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品:《炽热》 车椅颠簸,池盛在又一次被颠起来时忍不住开口:“王叔,你是在开摇摇车吗?”
驾驶位上的中年男人闷闷地笑了两声:“少爷,委屈一下,这山路实在是太陡峭了。”
池盛摇下车窗,半个头探出窗外,窗外是大片大片的黄色油菜花。
连带着风扑在他脸上,也像发出了嘲笑声。
半个月前,他动手伤了同学,被父亲丢到眼前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历练”。
“池盛,这个月第几次了!我要是再惯着你,迟早害了你。”
“你以为我稀罕?去就去,你以为我稀罕待在这个家里。”
想到这,池盛揉了揉脑门,老头子这次是认真的?
以往闹得再大,父亲也会惯着他,最多口头批评两句,或者简单敲打。
田地上传来了悠扬的歌声。
“嗨……妹妹呀妹妹……你且来看看,看看我们的大好河山~”
聒噪。
池盛眉头拧起,摇上车窗,彻底隔绝噪音。
空调的冷空气包裹在他周围。昨夜收拾行李彻夜未眠,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池盛打了个哈欠,眼前世界逐渐变得模糊。
“叩叩叩!”一阵急促的敲打声。
池盛猛地从梦里惊醒,眼前亮了一瞬,下意识偏头。
对上一张放大的脸,他眼睛睁大,清醒了大半。
靠……有鬼啊。
他被吓得不轻。窗外的老人突然笑了起来,
八颗牙齿露出,门牙边的金牙在阳光下发光。
池盛后背起了一层冷汗,扭头:“王叔,这人是神经病吗?”
王叔表情一凝。
池盛还在继续:“停这儿做什么?快点开,这个破地方指不定出什么事。”
“叩叩叩。”玻璃再次被敲响。
池盛骂人的话刚到嘴边,车窗慢慢降下来。
“你!”未说的话全被堵在嘴里。
老人脸上的皮肤层层皱起,头顶戴了顶草帽,在开窗的瞬间靠得更近。
“王叔!”池盛挪到边上,求助地看向驾驶位。
“哈哈哈……是小盛吧。”见他这样,老人笑得更欢了,往后退了两步,灼热的阳光直射进来。
“真可爱。”
池盛被晒得眯起眼,这个人认识他?
还有……他对“可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王叔出来打圆场:“少爷别担心,这是村里的人,老爷安排过来接你的,不用怕。”
听到这,池盛心稍安。
转眼看见满是皱纹的老人笑脸时,他还是偷偷咽了咽口水。
“我爸安排的?他?有没有搞错?”
车窗开着,老人也在外面站着。
池盛压低声音,凑过去。
眼前的人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拖板鞋,黝黑的皮肤,破了洞的裤子。
王叔挤出一个笑,同样小声:“少爷,这些都是老爷的安排,接下来的半年可能都要靠他了。我们要克制一下。”
池盛冷笑一声。照王叔的意思,他接下来还要夹着尾巴做人。
池盛表面点了点头。
但是做不做和答应是两回事。
下了车,王叔把后备箱的行李抬了下来。
五六个大箱子挤在加长车尾后。搬完箱子,王叔喘了两口粗气,朝老人招呼道:“欸,过来搭把手。”
等老人走过来,看见几个大箱子停在地上,原本热情好客的脸快速变了样。
“这是你们的行李?”
王叔:“对啊,带了一部分过来,还得麻烦你和我一起拉过去。”
“不行,”老人斩钉截铁拒绝,“太多了,家里也没那么大地儿给你们放。”
“可是,”
王叔还想争论,老人再一次加重语气。
“说不行就不行,待会泥巴路也很难走,哪有那么多精力给你搬东西。”
王叔不想放弃,但老人脸上不容置疑。看得出如果执意带过去,他可能真的不会帮忙。
而且少爷晚上睡觉不让进家门也是有可能的。
“少爷,你过来挑挑,箱子太多了,带不过去。”
在车里听到的池盛不情不愿地下了车。
烈阳瞬间笼罩下来,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池盛后退了半步,刚想回到车里,王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少爷。”
“来了。”池盛来到车尾,一眼瞅见行李箱下端的轮子沾满泥巴,
外壳也溅上几处。
池盛眉头的死结打得更紧了。
“放下来干嘛?车子不能一路开过去吗?”
“少爷,前面路径更狭小,车子过不去。”
“那现在是要我拉着行李箱走过去?”池盛不可置信地问出声。
“少爷……我。”
王叔磕磕巴巴半天没说明白。
老人压下帽檐,替他说出嘴里的话:“只能走了,行李最多也只能带两个过去。”
池盛崩塌一秒。
行李箱里都是必需品,考虑到不方便,他还特意做了删减。
两个?这是要他荒野求生吗?
“两个怎么够?我还要不要活了?”
老人指了指箱子:“东西那边都准备好了,用不到这么多。”
“那能一样吗。”池盛下意识反驳。
不用想都知道那边的东西有多糟糕。
他可用不惯。
老人的脸沉了下来,笑容跟着消失。
王叔朝望不到头的泥巴路瞄了一眼,扯了扯池盛的衣角:“少爷,要不然我们回去跟老爷服个软,老爷也不是真的生气。”
“就这两个。”池盛转头拉起最大的两个行李箱。
想让他服软?门都没有。况且他什么也没做错,都是那老头子迂腐。
“少爷,你……”
“你什么你?我走了,回去记得跟我爹报一声,我在这边逍遥得很。”
池盛一手抓一个,往前走了一段路:“喂?人呢。”
他往后一看,王叔正从兜里掏钱:“这是现金,老人家你收好了。”
他想起来了,被丢到乡里的这半年,他要去别人家住。
老头子拜托的人,不会就是这个戴金牙的老人吧?
老人接过一沓厚厚的钱,塞进衣服里:“放心吧,小盛就交给我们了。”
他消失的笑脸又回来了。
老人收到钱,几步追上池盛,颇为热情地抢过他手里的行李箱。
“走吧,家就在前面。”
顶着毒太阳走了一会,池盛口干舌燥,喉咙干在一块发不出声音。
他又摸了摸头顶,烫得可以烤鸡蛋了。
“有没有水?”
老人:“这哪有水?你渴了?”
废话,不渴要水做什么?
池盛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
老人拉行李的动作停了下来:“你要是渴,我去别家给你借点水。”
他本想拒绝,张口发现连“不需要”都发不出来。
池盛点点头,老人往路边一栋砖房走去。
池盛蹲在地上,白皙的手臂红了一片,脸上又烫又疼。
心里泛酸的部分像可乐汽水,开始冒泡。
一个月前的挣扎又开始闯入脑袋。
当时这么做真的对吗?他是不是错了。
老人借到水,回到池盛身边。
他原本渴望的眼睛在看到水后,呆住了。
一次性杯子装了满满一杯,杯子底部有几颗黑点,一根细细的树枝飘在里面。
“这是给我喝的?”
老人把杯子往前又递了递:“对,井水。”
听到“井水”,池盛眼神变得复杂。
他抿了抿嘴,凑近、远离、又凑近,最后扭开头。
“算了,我现在不渴。”
“刚才不是还说渴,现在怎么不喝了?不用客气。”
池盛眼皮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开口:“真不渴,赶紧走。”
最后,老人咕嘟咕嘟喝了那杯水,和他一起赶路。
等到了一栋老房子前,老人停下了脚步。
房子外面由土砖堆砌而成,瓦片盖在屋顶,青苔不均匀分布。
木门上的关公褪了色,残缺的对联歪歪扭扭贴在上面。
然后池盛看着老人抬起他的行李箱,跨过门槛,拎了进去。
“进来啊,到了。”老人回头朝池盛招手。
池盛眼睛缓缓在四周转了一圈,脚步和眼珠子一样,慢悠悠进去了。
屋子里有股青草味,客厅东西很少:
一张桌子放在正中央,一床凉席靠边放着,
另外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杂物。
“小盛过来,这里以后是你的房间。”老人推开墙边的一扇门。
池盛走了过去。房间里死气沉沉,一扇巴掌大的窗户被塑料袋贴上,外面的光透不进来。
要想找东西,白天也要开灯。
行李箱被老人放在床边。池盛呆愣愣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等老人走了,他才回过神:“等等,这是我房间?”
老人背影替他回答:“对,你先休息一会,过会就要开饭了。”
我去……
池盛瞄了眼床铺,床铺已经铺好了,是很土的黄绿色拼接。
他顾不上裤子脏不脏,一屁股坐下来,到现在他脑袋还是懵的。
他以后真的要在这里生活了?
池盛咽了口口水,嗓子干得不行。他爬起来,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
客厅里已经没人了,厨房的木门开着。
里面噼里啪啦有烧柴的声音,还有人在交谈。
叽里呱啦说着家乡话,池盛一个字也听不懂。
客厅里他又用眼睛搜刮了一圈,一点水的影子都看不见。
他偷偷摸摸溜了出来,像做贼一样。
他总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像是误闯了别人家。
外面有一块坪地,一个大水缸放在外面。池盛冥冥之中闻到水的甘甜。
走近后,伸头往里看去。
一只□□出现在眼前,腮帮子一鼓一鼓。
“啊!”
池盛往后弹出几米远。
水缸里怎么会有青蛙?这家人有病吧,养青蛙做什么。
池盛心里认定,水缸就是老人给青蛙做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