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了。”


    人声打破了一室安静。方道夜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花茶，看向身侧的人：“别想一些会让自己睡不好的事。”


    “……好。”里希特点点头。


    夜游神无奈地闻着仍在身边萦绕不去的苦味。以前她也常在悲伤的人类身上闻到这种味道，他们其中的大多数那时都在流泪，少数没有流泪的，眼神也会透出他们的痛苦和难过，但里希特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喝着茶，表情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只有那苦味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地向她涌来，泄露了他的难过。


    所以，那个在时空缝隙前拉住她的人，会是里希特吗？


    方道夜并不觉得里希特会是那种想要强行留下她的人。一个会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人，是不会犯下和那人一样的错误的。里希特关于父母悲剧的心结她很清楚。


    那，他是想和她一起离开吗？


    小桌上盛着花茶的杯里水面微漾，犹如方道夜略微动摇的内心。


    “星舰在加速，跃迁要开始了。”


    里希特放下手中花茶，一直悬浮在他们身侧充当背景板的小机器人迅速飞来，将桌面上的杯碟收拾干净：“你先去准备室吧，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好。”


    “第二次跃迁即将开始。请各位跟随灯光指引，前往最近的准备室内。再次重复，第二次跃迁即将开始……”


    柔和的广播声在办公室大门合上的同时响起，若有似无的苦味轻轻从方道夜身旁荡开，随着门扉带起的风一同消散。


    方道夜莫名有种预感，也许之后，她不会再有和里希特谈心的机会。


    她望着门，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军舰内的照明正缓慢熄灭。长途跃迁需要耗费许多能量，虽然在出发前，联邦政府尽其所能地提供了足以让他们跑三个来回的能源，但谁也不清楚在和虫母的战斗中会损耗多少，所以大家还是一致决定尽量节俭。


    最终，军舰内的照明在最后一人进入舱内后彻底熄灭，动力被驱动到极致，真空吞没了能源爆燃的声响，原地只留下一霎的闪光，犹如转瞬的流星。


    星空深处，闪光明灭。


    这不知什么时候从何而来的星光惊动了正在沉睡的某个“星球”。原本一片荒芜的“星球”活了过来，缓慢呼吸着伸展。


    它舒展开的身躯变得更加庞大，甚至比刚才伪装成小星球时要大出一倍，显得它周围的真正的星星们都变得娇小了许多。


    它的苏醒让这片寂静的星空忙碌起来。黑色的河流从它体内涌出，又覆盖在它的表面，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母亲”身躯各处的状况。


    “母亲”自从上次被惊扰后，就一直很焦躁。所有虫族都是“母亲”的孩子，虽然它们之间因得到的“母亲”的恩赐不同，所有各有差异，但不管是最近新出生的、拥有更多思考能力的虫们，还是只有一根根神经的“老型号”们，都能从“母亲”分泌的特殊物质中感受到它的不安。这份不安驱动着虫们不知疲倦地为“母亲”排除着一切可能的危险，直到“母亲”再次安心下来，重新沉入能加速它恢复的沉睡之中。


    只有“母亲”好了，它们才能继续顺利地进行它们的星际旅程。自从它们诞生的星系因能源枯竭而变成黑洞后，它们还未在一片星系中停留过这么长的时间，不但没能立即吞噬目标，“母亲”还受伤了，这可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


    不过它们大概很快就会离开这片星系了。


    虫群勤勤恳恳的“全身检查”结束，这次也没发现任何异常。伪装成一颗小行星的虫母勉强安定下来，重新敞开怀抱，将这条“黑色河流”纳入体内。


    深红色的伪装色再次将这团巨大的蠕动体覆盖。只要再沉睡一次，下次醒来，它就能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一切都即将恢复平静。


    虫母体内，挤挤挨挨靠在一起的虫族们也逐渐安静下来。某个角落，一群长相和周围虫族格格不入的细条身影占据了远超它们体型所需的位置，无视了不远处挤得几乎要叠在一起的同族，各自在选定的范围内躺下。


    其中一只细长虫族正要躺下，却发现自己圈定的范围内不知何时滚进来一只幼年蠊虫。它形状诡异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厌恶，抬脚毫不留情地将那只小蠊虫踢出自己的地盘。


    虫群因它的这个举动而小小的骚动起来。另一只细长虫族被惊动，对引发骚动的同伴不满地嘶鸣了一声。


    涌动的重重黑色身影中，突然有极其微弱的蓝光闪过。


    那光芒微弱得几近于无，但细长虫族们每个都对这种颜色的光有极其深刻的印象——这是吓得让“母亲”停止靠近人类所在星球的东西。


    无声的尖啸再次将这颗“星球”唤醒，虫母失去了平静，它疯狂扭动着，将粘上那块极其微小的蓝色光芒的肉块从自己体内剜了出来，扔进了离自己不远的一颗星球上的火山中。


    那点微弱的蓝光很快被翻滚的岩浆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再度受惊的虫母尤嫌不够，它的体积再度膨胀，无数粗大的触须乱舞，拼命抽打着那颗小星球，直到它被击碎成肉眼无法看清的尘埃。


    不行……还不行……它得再选一个休息的地方，一个绝对不可能被找到的地方……要离那个女人越远越好……


    所有虫族都深刻感受到了“母亲”的害怕。


    虫族们没有大脑。它们的大脑就是“母亲”，而“母亲”如今正在考虑离开这片星系，去往别的区域寻找食物。这批新生的虫们已经饿了很久，它们有些从出生到死亡都没能进食过一次，但为了“母亲”，它们可以忍受。


    “母亲！不可以！”


    有更清晰的心声盖过了虫母细碎的呢喃。数只细长的人形虫族围在一起，顺着自己和母体连接的肉芽源源不断向虫母和同族们灌输着它们的想法：“这片星系除了人类之外没有其他食物了！现在离开只会加速虫族的消亡！”


    “那个女人只有一个人。她现在来找我们，说明他们窝里现在是空的。无人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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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可以绕过她去吃掉窝里的人类们，让他们误以为女人已经失败了，这样他们就会开始慌乱，开始溃逃，而女人一定会回去救他们。”


    “那时候她一定会变弱的！母亲就可以趁机吃掉她！我们也可以吃饱！之后哪怕是再有近百光年没有食物，我们也不会饿死。”


    虫母犹豫了。


    直觉告诉它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些人形虫族的话太过有诱惑力。虫母自从上次受伤后，也已很久没有进食过了。


    吃掉她……对，要是能吃掉这个女人……


    乱舞的触须们平静下来。虫母和自己精心创造的聪明的孩子们再次交流了一会，慢慢重新伪装成了一颗死气沉沉的星球。再一会，数个黑色的小点从这颗“星球”中缓缓飞出，速度极快地朝着食物味道最浓郁的方向而去。


    为首的人形虫族隐约感觉到什么，侧头向远处望去，只看见一片无垠星光。


    ……应该是错觉。它们脆弱的食物只能借助工具在宇宙中行动，不像它们能凭借强悍的□□直接在星空中飞行，而且他们不像虫族那样思想一致，每次做决定时都有许多不同的声音，不可能会这么快就来到母亲身边。


    人形虫族收回视线，继续朝目的地而去。


    况且，就算他们现在来了，也已经追不上它们了。


    人形虫族没能看见，不远处，一艘军舰无声隐没在星光之中。


    “它们朝联邦方向去了。”


    “嗯。”


    全副武装的人们脚步匆匆，银色长廊内人来人往，虽然知道军舰周边已经开启了隐匿磁场，但虫母就在附近的消息还是让众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


    毕竟用来追踪虫母的“定位器”已经被它发现且破坏，要是它再次逃跑，想锁定它的位置就没那么容易了。


    黑色的书大敞着，匀速翻动着书页，向自己的主人展示着上面闪动着光芒的名字。方道夜的目光在第一页上那几个熟悉的字母上短暂停顿，某些场景在她眼前模糊闪过，但她无法看清。


    “已经通知总部敌袭消息。我们的战斗越快结束，总部那边才能越安全。”


    “明白。”


    “再次检查装备确认人员。五分钟后派出第一队侦查组。”


    “收到。”


    里希特那间不大的办公室内如今站满了人。黑发男人环视一周，语气沉稳：“这是我们第一次直面虫母。也许会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状况，但诸位能在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你的长官、你的同僚、你的下属，甚至于整个联邦，都相信你是一个能够解决眼前难关，完成此次使命的人选。”


    “整个星系的目光都在注视着我们。为了我们的友人，亲人，爱人。为了不再有悲伤和痛苦的泪水。为了人类的延续。”


    “做好准备。献出生命。抗争！直到灵魂燃烧殆尽。”


    数个声音同时响起，但它们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就像溪流汇入大海一般自然。


    “……直到灵魂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