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品:《两个女生

    和好这件事,发生在周三下午三点十七分。


    蒋胜男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她正在公司茶水间泡第三杯咖啡,手机震动,薛柔的消息跳出来:「晚上吃火锅?我请。」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就像上周那场撕破脸的争吵从未发生。蒋胜男盯着屏幕看了十秒,回了一个字:「好。」


    有些关系就是这样——像昼夜交替,无论白天多么晴朗终将入夜,无论黑夜多么深沉总会天亮。没有对错,只是习惯了彼此存在的方式。你们争吵,冷战,然后在某个寻常午后,一方递出台阶,另一方默默走下来。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因为比起失去对方,那些原则和道理都显得太轻。


    蒋胜男按下发送键时想:也许成年人的友情,就是学会在底线之上留出模糊地带。


    ***


    “我的姑奶奶!你看看几点了还睡!”


    周六傍晚六点,薛柔踹开蒋胜男卧室门的声音,像极了警匪片里破门而入的特警。她手里拎着两个巨大的服装袋,粉色那袋塞得鼓鼓囊囊,黑色那袋相对朴素。


    蒋胜男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眼睛都没睁开:“今天是周末……周末懂吗?人类发明周末就是为了睡觉的……”


    “睡什么睡!派对七点半开始,我们还要化妆、换衣服、打车过去——”薛柔把袋子扔在床上,扑过去掀被子,“赶紧起来!游艇不等人的!”


    “什么游艇……”蒋胜男迷迷糊糊地挣扎,“你又搞什么幺蛾子……”


    话音未落,薛柔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外拽。


    就在那一瞬间。


    触电般的酥麻感从掌心窜上来,沿着手臂直冲大脑。蒋胜男猛地睁开眼——不是现实中的卧室,而是一个模糊又清晰的场景:雕花木窗,红纱帐幔,脂粉香气浓郁得令人窒息。她穿着繁复的襦裙,身旁站着一个女子,侧脸像极了薛柔,正对镜描眉。


    “妹妹今日这妆,定能迷倒那新科状元。”镜中女子笑说,声音娇柔。


    场景骤变。


    法场。大雪。刽子手的刀反射着寒光。那个像薛柔的女子跪在台上,颈后插着亡命牌。蒋胜男——或者说,那个穿着古装的自己——想冲上去,身体却轻飘飘地飞起来,化作一缕青烟。


    隐约有男子的吟诵声随风传来:


    「红颜白骨终成土,青烟散尽各西东……」


    “胜男?”


    薛柔的声音把蒋胜男拉回现实。两人同时松开手,面面相觑。


    “刚才……”蒋胜男揉着太阳穴,“你感觉到了吗?”


    “静电吧。”薛柔移开视线,转身去整理晚礼服,动作有点仓促,“秋天干燥,正常。”


    但蒋胜男看见她耳根红了。


    这不是第一次。大学时有次爬山,薛柔差点滑倒,蒋胜男拉住她的手,两人也曾有过这种诡异的“通感”——一瞬间的眩晕,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像老电影的残片。她们当时笑着说“缘分太深,都快心灵感应了”,但谁也没深究。


    有些事,追究太清楚反而危险。


    “赶紧起床!”薛柔恢复常态,把黑色礼服扔到蒋胜男脸上,“租一天八百块呢,别给我压皱了!”


    蒋胜男扒拉下礼服,是一条款式简洁的黑色吊带长裙。她拎起来对着镜子比了比:“这什么玩意儿?要去走戛纳红毯?”


    “游艇派对!高端社交场合!”薛柔已经拆开自己的粉色袋子,那是一条缀满亮片的鱼尾裙,领口开得恰到好处,既能展示事业线又不至于太露骨,“我好不容易托人搞到的邀请函,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蒋胜男盯着那条粉色裙子,突然想起酒店走廊里那几个女人——她们也曾穿着过时的亮片裙,在婚姻的废墟上抓挠另一个女人的脸。


    “薛柔,”她开口,声音有点干,“这次……对方什么情况?”


    “放心,单身。”薛柔头也不抬地试耳环,“微信上聊了一个月的‘微微一笑’,投行高管,三十五岁,照片帅得能当壁纸。”


    “照片?”蒋胜男挑眉,“你见过真人?”


    “今晚就见。”薛柔转头对她眨眼,“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蒋胜男心里咯噔一下。以她有限的恋爱经验——或者说,以她旁观薛柔无数次“恋爱”的经验——“惊喜”这个词的翻译通常是“惊吓”。


    但她没说出来。有些坑,得让人自己跳下去才知道深浅。


    一小时后,两人站在镜子前。


    薛柔完成了从都市丽人到派对女王的蜕变:卷发蓬松,妆容精致,粉色鱼尾裙勾勒出曲线,高跟鞋让身高直奔一米七五。她转了个圈,亮片在灯光下闪烁,像一条急于跃入海洋的人鱼。


    蒋胜男则像个被临时抓来凑数的伴娘。黑裙子倒是合身,但配上她随手扎的低马尾和素颜,总有种“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迷茫感。最离谱的是鞋子——她坚持穿了一双白色帆布鞋。


    “蒋胜男!”薛柔指着她的脚,“你就不能穿一次高跟鞋?”


    “穿那玩意儿我怎么逃跑?”蒋胜男理直气壮,“万一派对上发生凶杀案,或者外星人入侵,或者你那个‘微微一笑’其实是个变态杀人狂——”


    “闭嘴!”薛柔抓起手包,“走了走了,要迟到了!”


    手包是黑色的,印着LV老花图案。蒋胜男瞥了一眼,笑出声:“哟,高仿升级了?上次那个拉链都对不齐,这个至少花纹印正了。”


    “要你管!”薛柔瞪她,“这年头谁看得出来真假?背真包的挤地铁,背假包的开玛莎拉蒂,魔幻现实主义懂不懂?”


    “懂,就像你穿八百块租的裙子去钓身家八千万的金龟婿。”


    “蒋胜男!”薛柔气鼓鼓地拉开门,“我今天要是钓不到,回来就掐死你!”


    “那你最好钓到,”蒋胜男跟上去,顺手带上门,“不然我死得多冤。”


    出租车驶向滨江码头。傍晚的城市正在切换模式:白天的忙碌褪去,夜晚的霓虹渐次亮起。薛柔对着小镜子补口红,一遍又一遍。


    “别补了,”蒋胜男看着窗外,“再补就成血盆大口了。”


    “你不懂,这是战袍的一部分。”薛柔抿了抿嘴唇,“男人啊,第一眼看脸,第二眼看胸,第三眼看腿。我得确保他从头到脚都被征服。”


    “然后呢?征服之后呢?”


    “然后?”薛柔放下镜子,笑容有点飘忽,“然后就是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童话里都是这么写的。”


    蒋胜男没接话。她想起大学时薛柔的恋爱观还不是这样。那时候这丫头相信“灵魂契合”,会因为男朋友记不住她爱吃的冰淇淋口味而分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变成了“条件匹配”,“心动”变成了“性价比分析”?


    也许是从她父亲破产那年开始。


    也许是从她母亲改嫁那年开始。


    也许是从她发现,在这个城市里,美貌是稀缺资源,但贫穷的美貌只会引来掠食者那年开始。


    出租车停下时,薛柔深吸一口气,像战士即将踏上战场。


    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


    暮色中的江面像一块深蓝色绸缎,微波轻荡,温柔地拍打堤岸。而对岸,那艘白色游艇正散发着咄咄逼人的光芒——三层甲板灯火通明,船身线条流畅,像一头搁浅在都市里的白鲸。


    “我的天……”薛柔喃喃道。


    蒋胜男也看呆了。她想象中的“游艇派对”是那种小快艇,甲板上摆个烧烤架,一群人端着塑料杯喝啤酒。但眼前这玩意儿——这根本是移动的宫殿。


    “怎么样?”薛柔眼睛发亮,“我说了很高端吧?”


    “高端到我想问问他们还缺不缺清洁工。”蒋胜男老实说,“在这船上擦地板我都愿意。”


    手机铃声响起。薛柔接起,声音瞬间切换成甜腻模式:“喂?我到了呀……就在岸边,对,被你的船惊艳到了……”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男声,带着笑意。薛柔边听边点头,末了说:“好,我们这就上来。”


    挂断电话,她挽住蒋胜男的手臂,指尖冰凉。


    “他让我们直接上去。”薛柔说,声音里有压抑的兴奋,“他在门口等我们。”


    登船的过程像一场仪式。舷梯铺着红毯,扶手缠绕香槟色丝绸。两个穿制服的服务生微笑鞠躬:“欢迎光临‘星梦号’。”


    大门是白色的,雕刻着繁复的龙凤花纹。薛柔伸手去推,指尖触到冰凉的门把手时,蒋胜男又感觉到那种诡异的酥麻——但这次很轻微,一闪而过。


    门开了。


    喧嚣与光亮像海浪般涌出来。


    如果非要形容,蒋胜男会说:这里像把一座五星级酒店的大堂塞进了船舱。


    挑高至少六米的水晶吊灯洒下金色光芒,照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红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尽头的小舞台,两侧是铺着蕾丝桌布的长桌,上面摆满银质餐具和三层点心塔。空气里混杂着香水、雪茄和食物的气味,还有隐约的爵士乐。


    而人群——蒋胜男第一次理解什么叫“纸醉金迷”。


    男人们穿着定制西装,腕表在灯光下反射冷光。女人们则是一场高级时装秀:真丝、绸缎、天鹅绒,露背的、高开衩的、镶满水钻的。每个人都在笑,举杯,轻碰脸颊,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社交蝴蝶。


    薛柔僵在门口,手指攥紧了蒋胜男的手臂。


    “放松,”蒋胜男低声说,“就当是来吃自助餐的。”


    这话一半是安慰薛柔,一半是安慰自己。因为她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长桌上的食物吸引了——烤得焦黄的小羊排,堆成金字塔的生蚝,巧克力喷泉,还有一整只冰镇着的龙虾。


    她咽了咽口水。


    减肥?明天再说。今天老娘要替天行道,消灭这些资本主义的罪恶美食。


    “两位美女,站在门口发什么呆呢?”


    一个声音插进来。蒋胜男转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朝她们走来。他大概一米七出头,身材发福,穿着明显小一号的西装,肚子把衬衫扣子撑得岌岌可危。手腕上的金表很闪,笑容也很闪,但总让人联想到电视剧里活不过三集的暴发户。


    “您是……”薛柔的声音有点抖。


    蒋胜男没等对方回答,径直朝食物区走去:“你们聊,我饿了。”


    这是她的战术:如果场面尴尬,就假装自己是个纯粹的吃货。毕竟,埋头苦吃的人设永远安全。


    她听见身后传来对话:


    “没听出我的声音?”


    “不好意思……”


    “我就是‘微微一笑’啊。”


    沉默。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蒋胜男夹起一块提拉米苏塞进嘴里,甜腻感在舌尖化开。她不用回头都能想象薛柔此刻的表情——那种梦想破灭时,连嘴角都抽搐的绝望。


    “微微一笑”本人,和薛柔手机里那张“帅得能当壁纸”的照片,差距大概就像淘宝卖家秀和买家秀。


    不,是卖家秀和买家退货理由里的“实物与描述严重不符”。


    蒋胜男一边往盘子里堆食物,一边用余光观察。


    薛柔在最初的石化后,迅速启动了应急模式:笑容重新上线,语气依然甜腻,甚至还能说出“您本人比照片更有气质”这种鬼话。而那位“微微一笑”——真名似乎没人提——正滔滔不绝地介绍游艇的配置。


    “直升机坪、三条水滑道、私人电影院……这艘船造价八个亿,每年维护费就要上千万。”男人说话时喜欢挥舞手臂,金表晃来晃去,“但我喜欢,钱嘛,不就是用来享受的?”


    薛柔点头,微笑,眼睛却像雷达一样扫视全场。


    蒋胜男懂她——这是猎人在评估新猎物。既然既定目标幻灭,那就及时调整战略。游艇上这么多男人,总有一个符合“高富帅”标准。


    她想起大学时她们玩过一个游戏:在商场里给路过男人打分。薛柔的标准很具体——身高180 ,衣品在线,手表价值不低于五万,鞋子必须干净。蒋胜男则简单粗暴:顺眼就行。


    “顺眼是什么标准?”薛柔当时问。


    “就是看起来不像坏人。”


    “坏人脸上又没写字!”


    “但我能感觉到。”蒋胜男指指自己的心口,“这里会报警。”


    现在,她的“报警器”正在嗡嗡作响。不是针对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针对这个空间——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场精心布置的舞台剧。每个人都在扮演角色:成功的商人,优雅的名媛,风趣的绅士。笑容弧度经过计算,碰杯角度恰到好处。


    虚假得让人后背发凉。


    “美女,一个人?”


    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蒋胜男抬头,看见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站在旁边。他穿着紫色丝绒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看她的眼神像在评估货架上的商品。


    “嗯。”蒋胜男简短回应,继续啃鸡翅。


    “不闷吗?我陪你跳支舞?”男人伸出手,手指上戴着硕大的翡翠戒指。


    蒋胜男打量他:眼袋浮肿,法令纹深得像刀刻,身上古龙水味浓得能熏蚊子。她突然想起网上那个段子——有些男人明明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大叔,”她擦擦嘴,“您这年纪跳舞,不怕骨质疏松吗?”


    男人脸色一僵。


    “开个玩笑,”蒋胜男端起盘子,“我更想和美食跳舞,失陪。”


    她转身离开,听见男人低声骂了句什么。无所谓,这种场合最不缺的就是自恋狂——以为所有年轻女孩都会为他们的钱包折腰。


    但没走两步,又有人拦住她。


    这次是个年轻男人,二十七八岁,长相清秀,穿着合身的灰色西装。他递过来一个空盘子,笑容干净:“需要这个吗?”


    蒋胜男迟疑一下,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男人自己也夹了块蛋糕,“我叫Alex,你呢?”


    “蒋胜男。”


    “很特别的名字。”Alex打量她,眼神里没有刚才那个老男人的油腻,反而有些好奇,“你好像……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没穿高跟鞋?”


    “不是。”Alex笑了,“你看其他人的眼神,像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蒋胜男差点被蛋糕呛到。这人观察力有点毒。


    “我没有——”


    “你有。”Alex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我也这么觉得。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想:哇,终于有个正常人了。”


    这话让蒋胜男放松了警惕。她靠在桌边,看着舞池中央——薛柔已经换了个舞伴,是个高个子年轻男人,两人跳得亲密,薛柔笑得很灿烂。


    “你朋友?”Alex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嗯。”


    “她很漂亮。”


    “也很聪明。”蒋胜男补充,“聪明到知道自己要什么。”


    “那你呢?你要什么?”


    蒋胜男想了想,认真回答:“我现在想要那块黑森林蛋糕,但它被一个穿貂皮的大妈挡住了。”


    Alex大笑起来,笑声爽朗。他绕过去,真的帮她取来了蛋糕。


    “喏,骑士为公主取来的贡品。”


    “谢谢,但公主今天只想当个吃货。”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Alex是做创投的,说话风趣,懂得适可而止。蒋胜男发现,如果不带偏见,这个派对其实也没那么糟——至少食物很好吃,至少现在这个聊天对象不让人反感。


    但就在她放松警惕时,Alex突然问:“对了,你朋友是跟谁来的?那个穿粉色裙子的。”


    蒋胜男警觉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Alex摸摸下巴,“那个和她跳舞的男生,我认识。他女朋友上个月刚为他打过胎。”


    蒋胜男动作顿住。


    “当然,可能他们已经分手了。”Alex补充,语气轻描淡写,“我就是随口一说。”


    他转身去拿香槟,留下蒋胜男站在原地。


    她看向舞池。薛柔正仰头笑着,那个男人俯身在她耳边说什么,手自然地搭在她腰上。灯光下,两人像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


    可如果Alex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这个男人有女朋友,甚至刚让女友打过胎?


    如果薛柔知道,却不在乎?


    蒋胜男感到一阵恶心。不是对食物,而是对这一切——这个用谎言和表演堆砌起来的夜晚,这些在**里浮沉的人,还有那个在舞池中央,笑得那么投入的薛柔。


    她突然很想离开。


    “各位来宾!”


    音乐暂停,一个穿燕尾服的男人拿着话筒走上小舞台:“现在是才艺展示时间!有哪位帅哥美女想献歌一曲,为今晚助兴吗?”


    人群骚动,但没人上前。


    蒋胜男看着舞台上那束追光,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不是想唱歌,而是想破坏。想撕开这层精致的伪装,看看底下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因为酒精(她刚才喝了三杯香槟),也许是因为Alex那句暗示性的话,也许只是因为,她受够了这种虚假的和谐。


    她举起了手。


    “我。”


    所有人的目光聚过来。薛柔在舞池中央瞪大眼睛,用口型说:“你疯啦?”


    蒋胜男没理她,大步走上舞台。高跟鞋?不存在的。她穿着帆布鞋踩在红毯上,像闯入宫廷宴会的野蛮人。


    接过话筒时,手心有汗。她清了清嗓子,开口:


    “今天大家玩得这么开心,我献唱一首……嗯,原创歌曲,《鲜肉与老腊肉》。”


    底下传来哄笑。有人吹口哨。


    蒋胜男闭上眼,再睁开时,那些紧张消失了。她想起大学时和薛柔在KTV飙歌的夜晚,想起她们喝醉了在宿舍楼顶吼《海阔天空》,想起那些真实而不完美的时刻。


    音乐响起——她随口哼的旋律,但意外地抓耳。


    「远处飘来一阵香


    小鲜肉你也快快来登场


    陪我唱


    陪我今夜疯狂」


    她的声音不算天籁,但有种率真的力量。歌词直白到近乎粗俗,却精准地戳破了这个夜晚的真相:所谓高端社交,不过是各取所需的狩猎场。年轻的猎取财富,年长的猎取青春,每个人都举着酒杯,假装自己在谈爱情。


    「前方哐当一声响


    老腊肉也有美女来嗅嗅


    不喝汤


    能折腾到天光」


    薛柔站在台下,表情复杂。她应该生气——蒋胜男在毁掉她精心营造的机会。但不知为何,看着那个在台上放肆歌唱的闺蜜,她竟然有点……羡慕。


    羡慕那种不在乎,羡慕那种“老娘就这样爱咋咋地”的底气。


    「你若不怕丑


    我也就不害羞


    谁与谁在逗


    各个是混球」


    最后一句唱完,全场寂静了两秒。


    然后掌声响起——不是礼节性的,而是夹杂着口哨和大笑的热烈掌声。几个年轻人甚至喊“安可”。


    蒋胜男鞠躬下台,脚步虚浮。酒精和肾上腺素让她有点飘。


    薛柔冲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你故意的?”


    “我助兴啊。”蒋胜男咧嘴笑,“你看大家多开心。”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薛柔咬住嘴唇,没说完。


    “差点就钓到金龟婿了?”蒋胜男替她说出来,笑容淡下去,“薛柔,那个男的,他有女朋友。”


    薛柔僵住。


    “Alex告诉我的。他女朋友上个月刚为他打过胎。”蒋胜男看着她,“你知道,对不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的音乐又响了,人群重新开始舞动,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知道。”薛柔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他说会分手的。”


    “这种话你也信?”


    “为什么不信?”薛柔抬起头,眼睛在灯光下亮得吓人,“他有钱,有资源,能把我从这个破出租屋里拉出去。至于他有没有女朋友——重要吗?我又没想嫁给他。”


    蒋胜男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


    “走吧。”她说,“我想回去了。”


    “可是派对才刚开始——”


    “薛柔。”蒋胜男打断她,“要么你现在跟我走,要么我自己走。”


    她们对视。十秒,二十秒。背景是虚假的欢笑声,是碰杯声,是那个“微微一笑”正朝这边走来的身影。


    薛柔松开手,转身,朝“微微一笑”走去。她重新挂上笑容,像戴上一副精致的面具。


    蒋胜男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融入那片光鲜亮丽的人群。粉色鱼尾裙在灯光下闪烁,像一条真正的人鱼,正游向深不可测的海洋。


    她突然想起引言里那句话:“每个人从出生起就走在自己的路上。”


    也许她和薛柔,早就在某个岔路口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只是她们都固执地以为,对方会跟上来。


    蒋胜男转身,独自走下舷梯。江风很冷,吹散了身上的香水味和酒气。她回头看了一眼——游艇依旧灯火辉煌,像一个漂浮在夜色里的梦。


    而梦,总是要醒的。


    她拿出手机,叫了车。等待的时候,她听见游艇上又传来歌声,这次是某个女声在唱缠绵的情歌。


    歌词飘散在风里:


    「倘若深情都被辜负,何必当初相遇……」


    蒋胜男笑了笑,把帆布鞋的鞋带系紧。


    车来了。她拉开车门,最后看了一眼那艘白色的船。甲板上,薛柔的身影隐约可见,她正举杯,和什么人笑着碰杯。


    那么投入,那么美丽。


    像一个心甘情愿的囚徒,在金色的牢笼里起舞。


    蒋胜男关上车门。


    “师傅,”她说,“去人民路,谢谢。”


    车子驶离码头,驶入真实的、不完美的、但至少真实的人间灯火。


    而游艇上,薛柔在碰杯的间隙,下意识地看向舷梯的方向。那里空空如也。


    她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笑容,仰头饮尽杯中酒。


    烈酒入喉,灼热一路烧到胃里。


    像某种迟来的疼痛。


    这是我的新作品,讲述的是两个大学毕业的女生,走上社会后,为追求自己的生活,选择不同的追求方式。请大家多多指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