱。


    “钱在哪里？” 爸爸朝我吼道


    “5块钱买了语文课外辅导书，当时你不肯给钱，我们捡废品你们又说我们不务正业。我看着爷爷那废旧的铝脸盆放在屋檐下好久好久了。就拿着当废品卖了。”


    “你这畜生，那还有两块钱呢，干嘛用了？”我爸追问


    “还有两块钱，我和妹妹买辣条，冰棍吃了。”


    “臭小子，那可是你奶奶陪嫁的嫁妆，等有上门补锅的，修下还能用，你居然卖了。三块多一斤你就卖了，他们废品回收再卖就是十块一斤，吃多大亏啊”爸爸接着数落我


    “别骂了，反正孩子没干坏事，那废品回收站的老板也是同宗本家，我去赎回来便是。”爷爷叫我爸不要再继续怒骂我了。


    一边说着，我爸一边从口袋里掏钱，拿在手上，手指沾了沾唾沫，点了点小票子，要把这卖废品的钱给还给爷爷去赎回那铝盆，因为只有爷爷认识，不会赎错。爷爷不肯收。


    “算了，算了，孩子卖了也是拿去买辅导书嘛，且很实诚，如果是像别的孩子，去镇上打游戏，你不打，我都要打了。”心里也觉得宽慰，因为他的孙辈中，目前还没有一个读书用功的，或出类拔萃的。也许似乎从我身上看到了希望。


    说着，爷爷就去街上赎回。奶奶担心我又要挨揍，就把我拉到了她的住处。爷爷其实听到我是卖了买书，也没有再责怪和生气，爸爸虽然生气，慑于爷爷这长辈的面子，且爷爷也没说什么，也只好作罢了。


    从小爷爷，奶奶也最疼我，因为家里孙子，孙女十一个，没有一个读书人。很多不是因为家庭原因而放弃，或者就是重男轻女，我那些堂姐都是初中或者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后面早早嫁了。


    爷爷赎回脸盆后，爸爸还钱不要。我爸只好在日后给爷爷奶奶供养粮中弥补，送米和过节多买吃的补偿回给爷爷。因为不仅我爸倔强，我爷爷也是一个倔强的小老头。你硬给他，他不要。我爸也是，不贪便宜，何况还是自己父母。心里也不会自在。


    由于我爷爷的重视，我爸也开始重视起我的教育，拾荒这个儿时最初的不是创业梦却有着创业思想萌芽，还没冒头，就被彻底埋葬了。


    我和利锋，经历那几次屁股开花，和膝跪的惨痛之后。我们远离了远离街上的街头游戏，我堂哥和堂弟经常光顾的游戏厅。如拳皇争霸，西游释厄传，恐龙快打等游戏。也放弃了拾荒这一自力更生赚钱换取童年的欢乐的方式，那种满足感，成就感。但我从始至终没有觉得这是丢人的。三百六十行，哪行不能自立和做出一番成绩，虽然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多读书，读好书，学好文化知识，是我们当下最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