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被渣攻掳走后

    帝君法驾归宫,仪仗未歇,直入九重天阙最深处的紫宸殿。


    殿极高,也极静。


    穹顶星斗流转,幽光黯淡。墨玉般的盘龙柱立在两侧,龙睛是夜明珠,幽幽盯着殿心。


    空气里凝着千年的沉水香。


    冷、重、沉。


    压得人透不过气。


    傅君卓已换回帝君朝服,玄底金纹,十二章纹在灯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他端坐于御座之上,背脊挺直如松,方才在望仙阁药泉边的偏执与慌乱,已悉数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威严与沉静。


    御案之上,除了那份南疆密报,又多了几份卷宗。纸已泛黄,边角磨得起了毛,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沧溟无声侍立在阶下阴影里,如同一道没有生命的影子。


    “洛氏旧事……”傅君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查访者,可有线索?”


    “回帝君,”沧溟垂首,“对方极其谨慎,所用皆是死士,追踪至南疆与巫族交界处的‘**岭’,线索便断了。断前最后迹象表明,其中一人修为极高,至少是元婴后期,且功法……隐约有昔日‘碧潮宫’路数。”


    “碧潮宫。”


    傅君卓沉吟,那是洛清河出身的宗门,早已在当年的清算中树倒猢狲散,宫主洛清河更是形神俱灭。


    “残余孽党,还是……有人假借名头?”


    “属下已命暗鳞卫全力追查。但**岭地势诡谲,巫族势力盘根错节,深入需要时间。”沧溟顿了顿,补充道,“另,黑沼异动的消息,似乎并非仅我们知晓。近日,有几个中小宗门,还有散修联盟,都派了人往南疆去,名义上是查探异兽躁动,但行迹可疑。”


    傅君卓眼中掠过一丝寒芒。


    碧海潮生箫和潮生佩,是洛清河的本命法器,据说有沟通幽冥、引动潮汐、滋养身体本源之能,随其主陨落而不知所踪。这十年来,明里暗里寻找它的人从未断过,皆无功而返。如今黑沼异动,竟扯上了这早已湮灭的法器残余波动?


    是有人知道了什么?


    更让他心中警铃微作的,是“查访洛氏旧事”。洛清河的死,当年他做得干净利落,知情者早已化作黄土。白谨言对此讳莫如深,从未深究,或者说,无力深究。这世上,还有谁会对一个死了十年、且是“罪有应得”之人的旧事感兴趣?


    除非,有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他抬手,御案上那份泛黄的卷宗自动飞入他手中。展开,是当年关于洛清河勾结魔族、意图颠覆仙盟的“罪证”笔录,条条款款,言之凿凿,后面附着数位“德高望重”之人的证词和手印。字迹工整,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这是他当年亲手罗织,用来扳倒洛清河的关键一步。每一步都经过精心算计,每一环都扣得死紧。他确信没有破绽。


    可为什么,心头那缕不安无法平复。


    “十年前,跟随洛清河最紧的那个老仆,叫……洛忠?”傅君卓忽然问。


    沧溟略一思索:“是。洛清河伏诛后,其仆从尽数处理。洛忠当时重伤遁走,下落不明,记录在案是‘已殁’。”


    “下落不明……”傅君卓指尖轻叩卷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已殁’二字,作不得准。查,从十年前南疆所有隐秘的逃生渠道、疗伤之地查起,特别是与巫族有牵扯的。”


    “是。”沧溟应下,旋即又道,“帝君,还有一事。三日后,是天祭大典。礼部呈上的章程,需您最后定夺。此次大典,仙盟各宗首领、四方城主皆会到场。”


    天祭大典,十年一度,祭祀天地,彰显帝权,亦是各方势力汇聚、暗流汹涌之时。傅君卓登基十年,此次大典,更是他稳固权柄、敲打各方的重要场合。


    他必须出席,且要以最完美的姿态,震慑所有心怀鬼胎之人。


    这意味着,他将有数日无法前往望仙阁。


    想到白谨言昏迷中苍白的脸,和那口触目惊心的血,傅君卓眸色沉了沉。他将那份南疆密报和洛氏卷宗合上,推向一边。


    “大典之事,依旧例,着礼部与天枢阁协同办理,务必隆重,不得有失。”他顿了顿,“增派一队玄甲卫,由你亲自挑选心腹,即刻秘密前往归墟海,加强望仙阁外围巡防。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孤岛百里之内。岛上的阵法,尤其是禁制他灵力恢复的那几处核心,每日检查三次,若有异常,即刻禀报。”


    “是。”沧溟领命,却并未立即退下,稍作迟疑,“帝君,仙君身体……是否需请药王谷的孙长老秘密前来一趟?凝碧丹虽好,但仙君脉象日益虚弱,恐非长久之计。”


    傅君卓沉默片刻。药王谷孙长老,是当世医术顶尖的几人之一,但同样,也是仙盟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与各方关系错综复杂。请他前来,风险不小。更重要的是……


    “不必。”傅君卓的声音冷硬下来,“他的身体,朕自有分寸。所需药材,无论多珍稀,去内库取,没有的,天下搜寻。但外人,一个也不许接触望仙阁。”


    他不允许任何人看到白谨言如今的模样,也不允许任何不确定的因素靠近那座孤岛。那是他的逆鳞,他罪孽的证明,也是他仅存的……执念。


    沧溟不再多言,躬身退下,身影融入殿角阴影,消失不见。


    紫宸殿内重归寂静。


    傅君卓独自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身后是巨大的、象征九州疆域的浮雕壁画,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与密报。


    权力之巅,风景独绝,亦寒凉刺骨。


    他闭上眼,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药泉边那张湿漉漉的、脆弱的脸,和那句轻飘飘却锥心刺骨的“你要的……”


    他要的……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深寒。他要的,从来就没变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背负多少罪孽,无论前方是更深的深渊还是万劫不复,他都要将那人牢牢锁在身边。


    潮生佩也好,洛氏旧事也罢,任何想要打破现状、染指他禁锢的人或事,他都会毫不留情地——碾碎。


    只是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安,如同附骨之疽在蔓延。南疆的黑沼,失踪的老仆,暗处的查访者……这些碎片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


    还有白谨言,他那激烈到近乎崩溃的反应不只是悲恸,倒像是……整个人都被什么给掏空了。他和洛青河,真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傅君卓揉了揉眉心。连日焦灼,加上为白谨言疗伤耗去大半灵力,一股疲惫终于涌了上来。但这疲惫只停留了一瞬。


    他放下手,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冷。


    他起身,走到御案旁一处不起眼的墙壁前,手指在某处按特定顺序轻叩几下,墙壁滑开,里面很窄,只站得下一个人。


    正中有个寒玉架子。架上空荡荡,只躺着一支箫。


    一支断箫。


    苍青的箫身,触手温凉。上面的纹路像水波,仔细听,仿佛有潮声。但它是断的。断口很旧,参差不齐,光也暗了。


    碧海潮生箫,洛清河的本命法器,同时也是当年洛清河与白谨言相识相知的见证。


    傅君卓当年击溃洛清河后,找到的半支残萧,只是已受损严重,灵气几近消散。他一直将此箫秘密收藏于此,未曾示人,甚至连白谨言也不知其下落。


    看到它,就像看到一根刺,扎在他和白谨言之间,也扎在他自己心里。但他留着它,不是为了它的法力,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是战利品?是警示?还是……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扭曲的证明?


    他盯着那支玉箫,眼里的东西翻滚着,又一点点冷下去,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墙壁无声地合拢,最后一点苍青的光,也被吞没了。


    回到御座,傅君卓铺开一张特制的符纸,指尖凝聚灵力,开始书写。符文明灭,化作一道细微流光,穿透殿宇重重大阵,朝着归墟海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是传给望仙阁值守影卫的密令,除了例行叮嘱,只有简短一句:“每日巳时,让他听一刻钟海潮声。”


    写完,他负手立于窗前,远望去,九重宫阙下是万家灯火,如星河倒挂。这江山,这繁华,都在他掌中。


    但他的目光没停在这里。


    它穿过了这些,越看越远,一直落到漆黑的海上。那里有座孤岛,终年笼在雾里。岛上有一扇长窗,此刻半开着。


    三日后的天祭大典,他必须完美无瑕。


    而南疆的谜团,岛上的囚徒,心底的毒刺……所有的一切,都将在那之后,一一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