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霓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漆少阳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变换着，和他们度过了愉快的两天。


    游刃有余起来。


    漆少阳对此并不知情，而易旷年只图享受，李星霓可耻地在心底劝慰自己，或许，他们这样生活也挺好的。


    谁也没有受伤害。


    这天，李星霓起得很晚，都怪易旷年，昨晚前半夜，又抱着自己一阵折腾。


    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照了又照，锁骨上的痕迹清晰可见，还有她的下唇，微微红肿起来。


    昨天晚上亲得太久了。


    就当被蚊子叮了，李星霓自暴自弃的闭眼洗漱。


    但走进房间挑衣服，李星霓还是希望，找到换上以后，能盖上所有表面能看出猫腻的印记的。


    她在柜子里翻找，原本她带的衣服不算多，但在巴黎生活近两个月，她又是个爱逛街的性子，一下没注意，还是把衣柜塞得满满当当。


    李星霓的手，停在被她随手压在最下面的衣服上。


    那是一件翻领的卡其色连衣裙，是刚来巴黎第二天，她看中却觉得太贵，还是易旷年买下来，说送她的见面礼物。


    而那时，站在她身边的漆少阳和他争，一定要把钱付给他。


    “已经够麻烦你了，星霓想要什么，我给她买就可以。”漆少阳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一件衣服尚且值得他唠叨，不懈地还了两天钱，那如果是人呢？


    李星霓惊出了一身冷汗。


    “谁也没有受伤害”，这是个悖论。漆少阳虽还不知她的龉龊不安，但事实上，无形当中，她早已经对漆少阳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


    “星霓，你起了？”


    敞开的房门前站着一人，李星霓对那声音很是熟悉，但她动作快过脑子，抓着那件卡其色的连衣裙，快速挡在身前，同时止不住的后仰。


    漆少阳已经走到她近前，察觉出她翻箱倒柜的阵仗，略略笑了笑：“怎么了，找不到漂亮衣服穿吗？”


    笑过以后，他的眼神定格在李星霓的唇上。


    李星霓心下有多紧张，面上就有多沉着。


    她故作生气的将手中裙子扔至一边，“是东西太多了，过几天回家让我怎么收拾。”


    “带不了的就留在这里，”漆少阳自以为出了个好主意，“没准儿，你明年还想来巴黎。”


    李星霓的脸色蓦地白了几分。


    见她没回答，身后，漆少阳长手一捞，将李星霓拉回面前，不由分说地含住了她的唇瓣。


    漆少阳近来很喜欢亲她，但大多数时候，只是点在她的眼角、耳边、颈侧。


    像今早这样，粗暴的咬上她的嘴，还是第一次。


    李星霓还在担心锁骨上的红印会被发现，她当然承受不了漆少阳在知道真相之后的质问，只能挣扎着推开他，“……少阳，你弄疼我了。”


    漆少阳由着她的动作，目光暗沉：“下午我带你出去玩，我们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李星霓只有胡乱点头，神情空白。


    瞧她懵懵然的，可爱的紧，漆少阳笑着为她抹去唇上水色，又自然的在她的脸颊留了一吻。


    “快去换衣服，下楼吃早餐。”


    应该是午饭才对，李星霓看着天光，有些懊恼的想。


    吃午饭的时候，李星霓全程低头看碗，就连偶尔接话，也不曾和人有片刻的眼神交流。


    暑假就要结束了，这场异国他乡的旅途一旦流散，终究是要有什么东西也一同留在这里的。


    李星霓想，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吃过午饭，李星霓有午睡的习惯，她照旧抛下两个洗碗的男生，回到自己的房间。


    窝在床上眯了一小会儿，正酝酿睡意。


    她的房门，悄无声息被人打开。


    似乎，有人在床前盯着她。


    李星霓本能反应似的，认为那是易旷年。


    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做那种事情。


    李星霓打开了勾着她小拇指的手，心情复杂的转身。


    安静了一瞬，窸窸窣窣的，背后传来了爬床的声音。


    她正要发作，背后的人先开了口：“怎么了，睡不着吗？”


    是漆少阳。


    李星霓睁开眼睛，小声回他：“没有。”


    她是怎么了？


    漆少阳才是她的男朋友，但察觉到亲昵的行为，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其他人。


    李星霓能感受到身后的人在贴近：“星霓，我可以陪你睡午觉吗？”


    像是生怕她不同意，又够上她的手：“宝宝，好不好？”


    青梅竹马十多年，也不是没睡在过同一张床上，李星霓更是和除漆少阳之外的易旷年同床共枕过，但相处多年，漆少阳占的就是一个认识久，他清楚自己身体所有的敏感点。


    这一点，完全不同于愣头青一样的易旷年，后者每每挑逗她不成，反而都会被她戏弄。


    不过即便如此，漆少阳在对待李星霓，也从来都是克制的近身。


    仿佛李星霓是什么珍稀的瓷器，务必要小心翼翼的轻拿轻放。


    李星霓没有回答，兀自抽出复又攥在他手心里的小拇指，转过身，主动拥紧了他。


    隔着薄薄的衣料，李星霓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两人剧烈跳动的心跳。


    她终于不是因为心虚。


    只是，恐怕漆少阳会怀疑起来，先前从未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自己为什么能这么熟练地和他抱在一起？


    然而想着想着，李星霓眼皮开始打架，搂着漆少阳的腰，最后睡了过去。


    后者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满足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待哄人睡着，漆少阳亲了亲她柔顺的发，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不长，或许是换了个人的缘故，李星霓不太适应地注视着漆少阳的睡颜。


    李星霓喜好漫画，曾经还因为此报了一年的绘画班。


    而她画的最多的，是在心里描摹漆少阳的脸。


    易旷年说了那么多胡话，骗她漆少阳是补偿她也好，哄她他和她在一起可以刺激漆少阳也罢。


    她的确也想清了许多事情，她对漆少阳有着经年累月的执念，这种执念可以是喜欢，也可以是习惯。


    正如易旷年强横地插入她的生活，只要他无孔不入，她迟早会习惯他的存在。


    继而，化作执念。


    一个人的心怎么能掰成两瓣呢？


    这是李星霓从前所考虑不到的。


    她抱紧了漆少阳，又重新合上眼睛。


    海风卷过空旷的沙滩，吹得李星霓舒适得张开了双臂。


    她看着漆少阳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手里还拎着一个挺大的包，忍不住问：“少阳，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这大半夜的，也没什么人可以见吧？”


    她以为，漆少阳一直说的，是带她见什么人。


    午睡过后，天色近昏暗，漆少阳匆匆忙忙的抱她起身，嘴里一直念叨着“错过时间了”。


    然后，开车带她来到了这片远处的海滩。


    漆少阳回头，神秘兮兮的对着她笑：“快了快了，星霓，跟着我。”他腾出一只手，牵住她的手指，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李星霓的心微微一动，任由他牵着。


    海浪在黑暗中翻涌，发出沉闷的哗哗声。


    突然，漆少阳在一块视野开阔的沙滩停下。


    “少阳？”李星霓安心的叫着他名字。


    “嗯，我在。”漆少阳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闭上眼睛，宝宝，不许偷看！”


    “搞什么啊？”李星霓因为那个称呼又红了脸，嘴上不放过，但还是依眼阖眼。


    远离了路灯，黑暗中，听觉和触感都变得格外敏感锐。


    她听到漆少阳走开几步然后是摆弄东西的声音，还有，打火机清脆的咔哒声？


    “星霓，快睁眼！”漆少阳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已经不太真切。


    李星霓顺从地打开双眼。


    一道刺目的光点拖着长长的尾音呼啸着冲上漆黑的夜空，在最高处猛然炸开。


    面前，绚烂夺目的金色烟火，像无数颗坠落的流星，瞬间点亮了墨色的苍穹，也照亮了，脚下翻滚的深蓝色海浪，和漆少阳满是期待的脸庞。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姹紫嫣红，形态各异的烟花次第升空，争先恐后地在夜空中绽放。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海天之间，一度盖过了海浪的喧嚣。


    李星霓完全呆住了，仰着头，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盛大景象。


    凉风仿佛也被点燃，带着硝烟特有的微呛气味，扑在她惊愕的脸颊上。


    “生日快乐，星霓！”漆少阳走到她身边，捂住耳朵大声喊，然而声音，还是几乎要被烟花的轰鸣淹没。


    但漆少阳笑得那样灿烂，双眼亮晶晶的，映照着漫天璀璨的光彩。


    “生、生日？”李星霓转头看他，烟花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啊。”


    她的生日在四月，伴着阴雨和清冷的节气，今年恰巧撞上了清明节。


    又一朵巨大的紫色烟花在他们头顶炸开，光芒四射。


    漆少阳的笑容在光晕里显得无比温柔：“我知道。但你不是说过，今年的日子不太好，要自己换个生日？八月十九号。到时候呢，要在海边，要热闹的过。”


    要你陪在我身边。


    最后一句，是李星霓彼时埋在心里未说出口的话。


    生日和清明节撞上只是一个借口，李星霓真正想要的是，和漆少阳同龄，不过生日只允许比他大那么几天，不要很多，几天就可以。


    那样漆少阳就再不会只把她当做要照顾的邻家妹妹，而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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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姐姐的身份训诫他，让他只爱她一个。


    那时的李星霓，还不准备高考后表白，还没有正式认识易旷年。她只当，十八岁的夏天会如一场绚烂的烟花，多彩缤纷但短暂停留。


    这个夏天就要结束了。


    “这些天，你都在准备这些吗？”李星霓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不敢看漆少阳的眼睛。


    漆少阳还在使劲点头：“本来是想在易旷年家前面给你过生日的，但他家附近毕竟有邻居，才花了多点时间找到这海边。”


    一路开车到这里，李星霓确实能感受到地处偏僻。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李星霓呆呆地看着漆少阳，看着他被烟花映照得格外清晰的眉眼，注视他眼中那份只为她而生的喜悦。


    这是她从前不曾拥有，一直想要得到的。


    可直到此刻，李星霓忽然顿悟，在很早以前，她就得到了漆少阳倾注全部的心意。


    捉住她发尾说只有她不打他的漆少阳，在她面前近乎发誓说要和她上同一所学校的漆少阳，筹备连她都快要记不得说过改生日的这天惊喜的漆少阳。


    很早以前，漆少阳就用行动表明，他心心念念的，全都都是李星霓。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李星霓的视线，和天空中绽放又消逝的光点混在一起。


    她让她的夏天深堕泥潭。


    而漆少阳如水中捞月，奉上他纯粹的爱心。


    “傻子……”李星霓哽咽着骂了一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却越流越凶。


    她面前的漆少阳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要给她擦眼泪：“别哭啊星霓，是不是吓到你了？还是不喜欢？”


    说着，手指笨拙地抹过她的脸颊。


    漆少阳不自觉的絮絮叨叨，“都怪我前段时间没多陪你，明明是和你出来玩的，结果为了准备这个惊喜礼物，还要你自己一个人留在易旷年家。”


    李星霓用力摇头，眼泪都快要甩出去。


    不是的，不是的，犯下大错的其实是她。


    李星霓不管不顾地拥住漆少阳，把脸深深埋进他的前襟，放声大哭起来。


    所有的愧疚、挣扎，对易旷年的沉迷，还有此刻被漆少阳心意击中的巨大震动，都化作了这汹涌的泪水。


    “谢谢你……少阳……谢谢你记得……”她在他怀里呜咽着，喃喃重复着谢谢。


    还有一句对不起，徒劳留在心底。


    烟花还在继续，照亮了相拥的两人，也照亮了不远处礁石后，一个僵立着的颀长身影。


    易旷年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漫天华彩，和沙滩上紧紧相拥的两人，那光芒却一丝温度也无，只剩下沉入谷底的幽暗。


    早在下定决心诱惑李星霓的时候，易旷年就决计预料到了这一幕。


    她是漆少阳的女朋友。


    他想要李星霓和他暗通款曲，惟有她漫不经心，游走两人之间，但渐渐地，易旷年愈加沉迷，不再满足于黑暗中的亲密无间，和萍水相逢般的一点施舍。


    而此刻，他如丧家之犬，狼狈地窥视着李星霓投入漆少阳怀里的泪水，如此脆弱又全然依赖的姿态。


    李星霓在漆少阳面前所表露出来的，远远比在他面前的多。


    一种几乎撕裂心脏的痛楚，和疯狂的忮忌瞬间攫住了他。


    烟花终于停歇。最后一点光芒湮灭在深沉的夜色里，只留下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海浪单调的拍打声。


    李星霓已经从漆少阳怀里抬起头，情绪稍稍平复，脸上还带着泪痕。


    漆少阳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接着，变戏法似的，打开放在一边的包，里面竟是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上面，歪歪扭扭地用果酱写着“星霓生日快乐。”


    “我手艺是不太好，”漆少阳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将就一下，小寿星。”


    李星霓破涕为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你冷了吗？那我们……”漆少阳话没说完，李星霓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在黑暗中闪烁，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李星霓的笑容却陡然僵在脸上。


    她认得，这是易旷年的号码。


    是易旷年抱她在床上，摁着她的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敲上去的。


    李星霓看了一眼漆少阳，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飞快地按掉了电话。


    “谁啊？”漆少阳随口问。


    “没……推销的。”李星霓含糊说道，把手机塞回口袋，但咚咚直跳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哦哦，”漆少阳没在意，“我们先回去点蜡烛吃蛋糕，这里太冷了。”


    他收拾好东西，重新牵起李星霓的手。


    世界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仿佛刚才那场盛大的狂欢只是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