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夫君今天逃婚成功了吗》 纪文焕面上不显,脊背却悄悄起了一层寒意。
两人并肩而行,前方不远处正有一行车队缓缓经过。
崔执瑶忽然开口:“你可知我这几日下山做什么去了?”
这问题纪文焕也想过。这山寨规模颇大,虽能自给,可他在寨中数日,所见寨民衣食俱足,甚至称得上殷实。想起客栈那些天,崔执瑶总是一身夜行衣来看他——山匪的营生,并不难猜。
纪文焕淡淡道:“略知一二。”
崔执瑶也不追问他是如何知晓的,语气里反带了几分得意:“瞧见那些箱子没?里头可都是好东西,全是我领着弟兄们‘请’回来的。”
纪文焕心中暗嗤:做土匪还做出威风来了。
却仍平静顺着她的话问:“平日少见寨中人下山,银钱虽有了,却往何处使?”
崔执瑶道:“寨子里能人多,会手艺的自己摆摊营生,我们这儿也有小集市。”
这事纪文焕逛寨时也见过,只是那集市货物种类有限,许多东西终究是买不着的。
纪文焕:“集市我去过,可有些物事终究是缺的吧?”
“是啊,”崔执瑶颔首,“所以这些银子多半还是用在寨子开销上。我爹会定期差人采办些必需之物,按各家所需分下去,不收分文。”
这不就是公中采办么?
纪文焕说话带着刺:“你们山寨倒是如出一辙的霸道做派。看来进了这山门,便是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我爹带人上山前,都会言明此生不得下山。他们心甘情愿,才会留在这。”崔执瑶语气平静,“寨里许多人原是在山下活不下去的,在这儿能吃饱穿暖,自然也就不想走了。”
纪文焕霎时明白了这规矩的关窍——当初他被蒙着眼扛上山,连路都辨不清。再想起崔执瑶曾提过有办法让他的那些仇家找不到他,便知崔温茂立这规矩,是为不暴露山寨的位置。
如此,官兵便难以寻踪清剿。
纪文焕又问:“那在此地出生的孩子呢?生来便被拘在这山中,难道不想下山去看看?”
崔执瑶道:“寨子建的年头不算长,在这儿出生的孩子,最大的也不到三十。他们未曾见过山下的世道,而他们的爹娘,大多对山外没什么好念想,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多数人只觉得山下是险恶之地,并无离去之心。”她顿了顿,又道,“我爹如今年纪大了,不爱下山,也少带新人上来了。”
“何况也并非全……”话至一半,她忽地收声,眸光一锐,“你在套我的话?”
纪文焕神色坦然:“何出此言?”
崔执瑶辨不出他的神色真伪,却仍留了心,不欲在此事上多言。
无需她答,纪文焕也已猜到——这寨中定然不是人人都下不得山。至少那采买的差事,总得有固定的一批人往来山路。
纪文焕主动转了话头:“其实你下山头一日,我还当你是被我气走的。”
崔执瑶觉得新鲜:“那你岂不是得意得很?毕竟平日只有你被我噎得说不出话的份儿。”
纪文焕不屑:“我又不是你,以为逞些口舌之快便能舒坦。”
崔执瑶不信:“说得好像你这张嘴饶过谁似的。”
“我那叫替天行道,”纪文焕拂了拂袖,“就是见不得有人无理搅三分。”
“读几本书,便连损人都要安个好听的名头。”崔执瑶笑出声来,“别人是不讲理,轮到自己就成了替天行道,纪公子这双标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二人就这样一路斗着嘴回到了院子。
映月欢快的声音脆生生插了进来:“小姐!您可算回来啦!”
“映月,”崔执瑶同样展颜,还不忘瞥一眼身侧,“留你一人照料他,真是辛苦了。”
纪文焕瞪了她一眼,气冲冲径自进了屋。
映月一脸茫然:“小姐,姑爷这是怎么了?”
崔执瑶浑不在意:“无妨,拌了几句嘴。”
“啊?”映月显得很是意外,“小姐,姑爷其实……挺记挂您的。您不在时,他常问起您去哪儿了,何时回来呢。”
崔执瑶觉得好笑:“他是怕我回来吧。”
映月还想再说,崔执瑶已打断她:“映月,我这几日没怎么歇好,有些乏了,先去你屋里睡会儿。”
说罢,不等映月应声,便自行去了。
这一觉睡得颇沉,直到映月来唤她用晚饭才醒。
没承想一出房门,便见院中有人候着。
来人年纪甚轻,身形清瘦,名唤孟云松,是前几日一同下山办事的弟兄。他手里捧着几本蓝皮册子,见崔执瑶出来,上前道:“小姐,箱子里寻着的书都在这儿了。”
崔执瑶点头接过,知他还未用饭,便邀他一同到正厅。
纪文焕已坐在那儿,见有生人来,起身疑惑地看向崔执瑶。
崔执瑶介绍道:“这是寨里的弟兄,孟云松。”又转向孟云松,“这是我夫君,纪文焕。”
她语气平平常常,纪文焕却在听到“夫君”二字时,眼神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孟云松拱手:“久仰姑爷。”
纪文焕客气回礼:“孟兄请坐。”
四人落座,崔执瑶将手中书册递给纪文焕:“这趟顺手得的,给你。”
纪文焕讶然接过。
孟云松笑道:“咱们寨子里没几个识文断字的,如今除了寨主,总算又多了一位。往常这些书带回来也是堆着落灰,今日大小姐却特意吩咐要留给姑爷呢。”
崔执瑶面色如常地夹菜,纪文焕倒是神情复杂,握着书册,沉默片刻最终郑重道了声:“多谢。”
虽非名贵典籍,但她出门办事还念着他,这份心意已足够贵重。
崔执瑶不以为意:“你喜欢便好。”
孟云松瞧着一桌子菜:“大小姐何时吃得这般清淡了?”
崔执瑶正想嗔他吃饭话多,却听纪文焕先开了口:“是我口味如此,未能好生招待孟兄,还望见谅。”
崔执瑶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姑爷言重了,”孟云松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止不住羡慕,“小姐与姑爷感情当真深厚。小姐这般说一不二的性子,竟也肯迁就,出门在外还时时惦记着。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寻到一位这般待我的娘子。”
纪文焕被说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夹菜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眼神往崔执瑶那边瞟。
崔执瑶倒不怕人打趣,只觉得孟云松今夜格外话多:“你吃饭是非要说话不可?”
孟云松立刻噤声,心里却对这位姑爷更添佩服,能把大小姐这般人物笼络住,真是好手段。
用罢晚饭,孟云松提及明日是他母亲寿辰,邀崔执瑶前去。崔执瑶应下了,吩咐映月送他出门。
待院中只剩二人,纪文焕方问:“怎的忽然想起送我书了?”
崔执瑶道:“见你终日闷在寨中,又不喜随陶肃他们习武,怕你无趣,便让孟云松寻了几本,给你平日解闷。”
纪文焕心头微暖,偏开视线低声道:“你……有心了。”
“我一向对在意的人有心。”崔执瑶说这话时眉眼舒展,唇角噙着笑。
那笑意太亮,纪文焕呼吸微微一滞,竟一时语塞。他避开她的目光,起身拿起那几本书:“……我回房了。”
当夜崔执瑶仍宿在映月屋内。次日一早她先去了演武场,近午时才回来,换了身衣裳,与纪文焕一同赴孟家的寿宴。
孟家小院里早已热闹非凡,人声混着饭菜香气漫出篱墙。才进门,孟云松便眼尖地迎上来:“小姐、姑爷!快里面请!”
孟大娘忙起身相迎:“大小姐人来便是,还带什么礼!”
“大娘寿辰,应当的。”崔执瑶奉上一只沉甸甸的布囊,“山里得的野参,给您补身子。祝您福寿安康,松柏长青。”
孟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又拉着纪文焕连声夸赞,说他模样俊朗,一看便是读书人,气质清贵。
旁人听见,便起哄让纪文焕写副寿联添彩。
眼下氛围和乐,纪文焕也不便推辞。
孟云松取来红纸笔墨,在院中案上铺开。
纪文焕行至案前,执笔略作沉吟,随即腕运笔走。墨迹淋漓间,一行行书跃然纸上:
鹤算千年寿
松龄万古春
字迹清峻挺拔,骨力内蕴,既有文士气度,又不失筋骨。满院人在他挥毫时皆屏息静观,待他收笔,虽不解其意,却见字形俊逸,纷纷赞叹。
纪文焕温声解释道:“此联是祝愿大娘如仙鹤般福寿绵长,享千秋之寿;似青松般苍劲长青,葆万古春晖。”
他虽说得文雅,众人倒也听懂了大概。
“好字!”孟大娘虽不识字,亦由衷欢喜,“姑爷这笔字,真真是体面!”
孟云松端详着那副字,眼里流露出羡慕,笑道:“我若能像姑爷这般有文采,便好了。”
崔执瑶静立纪文焕身侧,看着他手中犹提着的笔,因孟大娘的夸赞而眉眼微舒。风拂过他额前碎发,空气中浮动着清浅墨香。这一刻,这个平日言语带刺、心思难测的书生,竟透出一种沉静温润的气质。
崔执瑶望着他侧脸,一时竟寻不出合适的词来夸赞。思忖片刻,索性朝他笑道:“看你如今这模样,可见我眼光当真不错。”
纪文焕被她这话噎住,低声回了一句:“你倒真不谦虚。”
接着,孟大娘热情地招呼众人入席,席间很快热闹起来。她轮番接受着众人的敬酒祝贺,崔执瑶许久未沾酒,一时兴起也饮了不少,与周围人谈笑风生。
纪文焕虽也能饮,却不多喝。几杯下肚后,他想透透气,便信步走到院外一处泉池旁。
池水清冽,倒映着天光云影。他刚蹲下身,却瞥见池边大石后隐约有条小径,被茂密藤蔓半遮着。
正心生好奇,欲上前探看,却听见熟悉的声音自后方响起:
“别去了,那不是下山的路。”
纪文焕转身,见崔执瑶不知何时也离席跟了过来。
“崔大小姐当真是眼观六路。”纪文焕语气里掺上几分委屈,“怎么,这寨子里有个新鲜去处,我连看看都不行了?何苦如此揣度我。”
崔执瑶哪会信他这话,走上前道:“那是通往深山的小径,平日我们打猎常走。你可别乱闯,就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样,当心被野兽叼了去。”
这话听得纪文焕心头一堵。
不去便不去。他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崔执瑶突然急喊:“小心!”
纪文焕循着风声望去,只见一颗圆石正朝他面门疾飞而来!
他下意识侧身闪避,石子擦着耳际掠过,带起一阵凉风。可这骤然的躲闪却乱了脚下章法——青苔湿滑,他踉跄间重心全失,整个人往前一倾,“噗通”一声便栽进了池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