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横滨生存日记》 第4章医生的邀请
2004年初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十一月刚过,横滨的街道就裹上了一层薄霜。擂钵街的清晨更是冷得刺骨,朔也呼出的白气在集装箱里凝成细小的水珠,挂在锈蚀的铁皮内壁上。
他蜷缩在床铺的旧毛毯里,那是几天前从垃圾堆捡来的,虽然破了好几个洞,但洗净晒干后还算保暖。手边的铁罐里燃着一小簇火,用捡来的木屑和废纸勉强维持。火不能太大,烟会暴露位置;也不能太小,会熄灭。
取暖是生存的奢侈,而朔也已经学会了计算每一种奢侈的代价。
警戒点从昨晚开始就有些异常。
不是有人靠近的那种波动,而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像远处有人用望远镜观察这片区域,目光的重量通过某种方式传递到了他的感知网络里。
朔也最初以为是错觉。擂钵街每天都有人监视别人,或被别人监视。但连续三天,同样的感觉在同样的时间段出现:下午三点到四点,太阳斜射的角度刚好能让集装箱投下最长的阴影。
有人在观察他。
不是偶然的路过,不是随意的扫视。是系统的、有目的的观察。
朔也立刻调整了作息。他不再在白天离开集装箱,所有的外出活动都压缩到深夜最黑暗的两小时。获取食物的地点也从固定市场改为随机选择,每次路线都不同。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没有消失。
反而越来越清晰。
第四天,朔也决定设一个陷阱。
他在集装箱周围增设了八个新的警戒点,位置更高,覆盖天空方向。如果有人在远处用望远镜或无人机观察,警戒点会捕捉到光学镜片的反光或无人机的气流扰动。
下午三点,感觉准时出现。
朔也屏住呼吸,意识集中在那些高空警戒点上。
没有反光,没有气流。
但有一个警戒点捕捉到了微弱的“存在感”,不是物体,更像是一种……能量的余韵?非常轻微,稍纵即逝,像石子投入深潭后扩散的第一圈涟漪。
异能者。
朔也的心脏猛地收紧。擂钵街确实有异能者,但大多是底层挣扎的可怜人,能力也多半是强化身体或操纵小物件之类的低级应用。但这种精细的、远距离的感知类异能……
不是擂钵街的原生者。
是外来者。而且目的明确。
朔也几乎立刻想到了港口黑手党。只有他们有资源、有必要、也有能力这样系统地调查一个擂钵街的流浪儿。
是因为那次救援吗?那个被他救下的年轻男人?
可能性很高。但他没有证据,只有直觉。
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靠近,但不是直接的暴力危险。更像是……网正在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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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观察者第一次进入了朔也的警戒范围。
下午两点五十分,三个警戒点同时传来波动:两个人,从擂钵街外围的方向走来,步伐平稳,没有隐藏意图。
朔也从门缝向外看。
来者是一男一女。男人约三十五六岁,穿着深灰色的长风衣,脖子上松松地挂着一条围巾。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步伐悠闲得像在公园散步,但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女人看起来更年轻,大概二十岁出头,深棕色短发,穿着厚实的夹克和长裤,肩上斜挎着一个医疗箱。
他们的穿着太整洁了,与擂钵街的环境格格不入。
更奇怪的是,他们没有隐藏自己的目的。他们径直朝集装箱走来,在十米外停下。
男人,朔也后来知道他的名字是森鸥外,抬起头,目光准确地落在集装箱半开的门缝上。他微笑,那种笑容温和而有礼,但朔也看见了笑容底下冰层的厚度。
“有人在吗?”森鸥外的声音平稳,不高不低,“我是医生。路过这里,看到有居住的痕迹,想问问是否需要帮助。”
谎言。朔也立刻判断。没有医生会“路过”擂钵街最偏僻的角落,还带着医疗箱和食物袋。这是精心设计的接近。
他保持沉默,一动不动。
森鸥外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也不着急。他把纸袋放在集装箱前的一块干净石头上,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两个面包、一瓶水、一小盒药品(创可贴、消毒水、止痛片)、还有一本书。
书很薄,封面是深蓝色的,标题是《空间与时间的初步概念》。
朔也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不是巧合。
“这些东西留在这里。”森鸥外说,“如果你需要,请自取。如果不需要,就留给其他需要的人。”
他退后两步,目光再次扫过集装箱,像在确认什么。然后他转向身边的女性,与谢野晶子,虽然朔也此刻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们走吧,晶子。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两人转身离开,步伐依然从容,没有回头。
朔也在集装箱里等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警戒点确认他们已经离开至少两公里,才小心地推开门。
石头上放着的东西还在。面包用塑料袋包着,看起来很新鲜。药品是药店最常见的品牌。而那本书……
朔也伸出手,但指尖在碰到书封前停住了。
陷阱。
太明显了。食物和药品是诱饵,书是试探。对方在测试他的知识水平、他的好奇心、他是否会对“空间”这个概念产生反应。
如果他现在就取走这些东西,等于告诉对方:我在观察你,我需要这些东西,而且我对“空间”感兴趣。
但如果他不取,这些东西可能会被别人拿走,或者更糟,对方可能会留下更直接的“邀请”。
朔也思考了十分钟。
然后他做了一件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的事。
他回到集装箱里,从床铺下取出一个旧铁盒。盒子里是他最珍贵的东西:父母的照片(已经泛黄)、孤儿院的铭牌、那枚珍珠发卡、以及太宰治后来送给他的金属陀螺,当然,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但现在,盒子里还有另一样东西:一小块从市场“借”来的肥皂。
朔也用接触点在肥皂上打开一个极小的开口,另一个开口在森鸥外留下的那本书的书页夹层里。
肥皂的碎屑,只有几毫克,肉眼几乎看不见,穿过接触点,落在书页之间。
然后他后退,关上门,重新锁好。
这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绝。
这是一个回应:我知道你在试探我,我知道书是关于什么的,而且我有能力在你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做点什么。
让那个医生自己去发现书页里的肥皂碎屑吧。让他去猜测,去分析,去重新评估这个“擂钵街的流浪儿”到底有多少底牌。
朔也以为这样就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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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周,观察升级了。
森鸥外没有再来,但朔也的警戒点每天都会捕捉到新的“访客”:有时是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在远处记录什么,有时是无人机在黄昏时飞过,有时甚至能感觉到某种异能的扫描,很轻微,像羽毛拂过皮肤。
对方在收集数据:他的活动规律、他获取食物的方式、他是否与人接触、他是否使用能力。
朔也开始反制。
他彻底改变了作息:不再有固定睡眠时间,困了就睡两小时,醒来就活动。获取食物的地点扩大到整个横滨东部,甚至偶尔会去更远的港口区。他不再从固定摊位拿东西,而是随机选择,每次只取微量,分散到几十个不同的来源。
他还在集装箱周围设置了“干扰层”:十几个微型接触点持续散发微弱的空间波动,像一层静电干扰,让外部的异能扫描难以获取清晰数据。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抗。
朔也不知道对手是谁,不知道对方的目的,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存在,也许这一切只是他过度警惕产生的妄想。
但直觉告诉他:不是妄想。
那个医生,那个笑容温和眼神冰冷的男人,不会轻易放弃。
第三周的第三天,证据来了。
那天晚上朔也照例去港口区“借”食物。他选择了一个小型仓库,里面堆满了进口食品的样品箱。操作很顺利,他拿到了几个罐头和一些脱水蔬菜。
但在返回的路上,警戒点传来剧烈的警报。
有人进入了集装箱。
不是闯入,门锁完好,接触点防御没有被触发。对方是“正常”进入的,像拥有钥匙一样。
朔也立刻躲进路边一栋废弃建筑的二楼,用接触点连接集装箱内部的一个隐蔽观察点(他在那里留了一面小镜子)。
镜像里,他看见了那个人。
森鸥外。
医生独自一人站在集装箱中央,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光线扫过内部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勘查现场。
朔也的血液几乎凝固。
对方是怎么进去的?门锁的接触点防御为什么没有生效?除非……
除非森鸥外也是一个空间系异能者?或者他有能力无效化的手段?
森鸥外蹲下身,检查朔也的床铺。他没有翻动东西,只是观察。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集装箱的墙壁前,伸手抚摸那些锈蚀的铁皮。
他的指尖在某处停住了。
那是朔也设置的一个隐蔽警戒点的位置。
森鸥外微笑。不是对着空气笑,而是直接对着那个警戒点,对着朔也正在观察的镜面方向,微笑。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朔也在观察,知道警戒点的存在,甚至知道此刻朔也正在看着他。
然后森鸥外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朔也的床铺上。
是那本《空间与时间的初步概念》。
但书已经不一样了。封面内侧贴了一张纸条,手写字体工整:
“观月朔也君:
你的‘回应’我收到了。
很精巧,但肥皂碎屑对书籍的保存不利。
我建议下次用更不易察觉的方式。
明晚八点,我的诊所。
如果你来,我们可以谈谈空间、生存,以及未来。
如果你不来,我会理解。
但擂钵街的冬天很长,独自一人很难熬。
森鸥外”
放好书,森鸥外转身离开。他走到门前时,没有推门,而是直接“穿”过了关闭的门板,像穿过一层水幕,门纹丝不动。
空间系异能。或者类似的能力。
朔也看着医生消失在夜色里,很久没有动。
手在颤抖。
不是恐惧,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愤怒?被侵犯领地的屈辱?还是……终于被看见的某种扭曲的释然?
对方知道他的一切。名字、能力、甚至他隐藏最深的骄傲(用肥皂碎屑做的“回应”被看穿了)。
明晚八点,诊所。
去,还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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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也在废弃建筑里坐到天亮。
他思考了所有的可能性:
选项一:继续逃亡。离开擂钵街,离开横滨,去更远的地方。但森鸥外能轻易找到这里,就能找到其他地方。而且,对方展现出的能力(穿墙、精准定位)说明他背后的势力远超想象。逃亡可能只是延迟结局。
选项二:对抗。用能力反击,设置陷阱,尝试驱逐或消灭威胁。但风险极高:他不清楚森鸥外的能力上限,不清楚对方有多少支援。一旦开战,就没有回头路。
选项三:接受邀请。去诊所,听听对方要说什么。这等于主动走进网里,但至少能掌握一些信息。而且森鸥外至今没有使用暴力,这是个信号:他想要“招揽”,而不是“清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