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界社恐唯爱种地

作品:《社恐神君今天也想种田

    “最新消息!太山脚底下种地的那位月华神君,又把市农司新送的仙穗给种死啦——这回,只活了不到三个时辰!”


    这消息不知从哪个角落先冒出来,转眼就顺着灵犀镜传遍了。那镜面水纹般漾开一行字,底下立刻跟满了各式神念留言:


    「神农殿弟子路过,痛心疾首!」


    「赌三个时辰的那位同僚,恭喜你,又赢了。」


    「只有我好奇这次死因是淹死的还是旱死的吗?」


    「回楼上,听说是神君浇水时不小心引了道小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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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熹然斜倚在座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镜中刷过的字句。看到最后那句时,他“噗嗤”一声没忍住,描金扇“唰”地展开,半掩了嘴角压不住的笑意,可一双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他手执狼毫,饱蘸金墨,行云流水地往案上摊开的《三界风月录》上添了新的一笔。


    坐在他对面的司文殿小仙官听了直摇头:“我的天爷,听说神君那地界,泼盆水就能活的落地生根,到他手里都撑不过三天!这种田的手艺,怎么能烂成这样?”


    熹然哼笑一声。


    谁说不是呢?


    这位月华神君,在神界早就成了一桩奇谈。


    旁人都说,诸天有三奇,他一个人便占了个全:月华神君的脸,月华神君的性子,还有月华神君门前那块种啥死啥的宝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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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得从他飞升前说起。


    传闻他原是生在寻常农家,爹娘都是厚道人,一辈子侍弄几亩薄田。早些年凡间大旱连着大涝,家家颗粒无收,唯独他爹娘的地,岁岁都有好收成。老两口心善,收了粮食就分给乡亲,日子久了,四里八乡的人都来讨种田的门道,那一方水土,竟也渐渐兴旺起来。


    神君自幼跟着爹娘下地,按理说这种田的本事,是实打实的家传。


    谁知爹娘走后,他接过锄头,怪事就来了——凡经他手种下的秧苗,别说开花结果,便是连一天都活不成,必定根枯叶焦,半点生气也无。可他偏是个犟脾气,不信这个邪,试一次败一次,败一次再试一次,家底败了个精光,最后……竟就这么稀里糊涂飞升了。


    种田,成了他的心魔,也是执念。


    成了神,他也不愿待在金碧辉煌的神界,只求在太山脚下垦了片田,日复一日地守着,耕了又种,种了又荒。至于为什么偏偏是太山——据说是神君那日,本要往东海之滨飞去,结果不知怎地,飞反了方向,落进了这山坳里。


    落都落了,他便也懒得再挪地方。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年,眼见太山脚下草木葳蕤,郁郁葱葱,独他开垦的那几块田,永远光秃秃的,种什么,死什么。


    偏他不肯死心,誓不放弃。


    日子久了,竟渐成了神界一道独树一帜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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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洒扫的小仙官听得入了迷,忍不住插嘴:“手艺虽烂,可神君这份执着倒也令人……”


    “嘘——小声点!”熹然用扇子虚虚点他一下,压低声音道,“那位神君最是记仇。上回北斗星君随口说了他一句‘孤芳自赏’,后来北斗君府上摆夜宴,你见他露过一次面吗?”


    “先前也没露过啊。”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这不是记仇,是社恐。”


    熹然回头,是司律殿的明法神君司白。


    这位神君不知何时立在一旁,手里捧着明黄封皮的卷宗,轻轻往案上一搁,淡然道:“《神律通则》第一百零三条,神祇有权拒绝无必要的集会。月华神君这么做,于法有据。”


    熹然:“……”


    两位小仙官:“……”


    熹然暗自撇嘴,果然是管律法的神仙,三句话不离条文,半点八卦的情趣都没有。他摇了摇扇子,转了话头:“司白神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离交月报的日子,还早得很。”


    司白看他一眼,直言道:“来找你。”


    熹然意外:“找我?”


    熹然是神界喜神,掌管姻缘节庆,顺便也是三界头号吉祥物兼八卦风向标。别说凡人,便是神仙,但凡有喜事,第一个来寻的准是他。


    可他近来并未听说司白有什么喜事要办——难不成是自己的消息网漏了?


    这绝不能忍。


    他眉梢一挑,来了兴致:“你有何喜事?”


    司白没听出他话里的弯绕,平静道:“我有事需要见月华神君。但若我去,必吃闭门羹。”


    熹然一听,摇扇子的手顿了顿:“见他?那还不简单,一道‘通识符’传音过去不就……”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先卡住了。


    是了。


    月华神君那个性子,怕是早在飞升之初,就把自己的通识灵纹从诸神共联的“灵犀网”里单独摘出去了。寻常神仙互通消息的法子,到他这儿,根本行不通。


    司白看着他恍然的神色,点了点头:“试过。灵纹沉寂,杳无回音。”他顿了顿,又道,“思来想去,此事唯有你去最合适——普天之下,总没有哪位神仙,会把喜神拒之门外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那是对寻常神仙。


    月华神君除了一心种那死地,另一奇便是性情,不喜与人来往的性子已登峰造极。平日碰面,点头即是极限,话不过三句。除了神界年节必办的“诸神岁宴”因天规所限、不得不露个面之外,其余大小邀约一律回绝。多年来,独来独往。


    如今要私闯他的太山——


    熹然打了个寒颤,就算自己是喜神,也没有把握能请得动这位祖宗。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


    司白眉头微蹙,淡淡道:“不去也行。那便劳烦喜神,替月华神君把他那块地种活了,好让他了却心愿,回神界住。”


    熹然:“……”


    种活那块连‘落地生根’都活不了的地?


    不如杀了他。


    熹然 “啪” 地合上描金扇,一脸视死如归。


    “……去。我现在就去太山!”


    -


    夜色渐浓,一轮皓月悬在中天。


    从云端向下望,整座太山都沉在酣眠里,万籁俱寂,唯有山脚处,亮着一星微弱的灯火。


    飞得近些,才看清是间简朴的木屋,纯用木头搭成,屋顶铺着厚厚的蒲草,想来是为了防这山间多雨。屋子架得略高,避开了地面的湿气虫蚁。木屋四周,大大小小的田垄整齐排列,光秃秃的一片荒凉——不必问,也知道是到了谁的地方。


    熹然按下云头,收了仙气,描金扇轻摇,借着月色寻了条蜿蜒小径,朝着灯火缓步去。刚走出没几步,“砰” 的一声闷响,额头撞上一片软绵绵的屏障,整个人被弹得后退三步。


    此处竟然还设了结界。


    这跟吃闭门羹,有什么两样?


    熹然揉了揉额角,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可转念一想司白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又叹了口气。他犹豫片刻,抬手按在那层银光结界上,运了点灵力传声:“月华神君可在?在下喜神熹然,有要事相求。”


    结界轻轻晃了晃,片刻后,竟真的缓缓消散了。


    熹然心头一喜,抬脚便往里走 ——


    “咚!”


    又撞上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四下张望,寻了块干净的青石板,一屁股坐上去,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发起了呆。


    -


    此时,结界后的小木屋里,一盏银白的灯烛火光微颤,照着一室昏黄。


    一身月白衣衫的人执了卷书,凑近烛火,看得专注。


    他身旁席地坐着个乌发银衣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面容冷清,此刻支着下巴,凉凉开口:


    “别看了。神君,再看也种不活。”


    那人视线没离开书页,头也不抬:“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那片月见草的长势就很好。”


    少年翻了个白眼,道:“神君,这话亏您也说得出口!那月见草的种子,分明是我撒的。再说它们为何长得这般茂盛——您心里没数吗?”


    那人执书的手微微一顿。


    自然是有数的。


    月见草,不靠土,不靠水,靠的是他周身流转的月华之力。


    神力越盛,所及之处,草便长得越疯。


    祈玥被噎了一下,有些无奈:“清练,说话不能这么直,伤人。”


    好好一个少年,怎么被他养成了这般性子。得找个机会,给他寻个先生。


    清练瞥他一眼,忽然道:“神君,有件事,我憋了许久,一直没告诉您。”


    祈玥抬眸:“何事?”


    清练道:“神君,您说不说话,都挺伤人的。”


    祈玥:“……”


    这先生,必须找,且刻不容缓。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轻轻的传音,断断续续:“神君可在?在下喜神熹然,有要事相求。”


    祈玥执书的手顿了顿,翻过一页,没理会。


    清练却来了兴致,“噌” 地站起身,扒着窗沿往外瞧:“喜神?就是那个管三界姻缘,走到哪儿哪儿办喜事的喜神?他来咱们这儿做什么……咱们这儿,可没什么喜事,只有被神君种蔫的秧苗。莫不是找错地方了?”


    “……嗯。”


    屋外的传音又响起来,添了几分恳切:“神君放心,我没找错,确是专程来寻您的。还请开了结界,放我进去,此事当真十万火急!”


    还真是来找月华神君的。


    清练回过头,看向仍在看书的祈玥。


    闻言,祈玥终于放下了书。


    人影一晃,下一刻,他已站在木屋外。


    一阵夜风穿窗而入,拂过桌案上摊开的书页,哗啦一阵轻响。


    书页翻飞,最后缓缓合上。


    封面上,一行字清晰端正:


    《五谷丰登要录》。


    -


    熹然对着月亮看得眼皮发沉,几乎要睡过去时,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他一个激灵站起身,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襟袖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待衣衫整齐,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瞧,便怔住了。


    一袭月白身影正踏着清辉,不疾不徐地朝他这边从容走来。


    不知是月光格外眷顾,还是他自身便带着光华,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银晕,清清淡淡,皎洁明净。墨发半披,垂在肩头,肤白似玉,身形修长,像一株浸润在寒潭月色里的青竹。


    熹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月华神君的容貌,果然是三界第一奇。


    好看的神仙,熹然见得多了。


    可没有哪一位,像眼前这人一般——怎么说呢,大概就是……神性本身的样子。


    祈玥抬手,指尖掠过一抹浅淡银辉,那层看不见的结界便彻底消散。


    他在几步外站定,开口便问:“何事寻我?”


    果真没有半分客套寒暄。


    熹然早已见怪不怪,展开描金扇,笑嘻嘻凑近两步:“月华神君多日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外头夜露重,寒气逼人,不如,咱们进屋里叙话?”


    换做旁人,看在喜神的面子上,也该顺势邀客进门。


    但祈玥从来不是寻常人。


    他依旧站在原地,半步未动,静静望着熹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有话,就在这儿说。


    熹然头皮发麻,合上扇子,硬着头皮道:“当然,在这说也是没问题的,其实……是司律殿的明法神君司白,有要事想求您。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


    祈玥闻言,有些奇怪:“他为何不亲自来?”


    熹然干笑两声:“想必是觉得……您多少会给我这喜神几分薄面。”


    话刚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立在结界外头,连门槛都未踏进一步,这“薄面”二字顿时显得空落落的,没个着处。后半句“他来会吃闭门羹”便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果不其然,祈玥依旧静静立在那儿,有点没太听懂他这话的意思。


    熹然心头一哂:早该知道,这般说辞,在这位面前怕是无用。


    静默了片刻。


    祈玥忽地道:“走吧。”


    说罢,转身朝着小径另一端走去。


    熹然一愣,暗自松了口气,没想到这趟出师会如此顺利,他本来是不抱希望的。见祈玥已经走远,赶忙提步跟上。


    木屋的窗后,清练扒着窗棂,看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撇了撇嘴,奇道:“还真教这位喜神,给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