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Chapter XV
作品:《花苞莓果》 Chapter X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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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店的是个白发老人。
周撼江一身运动员打扮——他气质舒展,身材极挺峻,肩宽而平直。
老人捏着个宝石放大镜,瞅了眼他手里的脆饼,明显对咸奶油脆饼的兴趣比对顾客的大,嗅了嗅空气,没甚特殊表示,只示意他,让他自己看。
外面飘起濛濛的雨,落在展示窗上。
周撼江在手工金饰店里转了一圈,然后对老板问:“雕像上那个项链能包给我么?”
老人一愣:“您要买那个?”
年轻前锋点了点头。
“……我们家并不是普通店铺,价格会偏贵些。”老人含蓄地出言道,并示意他看墙上的花体字招牌:
Customised,Qualified,and Dignified。
Since 1568,For Royalty。
百年客制型珠宝。
这种珠宝店多半不做本地生意,很多时候都在做大客户的来料定制,只偶而赶全世界各地的展会,留着一个店面,多半只是为方便客户派人上门。
“直接包起来么?”老店主不解地问,“那条项链包镶的是一块无烧莲花色帕帕拉恰——宝石成色自然是非常好的——是我亲自在南亚挑的,这个您可以放心。我可以先拿出来,您试试,或者仔细看过后,再作决定。”
周撼江倒走起神,神绪飘到那天海港夜市,雪来顶着魔女小尖顶帽,帽檐星星垂在她耳边,天鹅绒斗篷下若隐若现的纤腻柔白的锁骨。
项链。
还有她很高傲地,开始找他事儿的样貌。
——你根本不懂什么漂亮什么好看。女孩子咄咄逼人地说。
“……”
年轻前锋愤怒地垂下眼睛。
“不试了。劳烦直接包吧。”
他不无烦躁道。
然后他说:“——我也不是给自己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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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撼江无法理解,一个给王八蛋戴的、一手就能握住的,不太大的小项链,怎么会有这么精致一个箱盒。
老店主卖东西还是颇严谨,先是要求他验货,确保细节核对无误,然后戴起白缎手套,小心地把项链平铺展开,将其嵌在锦缎中,又用雪白棉纸把盒子裹好,与证书一起,封了火蜡印章。
他走时雨已大了,黄昏大雨灰沉、连绵不绝。
快到集合时间,周撼江把点心放在首饰手提袋里,撑起伞,回晚上比赛的球场。
「能把雪来吓死的礼物。」
年轻前锋突然想。
「——但那这种礼物也太多了。」
“……”
他一想到这点就莫名恼怒,气性大了起来,却又浑身难受地想听听雪来叽歪。
最终,他靠在一家古老书店雨篷下,以肩夹着伞,给雪来拨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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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雪来接电话,等了半天,听筒中传来对方忙线的提示音。
老书店门口贴着“《周刊Tobe》27期已到店,欢迎选购”的广告,周撼江看了半晌,摸了摸广告上Tobe的字样。
封面正是那部雪来说“编辑部正在全力力推”的、她目前在做助手的《蒸汽侍》。
暮夜垂落,书店里灯火暖黄。
周撼江挂了电话,靠在门前冷冷地看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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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助手是没有姓名的。
工作室里人员来来去去,永远有人离开,也有人来,唯有这点不变。
在能通过Tobe编辑部的连载决议前,哪怕付出了极为辛勤的工作,漫画家助手都没有将自己的姓名留在杂志上的权利。
而就算后面千辛万苦通过了编辑部的连载决议,有了自己的作品,带着自己大名的漫画刊登了,也需看杂志的读者回馈。
因为通过连载决议,也只是同意先在杂志上连载十期试水——假如到第五期时,读者反馈还不错,就可把连载再延长下去;而如果读者反馈欠佳,就需按计划在十期内结束连载。
无论雪来作为助手为《蒸汽侍》画了多少格,熬了多少夜,《蒸汽侍》上的署名也只会有作者「鹫」与责任编辑「石舟」。
因为那不是她的作品。
帕拉迪亚市内,雪来瞅着电车外,夜里摇摇晃晃的星。
一条漫长到近乎没有尽头的道路。
帕拉迪亚城的灯盏犹如流星扑面而来。
雪来叹了口气,在手机上刷了下资讯,看见托斯帕黎FC官方账号发了友谊赛的Vlog。
职业体育的线上运营与宣传俱很成熟,大多数俱乐部都有专业的跟拍团队,更有专门的跟队记者。
雪来点开,Vlog里拍球员晨练结束后登上大巴,路上有人玩桌游,气氛和乐融融。
托斯帕黎的更衣室氛围还不错,尤其更衣室有个战果赫赫的依萨镇着。雪来仔细看视频,寻找队长与周撼江,然后看到一个短镜头里,前后辈两人在汽车后排聚着,不知在说什么话。
“……?”
镜头中依萨笑得挺乐。
他与妻子茱莉亚结婚已是第三个年头——他的小家庭刚在今年五月迎来了一个女儿。而队长在ins上宣布女儿出生后,雪来为他开心了一整天。
她十岁起就很喜欢的球员,如今已为人父。
——而周撼江,在与儿时的偶像踢球。
说不出的温馨。雪来眉眼带上笑意,又见镜头中巴勃罗转头加入他们——雪来记得他与周撼江是青训队友,而她与爸爸,也熬夜在菠菜网站看过他们青年队的比赛。
那仨人在车上叽里咕噜地笑起来。
不知在聊什么。
雪来隔着屏幕,看他们说笑,又为他们开心,又有难言的落寞。
镜头旋即一切,到他们赛前进场。
视频中,周撼江戴着耳机,手里提着个挺大的精致纸袋,从球员通道风尘仆仆进来。
年轻男人穿绣托斯F.C.徽标的飞行员夹克,腰背削直劲瘦,整个人体格张扬、洗练,面对镜头连个眼神都没给。
一看就知道这家伙非常习惯被人拍了……
雪来感觉被无视的是自己,闷闷不乐,于是拿小指头肚狠狠搓屏幕上周撼江那张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脸——从小、从小就这样。
可恨的家伙。
我一直知道你了不起。知道你很厉害。
“但……”
但现在就是,比不过他啊……!
雪来很不甘地用鞋跟滚地板……
……但他提着的纸袋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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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车上,雪来不解地仰起头,脑袋里温温乎乎地想——
从包装上来看,像要送给异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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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来一回帕拉迪亚,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工作室,把白天在工作室没干完的工作收了尾。
连载周周三,夜里八点多钟,挑层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在忙。
无人在意雪来进门,只有鹫站在咖啡机旁,挂着个到鼻子的大黑眼圈,正往浓缩咖啡里加致死量的糖,见了雪来,诧异地问:
“你今天折腾一天,不回去睡觉么?”
雪来坚定地说:“这边还有工作没做完。”
“……”
鹫打了个长长的、流眼泪的哈欠,将30毫升意式浓缩一饮而尽,被苦得干呕一声。
“可以加奶的。”雪来犹豫地说。
鹫死意很浓,冷静地说:“苦没事啊,把我苦死也是好事一桩,早死早超生。”
“……”
“我是没选择,但你有选择。”鹫说道,“我建议你还是回去,今天你两地奔波,有点极限。”
雪来很纠结地回答:“但是单行本新增彩页的稿件最晚明天下午三点就要交了,我去睡觉的话恐怕会睡到上午十点……太赶,不如今天做完,明天就不用来了。”
“……”
鹫听到工作量,忍不住又yue了一声,苍白地摆了摆手,示意她随意。
“……”
老师应该没事吧……
雪来嘀嘀咕咕回工作台,将桌面简单一收,抖开A4大小的原稿稿纸。
纸缓缓落在桌上。
——周撼江再没打来电话。
雪来突然想。
她现出有点怅然若失的神色,又垂下视线,拔开笔帽,专心致志地上起了色。
-
这工作室里,有些工作,是只有雪来干得来的。
这名在美院时期就已得到Tobe编辑部认可的女孩,在分镜、画面、色彩及设计方面眼光都很独到,对于一些分镜、美术和构图的审美嗅觉甚至远在鹫之上。有时石舟连单行本封面结构,都会把雪来揪来,过问雪来的意见。
夜色正浓,窗外圣狄奥多拉大教堂昏影高耸,南风掠过长街时,白花藤叶簌簌作响。
夜10:56,雪来压在桌角的手机蓦然震起。
工作室里氛围仍很紧张,在场的都在加班加点,雪来一怔,屏幕上显示“周撼江”仨字儿。
“……”
雪来深吸口气,虚扣马克笔笔帽,向旁边戴贝雷帽,感觉也被工作吸光阳气的大哥小声地说了句抱歉,捏着手机,溜出工作室,在楼道里接起电话。
“喂?”雪来笑眯眯地说。
周撼江单刀直入:“还没睡吧?”
他声音哧哧啦啦,夹着些许信号不好的电流,有点失真,恍惚间,如他青训时打来的电话。
雪来笑起来:“还没有。怎么啦?”
“……”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了呀?”雪来好奇地问。
周撼江声音被压得很平。
“在家吗?”他问。
雪来一遇上他就来劲儿了,接个电话都把手背在背后,笑眯眯、皮乎乎地拖着长腔:“在吗——其实在工作室!怎么哩?”
周撼江:“……”
周撼江费解地问,“你老说话这语气,没人觉得你老逗他玩么?”
“没有。”雪来才不管他,笑眯眯地背手手,刺儿他一句:
“他们才不跟你似的呢。”
周撼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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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来驾轻就熟地,又一次骑到竹马头上。她占据上风后开心地问:“今天踢的怎么样呀江江?”
“2-1。”周撼江忍耐:“友谊赛得收着点踢。”
毕竟把友谊踢没了可是大事。
雪来仰头看月亮,开心地笑了起来。
刚刚被怼过的周撼江却忽然安静到只有呼吸声——像在专心听雪来笑,又像心中有着太多难以启齿的言语。
“怎么啦? ”雪来奇怪地问。
周撼江没有回答。
雪来总有点搞不懂他。
神神秘秘的。
“……”
来来皱起眉头,挥去心里刚刚冒起来的、有点酸痛的感觉,刚要问他下午打电话有什么事——
周撼江就道:
“下楼。”
“?”
他略一顿,冷漠地说:“我从罗佛森给你带了点东西。”
给我带了东西,居然还是命令我的语气?
雪来脑袋里叽叽咕咕冒出许许多多意见,但又忍不住笑起来。她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又随便在沙滩拣小贝壳似的,拣句话夸他:
“你真好。”
周撼江:“……”
“不准故意磨叽。”青年人被夸后更为冷淡无情:“十分钟不来我就直接走人了。”
来来笑眯眯地问:“我就下个楼梯的功夫,你给我留十分钟呀?”
“……”
-
雪来开心地收拾东西,还用雪梨纸包了点自己在工作室囤着吃的的精致小点心,简单地与鹫打个招呼,就跑下了楼。
……
雪来住的博物馆区,是帕拉迪亚二十三区中出了名的治安好,白日喧嚣,夜里安静,入夜后车辆稀少,而靠近大教堂的白梨花广场则尤为如此。
夜宁阒寂,长风吹绽街角大花白木香。
周撼江的车正停在楼下。
年轻男人身形高大俊朗,穿件浅灰棉卫衣,拎着个纸袋,靠在车门处,稍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周撼江!”
雪来远远地、笑眯眯地喊。
她总活力十足,喊人又笑吟吟的。周撼江触电般抬头,目光触及雪来。
“给我带了什么呀?”
来来开心地问。
然后挎着包,横穿马路跑来。
周撼江瞬间毛了:“不准横穿马路!不怕死?”
雪来没有半点怕他的样子,很不解地讲:“晚上十一点多!这个时间,这条街上哪儿还有车?——周撼江你就是想训我吧?”
紧接着又仰起脑袋,眼睛弯弯地问:“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呀?”
“……”
下一秒,这个混蛋又将眉眼笑得弯弯甜甜,叽叽喳喳地问他:“江江,你们几点回来的?我今天有刷到你们的Vlog哦。”
还不待周撼江回答,她又像小狗一样嗅到点什么,惊奇地问:“什么东西哦?好香!”
“……”
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永远——永远——你到底哪来这么多话?
年轻前锋只觉措手不及、难以适应,不知先回答哪个问题好,又敏锐地察觉了自己溃不成军的前兆。
那征兆如一枚冰河纪元的古莲花,亘古不灭地埋藏在他肢骸之中,本应是冬冰一川,却一再地迎来春天。
他隐忍抿唇,将袋子里的脆饼给她看。
青年竭力让自己没甚兴致地说,“那边有人在卖,据说还行,但放隔夜就不好吃了。所以今晚给你送来。”
雪来打开袋子,惊奇又开心:“好香噢。江江,我可以现在吃吗?”
——年轻前锋说不出那个“不”字。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说,为什么总想和她对着干,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怎么都不礼貌。
来来拆了包装盒儿,吃了一小块脆饼,很开心地评价:
“——好吃,居然不是甜的。”
“……”
他说:“……”
年轻前锋劝服自己,一再地告诉自己,自己并不受用。
他缓垂目光,不去看她,生硬而冷淡道:“喜欢的话我下回再给你带。”
雪来这家伙根本不跟他客气。
她甜甜地笑起来:“好呀。”
“……”
混蛋,净会指使人。周撼江发自内心地认为雪来这个性格实在可恶,淡漠到毫无感情地瞥向她——这一瞥,又难以移开目光。
然后雪来笑眯眯地问:“江江,你光顾着买,自己吃过了没有?”
周撼江只记得买,不记得吃。
年轻前锋在这世上不情愿的事儿很多,其中就包括一件不情愿她洞察力这么强。
他沉默一秒:“没有。”
雪来就很开心地讲:“那你吃一个你给我买的。”
说完,这家伙两爪一拢,很隆重地把小纸盒捧给他。
“……”
任谁来做都会有点做作的情态,雪来做起来却浑然天成地甜——而雪来自己,从来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也不晓得,竹马从小不想她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