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像一道光

作品:《指骨

    第一章


    祁桉的房间在阳台旁边,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旧书桌,墙角堆着二姨家不用的杂物。夜里他躺在床上,能听见隔壁房间表弟和二姨夫的笑闹声,还有窗外的蝉鸣,这些声音裹着他,却让他觉得更孤独。


    他把爸妈的合照藏在书桌抽屉最深处,只有深夜才敢拿出来看。照片里爸妈搂着他,背景是海边的沙滩,他笑得露出牙齿。指尖划过照片上爸妈的脸,眼泪砸在纸面上,晕开小小的水渍,他赶紧用袖子擦掉——怕二姨夫听见哭声,又要说“都这么大了还这样矫情。”


    某一天调皮的表弟翻他的抽屉,翻出了这张合照,举着喊:“爸,你看祁桉藏的旧照片!” 祁桉慌得扑过去抢,二姨夫瞥了一眼,轻飘飘地说:“都过去了,总揪着不放有什么用?” 那语气像一根针,扎破了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思念,他攥着照片躲回房间,关上门,可是二姨夫却不想这样放过他,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喊着“祁桉!出来把地拖了!”


    祁桉攥着照片贴在胸口,后背抵着门板,听见客厅里二姨夫不耐烦的催促声,像石子砸在冰面上,碎出细小的裂痕。他把照片塞回抽屉最深处,用几本旧练习册压住,指尖抖得厉害——眼泪还没擦干,怕被看见,又用袖子狠狠蹭了蹭眼角,直到皮肤发疼。


    推开门时,二姨夫正翘着腿看电视,茶几上堆着表弟吃剩的零食袋,地板上沾着果汁印。“磨磨蹭蹭的,这点活还要人三催四请?”二姨夫头都没抬,遥控器按得咔咔响。祁桉没吭声,弯腰去阳台拿拖布,路过表弟身边时,那小子还冲他做了个鬼脸,手里把玩着祁桉放在桌上的旧钢笔——那是爸爸生前送他的十岁生日礼物,刚才慌乱中忘了收。


    “把笔还我。”祁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表弟愣了一下,随即把笔藏到身后,喊着:“不要!这是我的笔”二姨夫的脸沉了沉,瞪着祁桉:“不就是支破笔吗?你弟弟玩玩怎么了?拖你的地去!”


    祁桉的喉咙哽了一下,看着二姨夫护着表弟的样子,再看看二姨从厨房探出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句“这是我爸留给我的”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攥着拖布杆,木质的杆柄被捏出湿冷的手印,一下一下擦着地板上的果汁印,像是要把心里的憋屈也一并擦掉。


    拖到客厅角落时,他瞥见垃圾桶里扔着一张自己的成绩单,上面的红笔勾着年级前十的名次——早上他放在书桌想让二姨看一眼,盼着能得到哪怕一句肯定,现在却被揉成一团,混着零食渣躺在垃圾桶里。蝉鸣透过纱窗钻进来,聒噪得让人烦躁。


    拖完地后,祁桉把拖把洗好放回了原本的位置,小心翼翼的靠近二姨夫“我拖完地了,我要用笔可以还给我了吗?”


    “啪”的一声脆响,钢笔撞在瓷砖上,笔帽飞出去,笔杆裂成两截,墨囊里的蓝墨水溅出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污渍,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祁桉僵在原地,他没反应过来二姨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钢笔,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他忘了呼吸,忘了说话,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朵里轰鸣,比刚才的碎裂声还要刺耳。表弟吓得缩了缩脖子,二姨从厨房跑出来,看着地上的钢笔,又看看脸色惨白的祁桉,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一支笔而已,小桉,你别往心里去……”


    “一支笔而已?”祁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他的,他蹲下去,想去捡地上的碎片,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笔杆,就被二姨夫一脚踩住手背。


    “捡什么捡?弄脏了我的地,还得再拖一遍!”二姨夫的鞋底碾了碾,祁桉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他猛的推开二姨夫站起身来,二姨夫措不及防向后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他的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他妈还推老子?”


    祁桉个头不低站起来足足高了二姨夫一个头“是你先踩我的…”


    “老子踩你怎么了?!”二姨夫说着冲上来拽他的衣领“就算老子今天打你,你又能怎么样?你给我记住了祁桉,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干什么就都得听我的!”


    二姨拉开二姨夫的手,把祁桉拉到一边,推着他往阳台走:“快去把阳台的衣服收了,钢笔二姨再给你买”祁桉被推得一个趔趄,回头看时,二姨夫正死死的盯着他,嘴里还嘟囔着:“真晦气,养个白眼狼,还敢跟我犟嘴。”


    他走进阳台,晚风卷着蝉鸣吹过来,晾衣绳上的衣服晃来晃去,挡住了客厅的灯光。祁桉扶着阳台的栏杆,看着远处模糊的路灯,手背上传来一阵阵疼,比疼更难受的是耳旁还能听见二姨夫在客厅的怒骂“老子心好现在供你上学,不然你他妈早死了,还敢跟老子犟嘴”


    “好了,你少说两句!他还是个孩子”二姨打着圆场


    “孩子?高三了还他妈拿他当孩子?”二姨夫喋喋不休


    晚上,祁桉躺在卧室的床上思虑万千,那张床不算舒软,硬邦邦的床垫硌着后背,像他此刻无处安放的心事。阳台的窗没关严,晚风裹着夏末的凉意钻进来,吹动窗帘轻轻晃,影子落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和他心里翻涌的情绪缠在一起。


    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面有块泛黄的水渍,像幅模糊的地图,却找不到任何能通往“家”的方向。二姨夫的怒骂声还在耳边回响,“供你上学”“早死了”,那些话像钉子,把他钉在“外人”的位置上,动弹不得。他抬手摸了摸手背,那里还有淡淡的红印,是被踩过的痕迹,疼意早就散了,可心里的酸涩却越积越重。


    床头柜上放着那个铁盒子,他伸手把它拉过来,打开时,钢笔碎片硌到了手指。那是他偷偷捡回来的碎片被他用纸巾小心的包着,笔杆裂成三截,墨囊早就空了,可他还是舍不得扔——这是爸爸留给他的东西,是他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唯一能抓住的念想。


    他的脑子里还乱哄哄的——二姨夫的怒骂、碎成渣的钢笔、考试信息上的字,混着爸妈模糊的笑脸,像走马灯似的转。可身体实在熬不住了,后背抵着硬邦邦的床垫,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晚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点凉,轻轻吹在他脸上。


    手背的隐痛还在,却渐渐被涌上来的倦意裹住,那些揪着心的念头、没个头绪的盘算,都慢慢飘远了。他吸了吸鼻子,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枕套上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不是家里的味道,却也让他紧绷的肩颈松了些。


    最后一点意识停在“明天要去上学”的念头里,眼皮就彻底合上了。呼吸慢慢变得平稳,眉头却还微微皱着,连睡着时,嘴角都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线,像是连梦里,都卸不下那点小心翼翼的委屈。


    ……


    祁桉放学推开门时,先闻到了烟味混着水果甜香,客厅里的笑声比平时更吵,却透着股生人来的违和。他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瞥见玄关摆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和二姨夫锃亮的皮鞋格格不入。


    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是祁桉从没见过的模样。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鬓角,衬得脖颈线条干净利落。她穿一件简约的米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一块质感不俗的手表,那块表看起来价值不菲,与二姨家发黄的墙壁显得不在一个层次。


    “祁桉?杵着干嘛!”二姨夫的嗓门突然砸过来,祁桉吓得一抖,手里的书包差点掉在地上。坐在沙发上的陌生面孔闻声抬眼,目光扫过他,没什么情绪,却又好像多看了一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去洗点草莓!段榆第一次来,别没眼力见。”二姨夫又催,祁桉低着头往厨房走,听见身后二姨夫跟段榆念叨:“这孩子就是闷,也没眼力见……你别理他” 没等说完,就被段榆打断了:“叔,他站那都快贴墙了,你嗓门再大,他怕是要钻进去。”


    水流哗哗冲过草莓,祁桉的手顿了顿。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他裹了好久的壳——第一次有人当着二姨夫的面,说穿了他的窘迫。他偷偷从厨房门缝往外看,段榆正靠着沙发玩手机,二姨夫凑过去说什么,她只嗯嗯啊啊应着,眼皮都没抬,摆明了懒得应付。


    端草莓出去时,段榆刚好抬头,视线先落在他攥紧的手指上,又扫过他校服袖口磨破的边,眉梢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祁桉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刚想退开,就听见段榆突然开口:“叔,你家阳台那间房是不是漏雨啊?上次路过瞅见墙皮都掉了。”


    二姨夫被岔开话题,立刻开始抱怨装修的糟心事,再也没盯着祁桉。他趁机溜回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还能听见段榆漫不经心的声:“墙皮掉了一大片,墙角还长了霉斑——夏天潮热,那屋子又窄,住久了怕是要闷出病来。”


    二姨夫的脸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点开始泛起红来,梗着脖子辩解:“那不是住人的地方,就是堆点杂物!” 话音刚落,自己都觉得心虚,声音低了半截。二姨在一旁打圆场:“就是就是,平时放些旧东西,小桉偶尔在那写写字而已。”


    “写字?”段榆笑了笑,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那屋子连张像样的书桌都没有吧?光线也暗,长期在那待着,眼睛都要熬坏了。” 她没再揪着这事说,转而拿起桌上的橘子剥了起来,指尖利落,语气却带着点轻飘飘的敲打:“叔,这孩子正是高三关键时候,住得舒坦点,学习才能上心不是?”


    “是是是”二姨夫赔着脸笑


    “虽然这孩子不是你们亲生的,但是我觉得你们会待他像亲生的一样,对不对?”段榆这句话看似玩笑,身体却微微前倾,眼神里的散漫收了大半,直勾勾看着二姨夫。


    二姨夫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端起茶杯抿了口,脸色讪讪的。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段榆剥橘子的细微声响。


    门后的祁桉攥着门把手,指节发白。段榆的话像一束光,透过门缝钻进来,落在他紧绷的心上。他从没指望过有人会注意到阳台那间小破屋的窘迫,更没想过有人会当着二姨夫的面,替他说出这些藏在心里的委屈。


    过了会儿,客厅里传来二姨喊他的声音:“小桉,出来吃饭了!” 祁桉犹豫了一下,慢慢拉开门。段榆刚好抬头看过来,她的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没多说什么,眼神里却藏着点安抚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