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十一章

作品:《万安弈局

    事情还要从蓟门闸码头漕船走水那日开始说起。


    漕运船只出了意外本也不是要紧之事,大可以找背锅之人,此等小事,绝不会牵连到漕运总督的位子上。


    但如果有人故意借此事大做文章,添柴加火,令事态变复杂,那便大不一样了。


    李安泰久据漕运总督之位,早已令觊觎此职的文武百官甚为不满。加之此次事故恰好发生于万安城内,天子眼皮底下,刘聿恒又寻了人在暗处推波助澜。原本漕船走水的寻常案件,最后竟演变成了李安泰徇私枉法、贪赃舞弊的重案。


    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苦主们,纷纷向刘祀递上奏呈,历数李安泰过往执掌漕运时的种种不法之举。什么虚报损耗、浮收勒折、勒索商民真倒是无恶不作。


    一时之间,都察院御史弹劾李安泰的奏章竟至堆积如山,连赵普也难以压制这股势头。


    李安泰原是赵普外甥,赵普素重声望、爱惜羽毛,明面上自然不肯为他出面打点,无奈之下,只得托付刘聿洵代为在朝中言语说情。


    是以,才会有了那晚清茗轩中,赵普和刘聿洵的秘密会晤。


    清茗轩那晚之后,刘聿洵便开始着手处理李安泰之事。


    他先是仔细研读了诸多御史弹劾李安泰的奏章,从中梳理出关键证据和主要罪名。随后,他暗中派人去漕运沿线调查,企图从这奏章指控中找出无法坐实的部分成为他们翻身的关键。他甚至还跟李全胜因为李安泰之事特意秘密出了一趟城,可谓是在这件事上殚精竭虑。


    也正是因为在保全李安泰的这件事上他的忙前忙后,他才彻底得到了赵普的信任,为刘聿洵的调查大开方便之门。


    可纵是赵普这般深谙官场算计的老臣,也有失算之时。刘聿洵此刻看似为此事尽心尽力,腹中打的确是自己的算盘。


    其一,满朝文武皆欲染指的漕运总督之位,刘聿洵自然也想将其收入囊中。其二,西境军粮案在蓟门闸断了线索之后,漕运这条线,便成了他追查此事仅存的希望。


    此前他将大半时间都耗在此事之上,对王家之事便多有疏忽。他原想着,等自己回万安之时,再将陛下指婚的消息亲口告知王太初。可待他从城外返回万安城时,王太初早已随王绍安动身前往明州,迎娶赵盼儿去了。


    他心中清楚,赵普若真心想与自己结盟,两人关系越是亲近,便越容不下王抃的存在,定会对王太初斩草除根。因而他当机立断,命李全胜即刻动身前往明州保护,而自己留在万安城内周旋。


    李安泰的事情也如刘聿洵预料的那般,万安府府尹因为瘟疫失察之罪,判决尚未定夺。如此一来,李安泰的案子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刑部手中。


    刑部尚书洪保掌案向来恪尽职守,接手李安泰案之后,连夜提审人证、核对漕运账目,半分不敢懈怠。


    他是断案一把好手,却也有缺点,那便是过于追求完美,断案时必求证据链严丝合缝,但凡有半分让他觉得不妥之处,便绝不轻易下结论。


    寻常的案件尚且要这般审慎,更何况此案牵涉朝廷重臣,他更是半点不敢疏忽,每一步都要反复斟酌。


    而刘聿洵和赵普便是利用这一点,让李安泰的罪名迟迟不能被定夺。


    都察院那些弹劾李安泰的奏疏,多是其政治对手捕风捉影的风闻传闻,本就经不起细致核查。


    而那些信誓旦旦、历数李安泰不法之举的官员,大多也拿不出实证;更何况那些所谓苦主,本就没和李安泰有过直接接触。这般情形,只需把罪责全推到下属身上,便也能轻易脱罪。


    就这样,李安泰的案子在刑部压了足足一个月仍未了结。赵普见状,只当胜券在握,觉得只需再耗些时日,此事便能不了了之。


    因而事情尚未真正尘埃落定之前,他便已借着感谢之名邀请刘聿洵来相府庆祝。一来,确是为了感谢刘聿洵这些时日的运筹帷幄,二来,也是为了更加拉近刘聿洵和自己的关系。


    “本王看来,那些弹劾中伤李总督的折子大多也并无确凿证据,赵相尽管宽心,想来也定是掀不起什么波澜。”


    赵普年事已高,素来饮食清淡。是以家宴不似旁人酣饮取乐,只设了几道素菜,伴以幽远的古琴声。


    可那几道素菜看着素净,实则确是极其讲究。翡翠般的青菜只掐了嫩尖,用高汤焯得鲜灵;菌菇是晨间新采的,只简单蒸过,撒点细盐便已是满屋飘香;更值得一提的是那碟陈卤所点的老豆腐,切作方丁,浇以酱油香油之汁,点缀以少许葱花,入口豆香混着咸鲜,素净却适口。


    “有劳殿下这些时日来对安泰的关心,他日此逆子若能够安然无恙,定要让其好好谢谢殿下。”赵普以茶代酒举杯遥敬刘聿洵。


    “赵相客气了。此事本就定不了李总督之罪,无非是赵相不想让外界对您有徇私的看法,才让本王有了机会得以替李总督洗刷冤屈。”


    “殿下还愿相信此逆子,便是他的福分。此子我自小看其长大,要说调皮捣蛋是有,可这贪赃枉法定是万万也不敢的。”赵普膝下无子,便将所有期许寄于这个外甥。在朝中屡屡为其铺路,连实务都亲授指点,一路扶着他坐上了漕运总督之位。


    “自然如此,李总督自小受赵相的教导,自然是行事端正之人。”刘聿洵顺着赵普的话往下说道,“只是赵相也知洪保的为人,此人甚是谨慎心细。证据链不完整时,他不会贸然给李总督定罪,却也会因这证据不全,迟迟不肯松口,硬是将李总督扣在牢中,叫其脱不了罪。


    “哎!这也正是老夫所担忧的。此子自小体弱,刑部狱又暗无天日,潮湿阴冷,日子一长,恐其难以支撑。今日老夫邀殿下前来,也是想同殿下商量一番,是否有让刑部判其无罪的可能性?”


    “这些时日,本王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在案情胶着之时,如何可以找到破局之法。先前我也寻了些过往案例来参详,琢磨出一个法子,或许能破解眼前的困局。”


    “哦?请殿下说来听听。”听到刘聿洵有了主意,赵普浑浊的眼睛似是忽然亮了亮。


    “古往今来,每逢案件胶着难断,主审官常会问询旁人,探问嫌疑人平日品行,作为断案的参考。”刘聿洵润了润喉,继续说道,“因而我在想,是否也可让刑部效仿此法,找旁人证明李总督为人处事光明磊落,所涉指控皆为莫须有?”


    “如若真能如此便是最好,届时我寻几个朝中同僚作证便可。”


    “赵相稍安勿躁,且听本王说完。这人选也是颇为讲究,不可是随意无关之人。一则,他们需是有身份体面之人,若非如此,其言无人采信,自然不可作数。二则,需选与李总督平日有往来之人,若非如此,其信口开河,亦无人相信。三则,这些人须是赵相所信之人,不然若任由其口无遮拦,非但无益,反倒会适得其反。如此盘算下来,这样的人便并不多了。”刘聿洵侃侃而谈,显然已是心有丘壑。


    “殿下如此细算,可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刘聿洵自小在兵部军营摸爬滚打,对于他的勇冠三军,赵普已是早有耳闻。现如今看来此人不仅骁勇善战,谋算布局亦属上乘。


    他缓缓眯起眼睛,目光如猎鹰锁定猎物般盯着刘聿洵,心中暗忖:这般智勇兼备之人,绝对不能让其和王抃牵扯在一起。


    “漕运总兵,钱一标。”刘聿洵来此之前,已经想好了钱一标这个人选。


    “钱一标?”赵普手抚长髯,指腹轻轻摩挲着须尖,口中低低唤着这个名字。他眉间微蹙,似在斟酌盘算。


    “没错,钱一标,在本王看来,眼下没有比此人更合适的人选了。”


    “殿下方才说的条项,此人确实是条条吻合。只是老夫还有疑虑,只此一人,对洪保而言,是否有说服之力?”


    “我知此时赵相所想究竟是何。”刘聿洵笑笑,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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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接着赵普的话往下说,只是自顾自开口说道,“前些日子,在清茗轩内,赵相有同我说过,如若李总督不保,便要我在父皇面前美言,让钱一标坐上漕运总督的位子。也正因为如此,此刻赵相定不想把他们二人牵扯在一处,以免李总督被定罪,会对钱总兵不利。”


    刘聿洵直来直去,一下子便将赵普心底的想法给抖落了出来。


    “老夫确实也有这层思虑。”既然被看穿,赵普便没有否认。


    “赵相有此思虑,也是应当。只是本王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殿下请直言。”


    “赵相信赖钱总兵,愿意将漕运总督的位置托付给他,这是钱总兵的福气。只是这钱一标终究和李总督是不一样的。李总督是赵相的亲外甥,自然会始终维护赵相。可钱一标却不同,他毕竟是外人。”刘聿洵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再说了,此番如若钱一标作证便能保下李总督,那岂不是最是完美?”


    “殿下所言也是没错。”赵普思虑了一番,笑说道,“安泰与我毕竟有血缘亲情,他能继续呆在漕运总督的位子上,总好过外人。”


    “是,那么如若赵相对此事无异议,我便依此法推行。明日我即说动刑部,用此办法行事。”


    “那便有劳殿下了。”言毕,赵普复拱手向刘聿洵致谢,“今日粗茶淡饭,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赵相何出此言,能来相府赴宴,谁还顾食之为何物?”刘聿洵哈哈大笑,复又夹了一块豆腐放入口中。


    相府外,赵普目送刘聿洵的马车远去之后,才招呼蔡管事近前。


    “姥爷,可真要冒这个风险?我们好不容易将钱一标给摘出去,可不能再将其卷进来啊!”听到席间赵普和刘聿洵的对话,蔡管事只觉赵普这结论下得未免草率,忙凑上前劝说道。


    “刘聿洵封藩回京,我令赖长兴那些御史集中弹劾他,都没能将其逼到我的身边来。今日他都要同王家那姑娘成婚了,却反倒接下了我抛出去的橄榄枝。”赵普回过头,似玩笑一般问道,“你说这雍王殿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其他奴才不知。奴才只知,这王抃同姥爷定是上不到一艘船上去的。”


    “听说王家那女郎离京回了明州府?”赵普没有接着往下说,反倒问起了王太初。


    “是,王家女郎的事情,奴才已经安排妥当了。”在赵普身边那么多年,蔡衷最是知道他的心思,凡事总能想在前头。


    就好比此时赵普才想起的那个王家不起眼的丫头,说不定早已经丧生在了蔡衷安排的刺客刀下。


    “蔡管事方才的意思是,我不该答应刘聿洵将钱一标再牵扯进来?”听到蔡忠的回答,赵普才又说起方才的话题。


    “奴才不敢,一切都由姥爷做主。只是奴才同姥爷一样,觉得雍王殿下甚是反常,不可全信。”


    “哈哈哈,你当真以为老夫老眼昏花,脑袋糊涂吗?刘聿洵和刘聿恒又何尝不是连着血缘的亲兄弟,他们两个尚且还争得你死我活,倒是在我跟前论起了什么血亲?”赵普看着刘聿洵马车消失的方向,冷着脸说道,“李安泰始终站在我这边或许是假,但刘聿洵说的有一点确是对的,那就是钱一标也并非全可信赖。”


    虽说赵普已是体态苍老,眼神浑浊,却还似从前那般沉稳精明。数十载宦海浮沉,让他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此番钱一标再被卷入其中,我尚且还能再将其拉出来。可试探钱一标忠诚和刘聿洵同心的机会却少之又少。刘聿洵如此笃定要让钱一标为安泰说项,说不定此两人早便有了勾结,正等着机会对安泰一击毙命。”赵普垂着眼,浑浊的目光似蒙着层薄雾,“帮我找人盯着他们两个。”


    “奴才遵命。”


    蔡衷盯着眼前的服侍多年的老者,猛然惊觉自己方才的担心竟如此可笑。


    他可是赵普,是大庆的赵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