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十一章 漕督之争(三)
作品:《万安弈局》 碍于李安泰身份特殊,刑部迟迟不敢轻易断案。此时有刘聿洵提出“旁证博引,人品断案”的方法,洪保便顺着就应承了下来。
只是他未想到,那些自己传唤的证人还没到,自己的宅院却先迎来了礼部尚书吴钩。
书房里,女侍续上新茶之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书房外。
洪保和吴钩同为朝廷重臣,二人性格相去甚远,一刚一柔,宛然两极,却私交甚好。
洪保居刑部尚书之位,素性刚直,行事不避锋芒;吴钩任礼部尚书,性温婉柔和,唯善逢迎周旋。
因而洪保若遇不知礼仪典章之时,必向吴钩请教;吴钩见洪保断案时偶因刚直开罪他人,亦会婉言提点,劝其审慎。
“吴尚书来得正是时候,前些日子我刚得了这虎丘白云茶,也不知是不是真。公见多识广,烦请帮我瞧瞧。”对于吴钩的突然到访,洪保不但不恼,反倒像是期盼了许久。
“这虎丘白云茶产量极低,吴某也只在曹贵妃处饮过一回,早已是忘了是何滋味。”吴钩谦虚摆摆手,轻抿一口,忽觉眼睛一亮,赞叹道,“这虎丘白云茶果真是清甘沁脾,回甘悠长,虽只饮过一次,可这一入口,便就能让人回想起来,果真是稀有。洪尚书是从哪里得的这好茶?”
“瞧瞧瞧,都说这吴尚书舌头金贵,果然这稀罕之物问你便不会有错。”洪保哈哈一笑说道,“此茶我也是偶然得之。若吴尚书喜欢,我便让奴才帮你包上一些,带回家去。”
“好好好,那吴某便不客气了。我也只是恰好在这礼部的位子上,承蒙陛下厚爱,多瞧了一些好东西罢了。”吴钩谦虚说道,“洪尚书在我的位子上定是要比我懂行。礼部行文自有规章,按照章程行事便可,可洪尚书的刑部就不同了,桩桩件件,各有不同,才是真正费心之事。”
“哎,想来吴尚书也有所耳闻,近来李总督之事确实让我烦扰。”洪保长叹一口气,抿了口茶说道,“那些弹劾李安泰的奏折大多都是风闻之言,而那些弹劾他的官员,有的甚至跟李安泰都不曾相识,可这万安府的官员却直接将其关在了我刑部狱,给我找了个好大的麻烦。”
言至此处,洪保便只能连连摇头。
“原本今日吴尚书不来寻我,我也是要找个时间去向吴尚书请教的。”
洪保虽性刚直,却也知道万安城中,何人可得罪,何人万不可得罪。若李安泰一案证据确凿、无可辩驳,他也可不顾赵普的面子,当庭签发判书。可偏偏此案疑点甚多,处处皆是疏漏,令他难以决断。
“这还不简单,洪尚书直接把李总督放了不就行了,届时跟赵相和李总督道个歉,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如若真能如此简单就好了,这人却也不是想放就能放的。你说虽没办法给其定罪,却也没办法全然不顾那些御史的奏疏。更何况,这背后还有太子的势力。”
“太子?”吴钩将手放到嘴前,示意洪保噤声,“洪尚书可休要胡言啊!这太子跟李总督向来没有往来,怎会在此事上多管闲事?”
“哎,吴尚书有所不知,那些弹劾李总督的御史中便混了不少太子的人。后来我也找人调查过漕船走水那日蓟门闸的情况,你猜怎么着?”洪保凑近吴钩,放低声音说道,“那日蓟门闸事发之时,还有京营的官兵在场?”
“京营?这蓟门闸和京营完全是两个方向,蓟门闸也不是京营的管辖范围,京营的兵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可不是吗?要说御史中有太子的人还可说是巧合,或许是他们恰巧听闻了李安泰之事。可蓟门闸出现京营的人可不得不让我怀疑此事和太子有关了啊。”言及此处,洪保面上更添颓然。
“那可就不好办了。”吴钩摩挲着茶盏,陷入沉思,多时之后才再开口道,“若真能公事公办倒也是简单,但若扯上党争那可就是左右不是人了。”
“谁说不是呢?正是因为如此,洪某我是一日日都睡不着。”洪保将手中的茶一口饮尽,满嘴皆是苦涩的味道,“好在昨日雍王殿下替我出了一个主意,说是找旁人来给李总督作证,凭其品性断案。”
“凭品性断案?如若真是无解,此法倒也是可解燃眉之急。”吴钩笑问道,“只是不知雍王殿下可有说都要找些何人?”
“这个殿下倒是未说。”李安泰案的背后,实乃各方权贵暗中角力、互为博弈。洪保心中明了,断不会傻到再将雍王卷入此事,徒增纷扰,令局面愈发复杂难控。
若洪保尚有他法可断此案,恐怕连雍王殿下所提之策,他亦不会采纳。
“那洪尚书心中可有人选?”
“吏部尚书魏瑾,往年漕运总督之考核事宜,其皆了然于心,实为合适人选。”
“还有呢?”吴钩再问。
“都察院右督御史朱学礼,朱副宪素以公正著闻。若其开口,想必其余御史也不敢妄言。”
“可还有其他?”吴钩又问。
“其他?”洪保琢磨了一个晚上,才琢磨出这样两个人,其他人选他是再也想不出来了,见吴钩提起,便索性向其问道,“吴尚书可有合适人选。”
“这断案之事我礼部官员本不该插手,可洪尚书毕竟同我交厚,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吴钩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劝说道,“吴某觉着,只此两人并不合适。”
“愿闻其详。”洪保凑近问道。
“朱副宪名满朝野,但凡他开口定调,无论那些御史是谁的爪牙,皆不敢再多置喙,实为举荐之首选。”说完吴钩便停了下来,似是犹豫。
“吴尚书是觉得,魏尚书不妥?”
“魏尚书掌吏部之权,位列天官,评价百官本就是其分内之责,也算合适。”
“那吴尚书所为何意?”洪保不解问道。
“洪尚书难道忘了,魏尚书除了是吏部尚书之外,还有另外的身份?”
“幸得有吴尚书及时提点,若非如此,今日我怕是要得罪赵相了。”洪保一拍大腿,惊呼道,“魏尚书乃太子叔父,若仅择此二人为证,赵相恐会心生疑虑,误以为本官寻此二人作证,实则是欲将李总督置于险境。”
“诚然。赵相虽素来秉公执法,未必存此念头,然你我行事,还是须小心谨慎才是。”
“正是正是,看来还需得再多加一人才是。”洪保险些为自己的疏忽得罪权臣,此时更是谨严了起来,“此人还需得让外人瞧来,是站在李总督那边的才行,这样瞧着才算平衡。”
“正是。至少要在旁人看来,此决定当与你洪尚书无涉。”
“但这般人物,恐怕是不好找。赵相显已不欲介入李总督之案,其左右之人恐难出面作证。如此一来,我当真是想不出满朝文武有何人是能站在李安泰这边的。”
“洪尚书若不介意,本官倒是有个想法。”
“请吴尚书明讲。”
“欲旁证博引,吏部和都察院固然皆为良选。可本官觉得找李总督之属吏问计求据也少不得。”
书房内有要事相商,府中女侍遂没有入内伺候。吴钩见洪保盏中茶水已尽,便抬手为其续上。
“漕运的人?”
“对,漕运之人,至少他们在你我这般局外人看来,当是助李总督的。”
“吴尚书此言有理。如果是漕运中人的话......”洪保拿起茶盏摩挲着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心中便有了合适的人选,开口问道,“漕运总兵钱一标,吴尚书觉得如何?”
“漕运总兵和漕运总督,当是漕运事务中交涉最多之人,亦当是最有发言权的。再者,我听闻钱一标亦为李总督所提拔,自当是站在李总督这边。吴某亦觉着,此人选甚佳。”
“能得吴尚书赞同,本官便放心了。”
纵观整个万安城,吴钩之能,于政务一道未必顶尖,可其观人神色、辩人心意的本事,实属上乘。有了吴钩的首肯,洪保便觉着此事不日便可了结了。
“哎!我赞成又有何用处,重要的还是要看洪尚书如何断案。”见洪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吴钩瞧着却不乐观,他哀叹道,“待过堂之后,听过三位大人所言,吴尚书又当如何断此案件?”
“那自然是大人们如何说,便如何断。”此三人选,洪保亦有自己的小心思。
此三人中,魏瑾乃太子麾下之人,而太子之意,亦显然欲将李安泰自漕运总督的位子上罢黜。钱一标本是李安泰心腹之人,其出面作证定是力保李安泰得以留任。剩下的就是朱学礼了,此人素来有话直说,自己取其最后决断便可。
“我猜洪尚书定是和我所想的一样,要让朱副宪来做这个决断。”洪保的心思,自然也并不难懂,旁人尚且能看透,更何况是吴钩。
“哈哈哈,什么都瞒不了吴尚书。”洪保本也不想隐瞒,便索性承认了下来说道,“吴尚书尽管可以觉得本官尸位素餐,然李总督此案,实非本官所能为也。”
“洪尚书何出此言,正因知道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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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我才特意前来提醒。”
“吴尚书觉得如此还有不妥?”
“倒也并非不妥。只是洪尚书可有想过,如若朱副宪以不熟为由,拒作评说,尚书大人当如何处之呢?”
“朱副宪乃都察院副手,岂会避事而不评说?”洪尚书把手一扬,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若朱副宪当真和李总督不相熟呢?”
“那岂不是这得罪人的差事又落到了我的头上?”这好不容易找的出路,眼见就要被堵上,洪保未免又有些着急。
万安官场之内,纵是水火不容的阵营,碰面时亦多笑语相向,且大多彼此相熟。
唯独这朱学礼,说不准还真有他不相熟的官员,让其难作评说。
“因而,本官觉得,这旁证博引,人品断案之法,只能为洪尚书免责,却不能真将其作为断案的结论。”吴钩抿了一口茶,劝慰道。
“不按此法,又没有实证,那这荒唐案子要如何裁断?”吴钩此言一出,洪保只觉仿若又折回了原点,更是唉声叹气道,“这背后仙家斗法,倒是让我们好生为难。”
“唉,洪尚书此言差矣。”见洪保没了方才的气势,吴钩阻止道,“这万安城内,何来这许多仙家?洪尚书可万勿弄错才是。”
“难道此话我还有错吗?还不是这些......”说着说着,洪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是忽然悟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道,“吴尚书,近日可曾见过皇上?可知皇上对此事作何看法?”
“哈哈哈,洪尚书如此问,我便宽心了。”吴钩笑看着洪保说道,“这万安城内哪里来得那么多神仙,真正的神仙只有陛下一人。”
“是是是,吴尚书说得对。”洪保一心陷在太子和丞相的纷争里,反倒忘了二人皆需听命于陛下。说到底他俩谁也算不上关键,最终拿主意的还得是皇帝陛下。
“吴尚书日常与陛下碰面的机会多,不知可曾听闻陛下提及此事?”
“在本官面前,陛下从未提及过此事。”吴钩摇头说道。
“那可让我如何参详?”
“陛下半句未提李总督,倒是越让我觉得他的态度再是明显不过。”见洪保心下焦躁,吴钩也就不再卖关子,径直说了下去,“陛下虽未对我明言,可是你我都知道,若陛下不点头应允,任凭是谁,也断不敢将赵相的亲外甥关在你刑部狱中。”
“吴尚书的意思是撤换李总监是陛下的意思?”
“本官也只能从陛下的言行中揣摩圣意罢了。”吴钩摆手说道,“洪尚书可还记得去岁吏部考核之事?关于漕运总督之位,洪尚书可有耳闻?”
“这般要紧之事,我自然知晓。彼时吏部早将漕运总督的候选者报给了陛下,可陛下却转手把这位置的人选交予赵相定夺。”洪保边说着边观察吴钩的反应,“可正因如此,才足见陛下对漕运总督一职,本就有意保全李总督啊。”
“洪尚书所言极是。昔日陛下为保全李总督,不顾吏部的意见,将漕运总督的人选之权交予赵相。而今李总督已囚于你刑部狱中,陛下却丝毫没有表示,我想没有表示便是陛下的态度了。”
“如此说来,也是这个理。”这会子洪保只觉脑中乱成一团,只能循着吴钩的思路亦步亦趋。
“故而洪尚书只需将那三人妥善寻来,便可脱了自身干系。至于最终如何判罚,终究要遵循陛下的意思。”
“吴尚书的意思是让我判有罪?”
“哎!不是我的意思,是陛下的意思。”吴钩闻言,连连摇头道,“也断不能判有罪,倘若那些指控全成了真,李总督怕是不仅保不住体面,恐怕连性命也难保了。”
“吴尚书的意思是只保性命,而不保体面?”洪保听出了吴钩话中的意思,却不免多问了一句以求心安。
“此事分寸在洪尚书。”吴钩似笑非笑地将盏中茶水饮尽,指尖轻轻扣了扣杯沿。
此人本就是官场上最滑的那条泥鳅,话只说三分,从不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待送走吴钩,洪保才缓缓起身,叫来了一直守在门外的管事。
“可有将那虎丘白云茶给吴尚书包好?”他边问着,边抬手用小银锄给身旁的兰花松了松土。
“启禀老爷,已包好让吴尚书带回府了。”
“很好,那便给我传出去,说吴尚书的府中有虎丘白云茶。”言罢,他将小银锄往那花盆里一扔,锄尖磕在盆沿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