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北境旧梦(三)

作品:《沧浪台

    第18章 北境旧梦(三)


    时亭在估摸着时志鸿已经带李湖离开后, 抬头对上那双碧绿的眼睛,倏地一笑。


    下一刻,惊鹤刀灵活地绕开沙脊的鬼首刀, 直逼沙脊面门。


    沙脊当即转攻为守, 同时故意将刀慢了一步,给时亭卖个破绽, 实则另一手已经摸到袖中毒粉的机括, 只待时亭靠过来,就立即撒出去,让时亭避无可避


    ——沙脊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有北狄最善用毒的蓝姻在,他当然会物尽其用,更何况, 他在和时亭交手的那一刻便发现,时亭如今的功夫只增不减, 依然在自己之上。


    如果硬打,师父的任务根本完成不了。


    眼看沙脊的奸计就要得逞, 时亭突然刀身一转, 竟是放弃了进攻,趁机和转攻为守的自己成功分开,然后转身就退到了柴房后的房巷内。


    沙脊追过去, 但迎接他的换成了一名玄衣人。


    玄衣人带着一张图案神秘的青铜面具, 背着一杆银枪。


    虽然沙脊看不到对方的脸,但他可以确定,对方看自己很不悦,而自己也一样。


    时亭微微一笑:“谁说我没人手了?”


    沙脊不是正人君子,他时亭也不是傻子。


    一来, 若是沙脊出现,仅凭自己一人,他的确可以打败,但受重伤是无法难免的。


    时亭可没让自己卧床数月的打算,只要让沙脊意识到,自己如今实力依然在他之上,便是搬出帮手的时候。


    二来,时亭很想趁机看看,这位名字和脸都不愿透露的所谓故人,到底本事有多大,能让六合山庄破例将其纳入“无双”之列。


    感受到沙脊挑衅的目光,青铜面下的乌衡微微挑眉,对时亭做了个一的手势


    ——他要和沙脊单独过招。


    时亭颔首同意。


    不远处的蓝姻已经打量了乌衡好一番,嗅到了潜在的危险,就像当年第一次见到时亭一样。


    于是,她心思百转后,毫不犹豫让沙脊撤退:“别恋战,走!”


    沙脊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眼前玄衣人身上的那股倨傲和风轻云淡,让他本能地厌恶。


    “从未听说过的无名之辈,也敢来接我的招了?”


    沙脊说着握紧手中鬼首刀,率先朝乌衡发难。


    时亭看得出,沙脊没留任何余地,角度十分刁钻,力道直接用了十分。


    他们不打算久留,沙脊打算速战速决!


    时亭可没打算让玄衣人死在这儿,上前要帮他,蓝姻见状,当即将刀划进苗伯脖颈一分:“别插手!不然我立马杀了他!”


    时亭深深看了眼苗伯,攥紧拳头退下,担忧地看向乌衡。


    乌衡余光瞥到了时亭脸上的为难,不由舔了下糟牙,银枪出招更为手黑,带着股誓不罢休的狠绝。


    “哟,挺疯啊兄弟。”


    沙脊难得嗅到一股同类的味道,但显然,他并不喜欢眼前这个同类。


    长/枪对刀,一寸长一寸强,原本更具优势,但鬼首刀构造特殊,并不是靠锋利和长短取胜。


    沙脊一身奇力,不断将巨大的劲力通过手传给鬼首刀,再加上鬼首刀本身超常的重量,连续砸在枪杆上,引得枪杆剧烈颤动,若是持枪人握不住,一旦让枪脱了手,鬼首刀便会趁机攻击对手头胸,只有当初毙命的可能。


    时亭看着沙脊疯狗似地出击,不由想到曾经北境战场对峙时,他是如何捣毁手下将领武器,再将人一击毙命的。


    乌衡的银枪能够抗下鬼首刀,的确不同寻常,乃是一件罕见神兵,但沙脊到底是北狄高手之首,又起了杀心,着实令人替乌衡捏把汗。


    周围的北狄杀手与青鸾卫还在混战,霍霍刀剑声中,乌衡用虎口感受着枪杆剧颤带来的撕裂感,对沙脊和鬼首刀的威力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同时,他握银枪的手始终很稳,在沙脊快而狠的猛攻中,他只用极为短暂的时间缓冲,便能发动下一次攻击。


    时亭松了口气,对玄衣人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知。


    同时,他发现他的招式很熟悉,立马猜到了枪法的师父是谁,不禁感慨,那位老将军原来收了徒,还是这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徒弟。


    沙脊也是颇为意外,除了时亭,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这样强的对手了。


    “叫什么?”沙脊问。


    回应他的,只有乌衡的一声蔑笑,沙脊几乎是瞬间看懂他的意思:


    你不配。


    “小心!”


    时亭看出沙脊根本不是真心和乌衡搭话,而是转移乌衡注意力,好趁机下绊子,忙出声提醒。


    下一刻,沙脊果然突然靠近乌衡,将袖中毒粉洒向乌衡。


    时亭提醒及时,乌衡其实是可以躲过的,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乌衡不仅不躲,甚至趁沙脊一只手离开鬼首刀,只能守不能攻的时机,提□□去,沙脊躲闪再快,还是被银枪贯穿了左臂!


    刹那,鲜血汩汩冒出。


    “住手!不然我杀了这老头!”


    蓝姻知道今日任务失败,将苗伯提起来,用作撤退的筹码。


    时亭知道这是要谈判了,抬手示意青鸾卫停手,北狄的杀手也迅速护到蓝姻身边。


    乌衡抽出银枪,沙脊咬牙捂住伤口,也快速撤到蓝姻身后。


    蓝姻不甘地看着时亭,目光带着淬毒般的冷意:“让你的人从这条巷子撤开,等到了巷口,自然放了他!”


    时亭看着遍体鳞伤几乎不成人样的苗伯,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下令:“青鸾卫听令,所有人撤出李宅后巷。”


    少时,青鸾卫悉数从后巷撤出,包括一直暗中待命的青鸾卫,因为以蓝姻和沙脊的功夫,那些伎俩瞒不过他们。


    时亭担忧地看向玄衣人,对方指了指自己被毒粉腐蚀的青铜面,又摆摆手,示意他并没受实质性的伤,让时亭快去救苗伯。


    待青鸾卫的包围出现缺口,蓝姻带着人马迅速撤离,时亭带着青鸾卫跟上去。


    乌衡倒是想跟去,但时亭提前交代他要留下协助时志鸿搜查李宅,于是只能郁闷地捡起地上的弓箭,连射三箭,将从屋檐上撤离的北狄三名杀手穿了心,当场毙命。


    一路追逐,青鸾卫和北狄杀手之间默契地隔着段距离。


    蓝姻显然对帝都已经很熟悉了,她离开的方向正好是金吾卫巡视松懈的街巷,且那面有一片枝繁叶茂的树林,很适合作为藏匿和逃跑的必经之路。


    等到了林口,蓝姻一把将苗伯推下旁边山坡,时亭当即冲上去救人,同时青鸾卫默契地对蓝姻等人猛地发起进攻。


    北狄的杀手自动站出大半阻杀青鸾卫,蓝姻带着其他人往树林撤退,沙脊回头看了眼时亭,捏指吹了声口哨,笑道:“时将军,期待再会啊!”


    时亭顺着山坡滑下,接住就要滚到旁边河道里的苗伯。


    苗伯浑身都是血和泥土,已经没了任何意识,时亭心里慌张不已,手指发颤地伸到他鼻下,直到感觉到那丝微弱的气息,才稍稍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行动结束。


    与暗桩有关的一应细作共百余人,时志鸿关带人登记就忙到半夜,时亭和苏元鸣则负责审讯,软硬兼施地揪出了与之有关的朝廷官员,竟然多达两百多人。


    此时帝都官员的总数也才一千一。


    “都抓吗?”时志鸿看到后,不免忧心忡忡,“上次抱春楼一事,咱算是把宗亲和世家得罪了个遍,眼下抓这么多人,怕是行不通。”


    涉案官员的人数的确超出了时亭的预估,一股悲凉不由涌上心头,但现在没有时间给他犹豫。


    “找出主要的人员,先抓一百,剩下的先派青鸾卫盯着。”时亭嘱托,“动作一定要快,不要给丁党反应的机会。”


    苏元鸣点头,问旁边青鸾卫:“徐世隆呢?”


    “回王爷,陛下还扣在宫里呢。”


    时亭道:“不可能扣太久的,徐世隆如今既和丁党沾了关系,又和宗亲搅在一起,无论是哪方,都会想法子让他出宫。”


    苏元鸣眯了眼,好笑道:“那如今,他到底算哪边?”


    时亭:“自然是丁党。他当年能进金吾卫,其实是丁丞相暗地牵的线,这份知遇之恩他不会忘。此事我也是最近才查到。”


    “何况江奉那样的人,没人会真心效忠,如今他不过是手里有个把柄,让徐世隆不得不假意跟随。”


    苏元鸣想了想,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把柄是他放郭磊刺杀葛大人的证据吧?”


    时亭点头。


    “这样吧,铭初。”苏元鸣道,“这些年你没在帝都,金吾卫的情况我比你熟悉,徐世隆迟早要扳倒,我现在就开始准备后面的人员调动,就算不能换成陛下的人,也不能让金吾卫再落到丁党手里。”


    “不,你要换成你的人。”时亭看向苏元鸣,直言。


    苏元鸣一愣,皱眉道:“陛下还在,而且你……”


    “你只管去做,陛下也是这个意思。”时亭截口打断苏元鸣,道,“年少时,我说我要辅佐你一辈子,这个誓言早该兑现了。”


    苏元鸣不禁苦笑一声,道:“小时候的话怎么能当真?经历了这么多,我现在只想我们四个人都好好的,至于其他,还是我来做吧。”


    时亭却是目光认真地注视苏元鸣,道:“我不仅是在辅佐宣王,也是在追随挚友。”


    苏元鸣看着时亭,嘴唇翕动了几下,选择用一个拥抱回应了他,低声道:“身在皇家,诸事无奈,如果有一天我败了,答应我,带着浅儿和归鸿,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时亭想说,不会有那一天的。


    但这话放在危机四伏的帝都,可信程度实在太低,他向来不擅长在亲近的人面前说谎,只得嗯了声。


    自然而然地,他又想起了阿柳,当年那个还没他肩膀高的少年,说要永远做他的马前卒。可惜他当时只当笑话听,不怎么在意。


    直到阿柳死在北境兵变中,冒死带出帅印的镇远军告诉他,阿柳是为了掩护他送走帅印,主动引开北狄追兵,最后被逼得跳崖自尽,尸骨无存。


    时志鸿正埋头看卷宗,抬头看见两人,不禁道:“火烧屁股了,你两还在那里要死不活地干嘛呢?赶紧帮本少卿看看折子要怎么写!”


    苏元鸣一笑:“行,这就帮我们少卿大人拟折子。”


    时亭回神,摸向腰间荷包,手有些发颤。


    苏元鸣侧头看到时亭的动作,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荷包,微微蹙眉。


    城南,一处隐蔽小院。


    正值深夜,一道黑影避开金吾卫的巡视,走到小院前,敲响了门扉。


    很快,一位小厮来开门,将人引进堂庑,丁道华已经坐在里面。


    黑影摘下斗篷,朝他行礼:“丞相,我们终于能好好谈谈了。”


    “确实得好好谈谈了。”丁道华点出对方身份,“阿蒙勒将军。”


    阿蒙勒开门见山:“抱春楼,我们的人放走舞阳侯,算是给丞相的见面礼。如今为了让丞相相信西戎合作的诚意,我带来了您手下与暗桩有联系的证据。”


    说着,阿蒙勒要将带来的匣子给丁道华,丁道华却抬手示意且慢。


    丁道华:“我有个疑惑,将军先解答,我再回复是否合作。”


    阿蒙勒:“丞相请问。”


    丁道华半眯了眸子,道:“二年前,西戎境内拓跋氏造反,将军带兵镇压,血洗拓跋氏全族,是为了西戎王,还是大王子殿下?”


    听到拓跋氏,阿蒙勒的眼底也闪过一丝恐惧,但他借着昏暗的光线遮掩,迅速恢复平静。


    接着,他想起来之前乌衡交代的话:


    “丁道华那老王八早就成了精,很多事要让他知道,不然合作是做不成的。”


    于是阿蒙勒选择直言:“拓跋氏忠于王上,大王子想要实权,怎么能不另做打算呢?”


    话外之意,自不必多说。


    丁道华点了下头,道:“大王子正值春秋鼎盛的年纪,又有如此雄才大略,老夫甚是钦佩。”


    说罢,他接过匣子打开,里面装着满满信函与账册,皆和北狄暗桩有关,且涉及丁家。丁道华波澜不惊的脸不禁出现几分不敢置信。


    这里是大楚,还是帝都,而西戎的人却能悄无声息搜集这些,简直细思极恐。


    阿蒙勒适时问道:“丞相对我们的诚意可还满意?”


    丁道华恢复神色,不再坐着,而是撑着扶手站起来,道:“西戎的诚意我已收到,老夫也回一份礼吧。”


    与此同时,乌衡正懒散地靠在长风亭里小酌。


    少时,一名暗探火急火燎跑进来,低声禀报最新的一条消息,乌衡脸色一变,当即脚尖一点,飞檐走壁冲出了昭国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