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八章 万安春闱(四)
作品:《万安弈局》 和乐楼的对面便是万安城内最有名的茶馆清茗轩,此茶馆虽不似别的茶馆那般藏在溪畔山坞之中,而是选了市井尘嚣之所,可却总能吸引万安城内的名门贵客的光顾,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此处网罗了他处难觅之佳茗。
好比此刻二楼雅间内用来招待雍王刘聿洵和丞相赵普的那壶云栖雪芽,便是他处难觅之物。
“看来今科会试学子,个个都是心怀壮志之人啊,他日若能入朝为官,定是能成为赵相的好帮手。”
和乐楼考生的壮语豪言回荡在酣香街之上,彻底掩盖了清茗轩内悠扬的古琴声。
刘聿洵和赵普对案而坐,前几日雍王府便收到了赵普的邀帖,借了恭贺自己执掌巡防营的由头,来此处品茗。
对于赵普的邀约,刘聿洵并不感到意外。虽然那么多年自己和赵普并未有私下来往,但蓟门闸一事之后,他料想赵普也定会来找自己。
虽然漕粮未按数入京之事自己还未有确凿的证据,可结合前后众人的说辞,考虑到各方的利益关系,也不难推测漕粮之事定和赵普有关。
漕运总督李安泰是赵普的外甥,户部尚书王国盈是赵普的门生,如若没有他们两位在暗中斡旋,少了任何一个环节,这件事便也不能轻易办成。
“都是为陛下效力。”赵普虽年事已高,但向来耳聪目明,他微蹙着眉,像是对隔壁楼内的喧闹之声很是排斥,询问道“殿下可还觉着闷热?如若好些了,可否让老臣将那窗户关了?”
“赵相请便。”
刘聿洵抬了抬眼,伺候在旁的蔡管事便走到窗前关上了窗户。可关上窗户以后,隔壁楼内的声响虽轻了些,却还能依稀可闻。
“老爷可需要我去隔壁知会一声?”蔡管事见闭窗不能完全隔绝声响,便开口问道。
“可是隔壁和乐楼传出的声响?”赵普抿了一口清茶,悠悠问道。
“正是和乐楼。”
“那就不必了,和乐楼的东家是王抃王大人的夫人。”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气定神闲的刘聿洵,继续说道,“说不定未来还是雍王殿下的亲家,随他们去吧。”
“扰了赵相的清净,本王代王家给赵相赔不是了。”
“哦?殿下竟能代王家行事,如此说来赐婚之事殿下是同意了?前几日陛下找老臣商量此事,我原以为这事仍在商议阶段,没成想如今竟已敲定妥当。那老臣就以茶代酒,先恭喜殿下了。“
“太子妃新丧,此事尚还不能公之于众,还请赵相为我保密。”刘聿洵也提杯感谢道。
“那是自然,以王抃王大人今时今日在朝堂中的地位,些许动静都易成为他人的谈资,更何况是女儿出嫁这般要紧之事。陛下没颁旨之前,老臣定会守口如瓶,否则如若好事不成,岂不是让王大人平白落下个攀龙附凤的罪名。”
“这点倒是不劳赵相忧心了,万安城内谁人不晓我刘聿洵最是贪恋美色,太初姑娘的美貌更是家喻户晓,如若有幸得父皇赐婚,外界也定会是以为我求来的,不会牵扯到王大人身上。”刘聿洵支起一只脚,换了坐姿,斜斜地撑在坐垫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笑笑说道“今日这雅间内只有赵相,没有外人,我也就不见外了。”
“殿下请便。”赵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此事我竟全然不知,原来还是殿下先起了心思。我原只是听闻王姑娘为了殿下在万安城内同周姑娘争风吃醋,以为是王姑娘难缠。”
“传闻自然不可轻信。”
“殿下如今得了巡防营,又有了王大人这门亲家,可正可谓是如虎添翼,日后定能够更好辅佐陛下。”
“论辅佐父皇,终究还得仰仗赵相您从中统筹,团结好满朝文武才是。”
“老臣老喽,如今即使有辅佐陛下的心思,恐怕也难再有辅佐陛下的精力了。”赵普闻言笑了笑,满是老态的脸上,皱纹如揉皱的纸般拧作一团,“倒是殿下能文擅武,在处理万安瘟疫之事上恰到好处,日后老臣需得仰仗殿下才是。”
“何来仰仗之说,赵相是先帝亲封的托孤大臣,大庆能有今朝的胜景也多仰赖赵相,应是本王日后得多向您请教才是。”
“殿下客气了。说起来我这里倒还真有一事需得向殿下请教。也是笑话,虽老臣在朝数十载,其他事务尚可应对,然于兵部诸事,实乃外行。”说到此处,赵普停了下来,端起案上的茶盏,一面低头轻轻吹着,一面抬眼观察着刘聿洵的反应。
“赵相但说无妨,本王定知无不言。”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北军都督徐涛达前几日发报请教的我。问我今西北方向阻鞑靼入关,主力多是西军,北军仅为辅助。然同守西北一隅,为何不将两军合而为一,以便统筹?”说罢,赵普轻抿了一口吹凉的茶水。
“没想到徐都督戎马多年,竟还能问出如此浅显的问题。鞑靼是大庆在西境最强悍的敌人,如若仅遣一军守此要地,难保军中主将恃其位重,行徇私舞弊之事,更有甚者或与敌勾结。若真如此,我大庆万安城岂能无虞?因此才需要分为西军北军互相制约,彼此牵制。”
西军北军共存数十载,从未有人问起过两军相并之事,更何况是统帅北军的徐涛达。今日这个略显降智的开场白,恐怕只是赵普想提点自己那十万两白银之事,否则也不会突然提及徐涛达。
刘聿洵的语气不算客气,他虽为赵普的直白威胁感到不悦,却还是极力周旋,那日他收下十万两白银为了就是将自己身上的破绽暴露给对方,钓鱼上钩。
如今看来赵普这条鱼确实胃口不小,漕运、户部、北境他竟都有染指。
“殿下说的是,我这个门生向来粗鄙,只知道带兵打仗,哪里会知道什么制约、牵制,让殿下笑话了。”
“徐都督竟是赵相的门生,这我倒是确实不知,本王方才语气重了。”刘聿洵假装吃惊,连忙转圜说道“说起来,我同徐都督也是颇有渊源,去岁本王去北境巡边,徐都督对我也是颇有照顾,他还同我说起了一件秘事。”
此时不知为何和乐楼那边,声响愈发大了,紧闭的窗户也再难隔绝那边的声响。刘聿洵看到赵普的眉头越蹙越紧,抬手让身旁的蔡管事换了一杯热茶。
“殿下莫怪罪,老夫有头痛之疾,若逢喧嚣,实难忍受,只能靠着这安神的宁心盏稍压头疼之扰。”
“既然赵相身体有碍,何不我们改日再叙?”
“无碍,请殿下继续说,徐都督所说秘事是为何事?”赵普将那宁心盏一口饮尽,稍平心绪问道。
“徐都督同我说自己患有喘症,这些年愈发严重,北境风寒酷烈,希望朝廷能够早日遴选忠勇兼备之贤才,代其镇守北境,让其能够卸甲南归,还返万安城,颐养天年。”
“徐都督喘症之事倒是同我多次说起过,但我总告诉他,如今军中堪为将才者寡,尚还需要其勉励支撑,竟没想到,他还把这状告到了殿下处,让殿下笑话了。”
“无碍无碍,本王也是军中出身,亦知戍卫边境之辛苦,听将军战士门发发牢骚,亦是我的分内之事。”
“殿下不怪罪就好。”
“不过既然徐都督开口了,我倒是也仔细思虑了一番,毕竟北境之行,徐都督对我确实是有多照顾。”刘聿洵瞥了一眼赵普,继续说道,“徐都督喘症严重,需得南迁避寒。可南边适合徐都督的位置却寥寥,唯东军和南军两处尚合宜。”
“南军所守,多是崇山峻岭之地。徐都督素擅平原战事,山地作战非其所长,恐难施其才,于战事、于其本身皆无益处。”刘聿洵细细分析了起来,“剩下的便是东军,可东军一直都是林靖远所管,林婧远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恐怕更是难抵抗北境的寒冷。再来,此人在东军中颇有声望,一时半会恐怕也是难以调动。如此算来,如果徐都督想要回万安城,恐怕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统帅之位了。”
北境往南,除了东军和南军之外,还有一支最靠近权力中心的军队,那就是京营,这一点刘聿洵自然知晓,他也知道徐涛达费尽心机所求的也就是京营都督之位。
而此刻他故意不说,也只是想让赵普亲自说出罢了。
和乐楼的方向此刻突然安静了下来,雅间内也没人再开口说话,刘聿洵总算是听清楚了清茗轩的大堂内此刻弹奏的是《阳关三叠》。
“殿下莫不是忘了,北境向南,还有京营。”
赵普果真提到了京营。他也定是看出了刘聿洵此刻在装傻,目光间闪过一丝不快。
“这个本王自然是没忘,只是京营都督是太子的岳父,这个位置我劝徐都督是连想都不要想了。”
刘聿洵以退为进。
“现下自然是动不得,可是如果京营都督不再是太子的岳父呢?”
“虽太子妃已逝,可太子已立下誓言称从今往后只有陈氏是其唯一的妻子,即亦如此,恐怕陈伯庸永远都会是太子的岳父,这京营都督的位子永远也只会是他的。”
“听说去岁重阳节康王府赏菊宴,殿下去得比太子要晚了些时候?”
赵普没有接着刘聿洵的话头往下说,反而说起了其他。
“这些小事,赵相竟然知道。”
“事关殿下,就不会有小事。”赵普抬了抬手,守在其身侧的蔡管事忙躬身向屋外退了出去,李全胜原本守在门口,在得到刘聿洵首肯的眼神以后也退到了雅间外。
“殿下方才说太子立誓今生只有陈氏一人为妻,陈伯庸将永远会是太子的岳父。可这句话老臣却觉得逻辑稍有不妥。”
“哦?何处有不妥呢?”刘聿洵挑眉笑问道。
“如果太子不再是太子了呢?”赵普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聿洵,他轻巧地问出的是这万安城内刘聿洵世人皆知的野心,“如果太子不再是太子,那陈伯庸就什么都不是了。”
“哈哈哈,若太子不再是太子,那陈伯庸就自然不会是京营都督了。”
“那倘若殿下您是太子呢?”赵普颤颤巍巍地给刘聿洵的茶盏添上新茶,双手握盏,举到他的跟前,又问了一遍,“倘若殿下您是太子呢?”
云栖雪芽馥郁的茶香随着袅袅茶烟在刘聿洵的鼻端盛放,这是权倾朝野的赵普向他抛出的橄榄枝,曾经他在良知和赵普之间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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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次的挣扎。甚至在不久之前,在腹背受敌的时候,他也有想过握住赵普,这个最大的胜算。
可是现在的他不同了。
他轻笑着,继而仰面后撤了几分。
“倘若我是太子,那陈伯庸自然不是太子的岳父了。”刘聿洵接过赵普奉在手中的茶盏,一口饮尽,将茶盏倒扣在案,问道,“只是在我成为太子之前,赵相是不是有事需要本王先做?”
赵普第一次在刘聿洵的眼睛中看到坦荡,像是卸下了平日里玩世疏狂的皮囊,将赤诚本真的一面示于“盟友”面前。
至少在此刻他笃定没有人能够拒绝他赵普递出去的结盟邀约。
“我要殿下帮我保住李安泰。”
“如何保?是保他的漕运总督之位?还是保他的性命?”
和乐楼的方向,短暂的寂静过后,会试考生们慷慨又热烈的诵读声,再次传了过来。
那些为苍生立命、为天下太平、为社稷千秋的慷慨诗句,像重锤敲击鼓面一般钻进刘聿洵的耳朵里,他知道赵普定然也是听到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他,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丝一毫的局促和心虚,可是这个大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管着大庆命脉的权臣脸上,只有对漕运总督位置是不是还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关心。
“请殿下保住李安泰的漕运总督之位。那日蓟门闸码头殿下也在场,只要殿下肯作证言那日漕船走水纯属意外,替其美言几句,陛下定会宽大处理。”
“可即使是意外,漕船走水漕粮被毁此等大事,想要保全李大人留在原位也已是难事。如若父皇不允,赵相可有后招?”
“漕运总兵钱一标。”
赵普没有犹豫,在他的棋局中,没有哪一枚棋子是不可以被舍弃的,即便是他的外甥,他亦有取代他的后招。
“本王明白了,万安府尹林秉章因失职恐不会审理漕船走水一案,按例自然便会交予刑部审理,届时我去刑部替李大人做个证便是了。”
“如此甚好,有劳殿下了。”
“这本就是顺手的事,此事我也觉着蹊跷,你说那日漕船停在河心,并未靠岸。李大人定也是想着将漕船停在河心好防止走水,如此谨小慎微,又怎么可能烧得精光?”他故意提起未靠岸的漕船,继续追问,“只是不知那是艘空船,还是满船?如若是空船的话尚也能算损失不大,日后在量刑上好做依据。”
“是满船。”
“是满船的话,恐怕你我都需费点心思了。”刘聿洵又变回了往日随性的模样,随口问道,“听说那几艘漕船上的漕夫都畏罪自尽了?我看还真是便宜他们了,这些人将漕粮运抵万安之后竟不是先将漕粮卸下,竟先进了城寻欢作乐,小小蝼蚁的过错,竟还让我们李大人受了委屈,实在是该死。”
虽他的口中尽是责难之语,然语气间的不舍之意渐浓。那日大帐内王太初初闻漕夫们畏罪自尽的场景,忽现于其眼前。他忽觉心中似有石块一般,只觉此刻即便作伪说谎、假意演戏,亦是万般不忍。
“只要有你我在,蝼蚁固不能撼大树。”
“书生非是慕权尊,要守初心在黎元。”
和乐楼的方向不知是谁大先声呼喊起来,紧接着便有一片欢呼声骤然响起。
人群不断重复着方才的诗句,那排山倒海的气势让清茗轩的窗户如同空设一般。
楼下大堂内的古琴声索性停了下来,赵普再也无法对此充耳不闻,他扶着案沿站起身来,说道:“原想找个清净之所同殿下喝杯清茶,没想到此地竟会如此聒噪,不如今日就先论到此处,殿下同我改日再叙。”
“听赵相的。”刘聿洵也站起身来,扶着赵普走下楼去。
今夜的酣香街被滚烫的赤诚和振奋的豪情填满,和乐楼那一串串红艳艳的灯笼,亮得热烈夺目,彻底将清茗轩那几盏透着微光的灯笼给掩盖了下去。
赵普被刘聿洵扶上了青泥小轿,这是他为了掩人耳目而特意选的轿子,他掀开轿帘,探头抱拳道:“安泰之事,有劳殿下了。”
“赵相放心。”
目送着赵普的青泥小轿渐行渐远,刘聿洵将视线收回,和乐楼内学子们的慷慨情绪依旧还在,他不知道此刻王太初是否也在楼内。
正欲抬步而去,便瞧见楼内众人猛得一股脑涌了出来。他们高声诵读着诗文,抒发着他们满腔的情绪,三三两两沿着酣香街而去,此举竟招来了更多人的参与,将原本宽阔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徇着声音的方向,他看到赵普的那顶小轿被迫停在了路口寸步难行。
“不知赵相参加春闱那年,是否也在这样的街巷,念过这样的诗文?”
被迫只能驻足在原地,刘聿洵望着汹涌人群中的那一顶青泥小轿感慨道。
“刘聿洵!刘聿洵!”
王太初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街对面响起,他回过神来,向着声音的方向寻去。
她仍然站在最光亮的地方,朝着自己招手。
他听着她一遍遍唤着自己的全名,眼底满是宠溺,随即拨开人群,毫无迟疑地朝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