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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成为朝廷鹰犬,我选择放飞自我》 第521章 第 521 章 ……
屋内灯火通亮, 一众禁卫已抽刀出鞘,却不知到底该对着谁,只能暂时将门窗封闭,留住二人, 等待上封消息。
但林清与张望并不在意。
林清一言, 张望当即反驳:“咱家来此, 走的是正门,做的是正事, 比不得昭国公, 翻墙暗闯,杀人灭口, 如今又倒打一耙。
手忙脚乱?
怕是遇到咱家坏了谋划,方才手忙脚乱吧。”
事实的确对林清更加不利,便如张望所说,他来此名正言顺, 过了明路, 只要咬死这一点, 便谁也动不得张望。
林清却笑了, “张公公所言极是,要论对错也得看谁先谁后, 前面那个总是更有道理,但真相与道理亦是能分开的。
眼见未必便是真实,就如你刚刚所说, 我潜伏至此, 是为窃取太祖宝剑,且已握住剑柄,意欲抽身离开, 方才被你发现,是也不是?”
张望直觉此话有诈,并未直接作答,视线一扫,忽的看见地面杂乱的脚印,心中一突,陷入两难。
若说林清并未触碰剑柄,便会给林清留下翻盘的突破口,加上皇帝对她的偏爱,必定会导致后续计划无法施行。
可若说林清已握住剑柄,目标明确,那么地上众多脚印中,必有一双属于林清,脚印到中央便止住了,同样无法解释……
张望心思转的飞快,面上冷哼一声,“咱家刚刚就觉得奇怪,昭国公怎么走到半路便突然停步,以轻功飞上桌案,原来如此。”
林清武功高强,又心细如发,注意脚下情形,故意避开破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若是换个人,未必就会注意这么多。
许多禁卫都信了,但也仅仅是相信而已,仍旧站在该站的位置不为所动,未曾多看林清一眼。
张望见状,眼中终是多了一丝急切。
他正要开口,远处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更多,每一步都夹杂着甲胄或兵刃摩擦碰撞发出的声音。
这动静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直到所有人听见,纷纷看向院门的位置。
院门大开,周遭有禁卫举着火把,火光下,最先涌入的是一片绯红。
是天禄卫。
他们没有拔刀,却目光凛冽,各个人高马大,冲进屋子,各自站位,眨眼间便将禁卫覆盖,又掌控各处通路,不用吩咐命令,却分毫不差。
带头之人竟是副使王武。
王武向林清抱拳行了一礼,而后瞥了瞥门外。
林清瞬间了然,亦是再次望去。
天禄卫后又是大批的禁卫,将这院子几乎挤满,外面仍有禁卫值守,火光延伸,看不见尽头。
数道人影匆匆行来,走在最前的披着一件玄色狐裘,行走间两臂摆开,总会露出几许明黄。
是李明霄。
皇帝亲临,屋内众人纷纷下跪拜见,只剩林清张望二人。
张望双眉颤抖,双目瞪大,连眼尾都惊得垂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李明霄,晚了数息才迅速回神,连忙跪倒在地,声音微颤,“老奴给陛下请安!”
李明霄并未理他,视线一扫,落在林清身上,快走几步来到她的身前,双手扶住她的双臂仔细检查一番,见伤口无事,方才稍稍松了口气,语气也多了两分无奈,“有伤在身还敢冒进,非要给你带上镣枷才能好好走路不成?”
林清笑了笑,“本是想详查一下,顺道打个草,哪想到里面藏的不是毒蛇,却是老鼠,刚露头就要跑。”
“还要多久?”
“说快也快,一会的事罢了。”林清稍稍侧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张望,继续刚刚的话题,“所以张公公说,是我用轻功飞至桌案,手握剑柄,接着便被你发现了,对不对?”
张望不敢作答,他料想过昭国公为陛下所喜,即便陛下有所偏颇,但只要有足够的证据,也能将昭国公治罪。
哪怕不能治罪,只要拖过今夜,于他而言便是活路。
可没想到陛下的偏心竟到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
张望双臂微颤,脑中思绪混乱如麻,却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用命赌一赌了!
他再次叩头,额头撞在地板发出咚的一声,格外结实,“禀陛下,确实如此!”
李明霄淡淡的睨了他一眼,接着看向林清,轻声询问:“阿清是何说法?”
林清并未言语,只是将一双一直藏在袖间的手伸出,摊平。
她的手略有些粗糙,指腹与掌心常年与剑柄接触,生有一层老茧。
李明霄很熟悉这双手,熟悉到只是看一下,他的手便能感觉到那手上的温热和触感。
然而这一次,这双手上染满了泥水。
泥浆中染了血,能嗅到里面的血腥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干涸,随着掌纹形成层层纹路。
谁看都知这泥水在林清手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李明霄看看林清满是泥浆的双手,又看看供桌上干净如新的长剑剑柄,长眉下压,一身气质更为冷冽,“张望,既然你看见全部,便好好解释一下,这双手是如何触碰剑柄又不留痕迹的?”
张望已经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瞪着那双手,像是再看仇人一般,脸上的血色却逐渐褪去。
所有的一切算计就像一个嘴巴,转了一圈,结果早就注定会抽在他的脸上。
果然是只狐狸!
张望恐惧,却又恨的咬碎了牙,真真是玩了一辈子鹰,这会儿却被只雀儿给啄了眼!
“这……这……”
他使劲揉着双眼,直到把眼揉红,露出不知所措的茫然,“难道真是老奴看花了眼,叫昭国公平白受了委屈?”
林清渐渐淡了笑意,垂眼看着张望,倒是不得不夸上两句,能在先帝跟前混上名头,这睁眼说瞎话也是一种本事。
“张公公这话说得也不对,虽说屋子里的事情能解释清楚,但外面值守的暗卫是真的死了,被人一刀砍断小半的脖子,死于利刃。
然有一点我却不懂,张公公先入房中,我随后方至,但暗卫已经死了。
那么暗卫死于谁手?
张公公又是如何知晓暗卫已死的?”
林清接过下属递来的手帕,一边擦拭,一边缓慢踱着步,双眼却仍盯着跪在那的张望,问出的问题也更加犀利,“皇家暗卫武功必在二流之上,这整个太庙能将他一招毙命的人少之又少。
白日里听张公公提起,曾奉命领兵在外,那么张公公这身功夫想来不弱吧?不知如今已跨入哪个行列?”
张望只觉林清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刃一般,一句比一句锋利,他面上血色退的更快,额头隐有汗迹,声音却仍旧平稳,“侥幸二……”
心中猛地一突,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他稍一抬眼,就见林清手指如刀,朝他颈部戳来。
这变化来的太过突然,张望瞳孔皱缩,猛地一滚,内力涌出,仿若一层黏膜贴着他的身体。
然而不等他反击,林清的手早已停下,不知何时收了回去,正慢悠悠用帕子擦着干涸的泥浆。
林清似笑非笑,“好端端的,张公公躲什么?”
张望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皱纹都明显了不少,“老奴如今已侥幸突破,勉强混得上一流之列。”
林清了然的哦了一声,“所以说这里能杀人也无非两人,不是张公公,那便只能是我了。
但这么一说,问题又绕回第一个,张公公是怎么知道外面暗卫已死的?”
她敲了敲四处紧闭的窗户,“难不成是透过窗户看见我杀人灭口的?”
这是最好的解释,可张望听见这话从林清嘴里冒出来,就有些犹豫了。
他总觉得林清说这话与刚刚一般,看着说得通,指不定就在哪挖了坑,非要坑死他不可。
偏他这一犹豫,又被林清给拿捏住了。
林清轻轻一叹,“看来不是了。”
张望心里一堵,猛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又上当了,骤然抬头瞪向林清,却只对上林清斜勾的唇角,仿若在嘲讽他的优柔寡断。
机会本就稍纵即逝,谁犹豫谁倒霉。
这会再说是从窗户看见的,就过于牵强了。
张望呼吸开始气促,胸口快速起伏着,拼着劲压下头,“还真是什么道理都让国公爷给占了,既然非要将这命案叩在老奴头上,老奴认下就是,用不着阴阳怪气的。”
李明霄双眉一蹙,一脚踹在张望心口。
任张望武功多高,愣是不敢闪躲,连提气的胆子都没,一屁股跌趴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扇着自己两巴掌,“是老奴嘴贱,请陛下饶命!”
李明霄道:“若人是阿清所杀,你又从何处看见?为何不曾阻拦?若人非丧命于她手……”
他微微眯眼,“不是她杀,便是你杀的。张望,你杀害皇家禁卫,诬陷昭国公盗宝,意欲为何!”
张望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面,身体微微发颤。
林清却讽刺一笑,垂眼斜睨着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来,“为了隐瞒真相,为了盗取宝贝,为了争取时间逃离京城。”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却是所有的视线全部落在张望身上,满是探究和警惕。
第522章 第 522 章 ……
满室之人, 王武反应最快,将几本册录送到林清手中,道:“你要的东西都拿来了。”
李明霄看见林清接过那些册子,不由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从去年年底至今日午时内宫中进出的记录。”林清说着, 已经翻开一页, “事情还要从柯御侍那案子说起, 赵泽已经招供,杀人之时, 叶非空曾在旁引诱逼迫。
当时他冒充一名名为蒋劲的天禄卫, 但此身份泄露我早已知晓,若叶非空真以此身份露面, 立即会被察觉。
可他还是入宫了。”
李明霄道:“朕听你说过是有内鬼作祟,但朕也命人将宫里筛了一遍,未曾查到什么。”
林清也是叹了一声,“是啊, 一切都是正常有序的, 正常到让人无法挑到错处。”
李明霄明白林清的意思, “所以张望便是那个内鬼?”
林清默了默, “当时除夕刚过,祭祀频繁, 许多祭器往返于皇宫与太庙之间,张望作为太庙令,需对此负责, 车马往返也是寻常。”
她将出入宫的名册翻开, 按照日期,很快便翻到了柯清漪死亡那日的一页。
那只是众多数排中的一行小字,写着酉末二刻, 太庙令张望持符入西宫门,送太庙祭器三车,经门吏核验符节、点检祭器无误后放行入宫。
李明霄懂她的意思,“你是说叶非空当时就藏在祭器之中?”
林清点头。
这话一出,候在身后的禁军副统领便不干了。
他姓朱,名行风,如今已四十几岁,出自勋贵世家,也在这禁军副统领的位置干了近十年,往常亦最崇敬杨昭。
他可以听令配合林清,却经不住这一盆臭水叩在禁军头上,当即便道:“能在皇宫值守的禁卫皆是好手,即便太庙祭器,亦会严格盘查,不可能放人入内。”
林清倒也礼节朱行风的气愤,解释道:“入宫时禁卫的确会严格盘查,但祭器有轻有重,有些脆弱不能触碰,有些又无法移动,张望只需将东西堆乱一些,便会产生查不到的死角。”
朱行风黑眉压下,“所以,那个什么叶非空到底藏在哪里?”
“他藏在那口特钟内。”林清看向地上的张望,“钟器需得按时保养,擦拭涂油养护,避免生锈,可白日我入乐器库时,却发现有一口特钟内生了锈迹。”
朱行风不明所以,“锈迹?”
林清道:“锈迹星星点点,并不算大,位于铜钟内部两侧,若用双手撑住,正好可以借此藏在钟内,届时下面再塞些细布进去,看似堵死,实则留下空隙,亦不会被人发觉。”
朱行风也是一愣,若是如此,禁卫还真不会将那些填充物取出,下意识问道:“只是锈迹?”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锈中带血。”
钟内壁不算特别平整,偶有突起如针,一个人武功再高,依靠四肢力道藏在其中,手掌很容易会被擦破,有血水混合汗渍,引起铜钟内部的锈痕。
所以铜锈中藏有血气,味极淡,寻常人嗅不到,却逃不过她的鼻子,几乎一进去,她便已清楚许多事情。
朱行风愣了一会,说不出话来。
“不止如此。”林清将那册子继续往后翻,“隔日清晨,张望再次入宫,用车马带走了一批送错的祭器。
后盛使入京,春华殿必定需要设宴,偏准备乐器时太常寺的库房出了问题,逼得他们借到了这里,张望再次送乐器入宫。”
她一页页的翻着册子,“所以翠娥便是那时被放进去的。”
张望喘了口气,声音中多了委屈,“老奴还是那句话,昭国公要真想凭这点所谓的证据,便说老奴是内鬼,老奴认下便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林清笑笑,将手中册子递给王武,“你的败笔不止在你自己,也在翠娥。
便说是……成也翠娥,败也翠娥吧。”
张望猛然抬头,双眼眯起,只余一道缝隙,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林清淡淡瞥着他,“你能藏的好,是因为你做着最本分的事,将所有危险都压在她的肩上。
我的人已经查过,翠娥需将杨昭衣物送至掖庭清洗,早晚往返各一次,她不喜宫道,但凡能绕路的,皆会绕路而行,御花园内便有这样一条路,可以绕过一段。”
林清大概能理解翠娥的心思,宫人时常行走,大多从宫道过路,但翠娥时常受人压迫,不喜与人接触,能少走一段,便多得一份安宁。
但这段路,却正好能将叶非空引入御花园,也能恰巧经过赵泽放置消息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
谁会怀疑一个常年在此行走的宫女,又偏偏是杨昭的人。
可一旦确定结果,再反查回来,一切就变得容易起来。
那么再往下查,便能知晓翠娥为何会被策反。像她这样的人不可能是敌国培养的细作,说到底出问题的地方也就那几个。
家庭、同僚、上封……
林清早就遣人去查,但消息搜集需要时间。
据她推测,应是第一个,那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翠娥就像是一根被不断压缩的弹簧,她有心反弹,可自幼习惯的懦弱又让她不知如何反抗,于是便有了那一瓶被蜡密封的金疮药,也有了那巷子里次次要买的卤肉。
林清缓缓说道:“太庙旁边那条巷子往前不远便有一家卤肉铺子,翠娥次次要买,极为偏爱,禁卫不曾查到她将肉送给旁人。”
张望目光灼灼,“昭国公究竟想说什么?”
“我去吃过了,那卤肉里放了茱萸去腥,肉有辣香,可纪太医却说过,翠娥食辣便会长食疹。”林清瞥向他,逐渐漫上冷意。
张望瞳孔皱缩,一时失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清却是轻笑一声,“张公公是否又要说,不过一块肉罢了,即便翠娥不要命的吃,又能代表什么,或许就是馋吧。”
“翠娥为三等宫人,月俸两贯钱,被掖庭克扣,可她在杨统领那还能再领一份钱。”她说着,看向朱行风。
朱行风已经听直了眼,闻言忙道:“每月五贯,由禁军直接拨给她。”
林清稍一颔首,继续对张望道:“这五贯钱旁人无法克扣,可翠娥行囊中也只有几件旧衣和少数铜钱,那么她的钱去哪里了?”
张望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过一个宫女罢了,我又如何知道,昭国公究竟想说什么?”
“再告诉你让翠娥叛主有多么容易。”林清抬步来到张望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从那卤肉摊再往前便是一家出售面具的摊位,接着便是这太庙开在巷内的小门。
我刚刚已经查过,门锁皆被换过,大概是怕被人察觉吧。”
林清笑了笑,“可锁头纵然能换,门却不能随意更换。
若门时常开关,门闩也会随之拔插,套上的锁链也需时常更换位置。
即便换了新锁,旧锁留下的锈迹和划痕却去不掉。”
院门在外,风吹雨淋,铁链生锈,木质变脆,又岂是能藏得住的。
林清今夜前来,目的之一便是查看那门闩上的锈痕,结果正如她所想的那般。
张望先是怔了一下,像是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化去了,再次叩头:“是老奴失察,竟未发现有细作藏于太庙,老奴该死!”
再抬首时,他的眼眶已是微红,祈求的看着李明霄,“可在老奴死前,恳请陛下给老奴一个机会找出细作!”
李明霄不为所动,比起张望,他自是更信任林清,他清楚林清既然戳穿张望,必定还有证据,足以让张望认罪。
林清微微一笑,看向张望,“张公公,你当真以为我手中的证据只是如此吗?”
一句问的轻而缓,却愣是让张望眼皮抽搐,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似是回忆,也似在确定什么。
林清瞥向门口,不知何时周虎已经到了,身后跟着两个孩子,正是承岳和小元。
承岳满脸茫然,被这一屋子人惊得不知所措,却强挺着胸脯跟在周虎身旁,直到看见林清,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右手牵着小元,想转头安抚两句,却见小元双眼瞪大,死死盯着张望。
下一瞬,小元猛地推开承岳,几步跑到林清面前,啊啊叫着,一只手成爪状,不断抓着侧脸,另一只手握着一个兔子面具,使劲指着张望,状若癫狂。
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以为这孩子是犯了疯病,立即有禁卫和天禄卫上前,意欲将小元驱离。
林清却摆了摆手让他们散开,而后安抚的拍了拍小元的脑袋。
小元好像懂了,逐渐安静下来,一双大眼随即涌上泪水,不安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勾住林清的尾指。
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林清张开手将那手掌握住,她的手更热,让那只犯冷的手也暖了起来。
承岳也被周虎送到她的身边。
周虎之后,便是禁军校尉卫林。
卫林顾不得头上的汗水,先是对皇帝下跪行礼,接着对林清抱拳又是一礼。
林清略一颔首,“有劳卫校尉了。”
卫林忙道:“国公吩咐,卑职行分内之责,不敢言劳。”
他就是跑个腿,将林清的命令带到天禄司,接着王武去找册录,周虎去府中接人。
他也不过是动了点捞功的心思,方才跟着周虎又跑了一趟。
林清笑了笑,转身看向张望,问道:“张公公可还认识这两个孩子?”
张望抿着嘴,比起刚刚的诡辩,这会反倒沉默下来,只是阴鸷的打量着两个孩子。
林清道:“你与叶非空合作,却不想叶非空竟暗中动作,将秦涯逼入京城,又将龙袍与英国公府扯上关系。
你措不及防,随意在巷口买了张面具带上,便冲入善幼院找叶非空理论。
你以为你武功卓越,越不想当时承岳外出寻食,正好撞见那抹刺目的金光。”
张望喉头发干,声音沙哑,“你说那金光是咱家的,难不成咱家出门还特意带了一面镜子不成。”
林清从王武那里再次拿出一本册子,却没翻开,“张公公跟在先帝身边已久,自是得过不少宝贝,我曾听闻有一支簪子颇得公公喜爱,是一只莲花流金簪。”
帝王赏赐皆有记载,张望又对这簪子极为喜爱,许多人都见他戴过,可如今张望头上却只横插着一根木簪。
李明霄道:“那簪子朕也见过,是为琉璃所制,却有金光藏于其中,乃小国进贡,整个大渊也不过两支而已,皆被先帝赐下。”
林清点头,“琉璃聚光,张望那日去的匆忙,并未注意,直到出现意外,他也注意到了承岳。所以在我将承岳接入国公府后,他方才利用杨昭金牌混淆视线,让我误以为那金光出自腰牌的反光。”
张望冷嗤道:“照你所说,咱家为何一开始不杀了那个孩子省去这麻烦。”
“不是你不想杀,而是你杀不掉,缘由便如小元一样。”林清眸光淡淡,直直看着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为渊人,却与盛国细作合作,你觉得他不会藏有后手?
但凡有机会留下把柄威胁于你,你觉得他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曾以为叶非空留下小元一命,是想将他当做指认秦涯的证人。
直到将小元救出来,直到刚刚那一场大火,着实将我烧了个通透。
从始至终,叶非空留下小元是为了威胁你,他见过你,只要哪一日你不听话,叶非空便能将他送出,政敌也好,刑部也罢,足以让你张望吃不了兜着走。”
小元的作用很大,叶非空只会让这个作用更大,面具下究竟是哪一张脸,怕是用摸的,叶非空都让小元一点点用手记下来。
小元被救出来,也一直努力向他们传达真相,只是没了舌头又不会写字,表达之后又被误会,将重点放在面具上,方才屡屡陷入错误。
实际上若将小元与张望见上一面,便什么都清楚了。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方才发现走了不少弯路。
林清忽的冷下声音,“张望,你勾结他国细作,谋害忠良,盗取太祖宝物,你可认罪?”
张望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事已至此,咱家有什么不能认的,昭国公所言不错。
是咱家以运送祭器为由,送那姓叶的进出皇宫。
是咱家利用运送架设乐器为由,让翠娥扮成太监,混在人中,利用咱家那只簪子寻找位置。
也是咱家将那盘子送入,夹杂在一张瑶琴内部,送入春华殿的。
皆是咱家所为,可那又如何?”
张望仿佛又换了一个人,面上仍旧苍白,却仿若陷入癫狂,双目血红,不是盯着林清,反而看向李明霄,缓缓张口,很是得意:“陛下可知咱家为何这么做?”
李明霄怒气已起,横眉看他,等着下文。
然而比之更快的,却是一旁禁卫的刀。
腰刀的刀刃瞬间贴近张望的脖颈,张望近乎配合的撞了上去,一刀毙命。
如此变故,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朱行风反应极快,伸手便要制住那名禁卫,可下一息,禁卫已倒在地上,双目流出黑血,气绝而亡。
朱行风连呼吸都停滞了,瞳孔皱缩,又迅速回神,扯嗓子喊道:“所有禁卫迅速退至门外,擅动者杀!”
一众禁卫退去,屋子里就只剩下林清的天禄卫。
接着,朱行风二话不说跪在地上,“下官失察,竟让刺客混入禁卫,万死难辞其咎!”
“此事非你所料。”李明霄将朱行风扶起,“先去整队,将杨昭叫回来。”
“喏!”朱行风迅速离开。
李明霄让其他天禄卫也退至门外,将禁卫尸体抬走,门窗关好,方才看向已经蹲下检查张望尸体的林清,脸色却已经不那么好看了。
他有火气,却不是冲着林清去的,而是另一个人。
却难得的多了一点迁怒,“你知道了?”
“那便要看这屋子里除了面上的东西,又藏了什么?”林清说着,手摸过张望袖间的暗袋,很轻易便将那支作为证据的琉璃簪给搜了出来。
李明霄抿了抿唇,垂下眸子,“这里藏着一方印,是太祖所留,刻有‘荡瑕涤秽,光复皇纲’八字。太祖曾言,若后世子孙荒淫无道,宠幸奸佞,便可持此印清君侧,震朝纲。”
这方印对每一任帝王而言都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毁不得,放不得。于是便藏在这不起眼的屋子里,再派重兵暗卫把守。
除去皇帝,他人不可知。
就连此处严密巡守的禁卫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看守的是什么东西。
这等密辛,远不是张望一个太监能知晓的,但张望不但知道,竟还摸进了这里。
又或许在这之前便已经开始布局了,例如禁卫赵泽,又比如京巡卫沈靖川,还有能将东西悄悄送出京城的方四德。
此事林清都不知晓,证明天禄司内并无存档。先帝已驾崩多年,那么如今能知晓这方印消息的人,除了李明霄,大抵也只剩一个了。
“陛下以为张望为何变得鲁莽,甚至……投鼠忌器?”
李明霄沉默片刻,“他是弃子。”
林清道:“知道此处有异便留讯让人盯着,这二三个时辰张望曾让几个心腹外出,有去某些官员府邸,也有去富户府上,还有一人悄悄绕到会同馆的后门。
可无一人让这些人入门,皆被拦在门外。”
张望就是个老鼠,今日林清上门,等同于露了头,以林清的本事,没有人觉得张望能活下来。
但张望想活,所以放火引走禁卫,潜入院内,杀死暗卫,只要拿到东西,再逃出京城,他便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所以他才会把簪子带在身上,一是喜欢,二是不那么在意了。
逃出去能活,逃不出去必死。
林清叹了口气,“张望也好,许承谦也罢,都是鬼,也不算鬼,说到底不过是听命行事的爪牙罢了。
真正能称得上鬼的,也不过那一二人罢了。”
李明霄眼眶发红,声音微哑,“所以许清商逃回京中,送来的便是这个消息?”
林清点了点头,“太后失踪了。”
第523章 第 523 章 ……
李明霄垂下头, 没有言语。
太后去了哪里,又要那方印做什么,实在太容易猜了。
室内静谧,皆是亡者旧物, 透着寒气, 却不如他心里的那股气, 更寒,更冷。
林清沉默上前, 张开手将他轻轻抱住。
张望死不瞑目, 尸体仍在,颈部血管暴露, 血液流了一地,黏在他们的鞋底。
血腥味并不好闻,却已无人在意了。
李明霄发狠一般勒住她的后背,恨不能用尽全身的力气, 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急促的喘着, 将那些汹涌杂乱的情绪重新压回肺腑。
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关起的门传来叩门声,杨昭到了。
李明霄方才缓缓松开, 转而牵起林清的手走到那套明光铠前,而后双手扶住衣架,向右旋转。
每转一息便停顿一下, 直至九息之后, 方才停下。
后方墙壁随之传出机扩转动的声音,接着整面墙一分为二,向两侧打开。
后方又是一间密室, 摆有书案桌椅,还有硕大一个书架,上面稀稀疏疏的堆着十数本旧书。
林清颇为惊奇,看李明霄走了进去,便立即跟上,接着便见他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手握住扶手,向上一掰,旁边的墙壁再次传出声响,看似完整的墙壁生生裂开一块,沉入下方,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来。
暗格内只有一四方锦盒,盒上雕龙画凤,一看便知不凡。
李明霄将锦盒取出,随手打开,露出里面的那方印。
却非玉制,而是某种玄色金属,身如雄狮,头为龙首,下为四方座,看不见刻字。
林清知道这就是李明霄之前说的那方印了,她只是没想到李明霄竟然真的拿出来。
从某种名义来讲,这是帝王的软肋,一旦走错了路,她便可以持印蹬上高台,振臂一呼,名正言顺。
太祖高义,留此印作为掣肘,还苍天清明。
林清就这么看着,久到连她自己都不知想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李明霄的声音缓缓响起,轻柔似风,萦绕在她耳边经久不散。
“想到了一句话。”林清并未退开,伸手将那印拿过来,试了试那手感,果然是种金属,却又与寻常金属不同。
她将东西塞回盒子,放回暗格里。
李明霄却怔住了,任由她动作,好一会才回过神,不由问道:“什么话?”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明霄这次呆的更久,如失了魂一般,直到被林清拽到外面,关好密室的大门,也将这秘密彻底封锁在里面。
除非将这里炸了,否则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直到走到屋门前,李明霄方才有些震惊的开了口,“你怕这个?”
“我怕杀孽太重,连畜生道都没得去。”
“你还信这个?”
“不信。”
林清打开门,一眼就看见守在外面的杨昭,身上还套着驿丞的官袍,衣服又瘦又小,有几处已经开线,比天禄卫的官袍还要滑稽。
杨昭看见后面的皇帝,更窘迫了,一时双手都不知道搁哪好。
好在李明霄这会心情已经好了不少,宽大的袖子遮住他牵着林清的那只手,轻咳一声,道:“料理了,回吧。”
有了命令,其他人纷纷动了起来,王武与朱行风开始整队,又留下一批人再次救火。
尸体被一一抬出,送回衙门,唯有张望的尸体被丢进了火里。
林清将皇帝送回皇宫,又陪他坐了一会,天明时方才离开。
路过正天殿时,见已有不少朝臣等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嘀咕着什么,目光时而瞟向太庙的方向,那边仍有一股黑烟升起,还未完全消散。
也有些官员是投靠在昭国公府的,纷纷朝她这边看来,目带询问。
林清摇了摇头,而后从容离宫,与往常一般无二。
其他人见状亦是松了口气,嘀咕的声音渐渐变大,内容变成今日要奏的国事……
不过一日,刑部那边便给出结果,太庙走水乃是宫人疏忽,太庙令张望死于大火。
接着便处理了一批‘玩忽职守’的宫人,刑场又热闹了几天。
接着便消寂了,一切回归正轨,除了工部的人去太庙修葺房屋,其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末,草木抽芽,地上也总算见了绿意。
只是昭国公府又见忙碌,厚衣需要清理收纳,薄衣也要翻出清洗干净,又有多少人需添新衣,多少屋舍需要修葺。
春礼被一盒盒的送进府门,各式的帖子随之而至,如雪花一般。
古六娘已经能熟练的安排一切,秋娘闲下手,只负责林清的饮食起居。
一大早,天边微亮,国公府内已有人行走。
林清起了个早,换上武服,独自来到演武场上,随意从兵器架上提了把刀便练了起来。
伤势已经无碍,一身骨头早就生了锈一样,从最基本的招式开始,逐渐延伸到天禄卫独有的刀法。
刀光凛凛,嗡鸣不断。
随即戛然而止,换为长兵,再更替为剑。
一个时辰练下来,身上的衣裳已被被汗水浸湿,她将兵器归位,回房泡了个澡,换上舒适的棉衣。
只续了一层薄薄的棉,如今这时候穿着正好。
秋娘为她梳好发髻,插上玉簪,而后移步到桌旁,早膳已经摆好。
如今已经见绿,菜品花样也就多了起来,每样份量不多,却精美的如画作一般,满满摆了一桌。
奈何林清没吃几口,外面便传来脚步声,院外值守的天禄卫过来通禀,说是大理寺少卿刘烨到了。
片刻后,刘烨身着红色官袍,风风火火的走进屋里。
林清让下人添了副碗筷,摆手制止刘烨行礼,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一同吃吧。”
说着亲自动手给他盛了一碗热汤。
刘烨连忙坐下,接过碗放在桌上,拿起汤匙舀起一勺喝了,味道鲜美,又有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入胃里,身体也跟着暖了起来。
林清看了眼他的官袍,劝道:“春寒料峭,京城又偏北,还是得穿层薄棉御寒。”
“多谢大人体恤。”刘烨放下汤匙拱手谢过,“今日下朝时陛下独留了我一会,让我问问大人。”
他顿了下,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音都弱了两分,“问大人何时上朝。”
自从张望死后,林清便接着以伤为由告假,除了有公务要往衙门跑,其他时间干脆耗在府里。
这回是真在养伤,顺便把手里剩下的几件公务也分了出去。
比如张望死前派出的那些宫人,每个被敲了门的都得细查一遍,这活只能天禄卫干。
比如许承谦的死,尽管案情已经清晰,可后面还有牵扯,也得查。
她便把这活计丢给了刘烨。
只剩太后行踪未知,暗卫也查了不少地方,包括关押瑞王李辰瑄的地方,都未能查到什么线索,只隐约有些消息,疑似太后确实在李辰瑄那停留过,只是未曾相见。
这事有王武盯着,若真有消息,自会直接承给她。
林清盘算了一圈,忽的虚弱的咳了几声,“并非我不想上朝,实在是身体不许,这伤就是外面瞧着好了,内里却伤了筋骨,怕是还得养些时候。”
刘烨嘴角抽搐几下,默了默,道:“刚入府时与古总管聊了几句,说大人身体康泰,起身便练武满一个时辰。”
这下轮到林清有点噎得慌,“只是随便耍耍,活动活动筋骨。”
刘烨道:“朝会议事颇多,近日频频有政令颁布,大人不在,只凭耳目传话,唯恐反应不及,误了大事。”
林清听着,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她是想躲懒,懒得跟那些朝臣日日掰扯,可手底下一群人等着跟她吃饭,也不能日日清闲。
她点头答应,“我明日就去上朝。”
刘烨还想再劝,被这话弄得一愣,随即便扯出一个笑脸,是真的打心眼里高兴,“那明日早上一道去?”
“好啊,正好明日来这吃饭,然后一同乘车过去。”
两人边吃边聊,刘烨又将早朝上有些门道的事情拎出来说了几个,又将许承谦这案子说了说,却也没什么得用的线索。
刚放下碗筷,顾春便到了。
第524章 第 524 章 ……
顾春身着素色长袍, 头上发髻系了布巾,眼下隐有青色,很是疲惫。
他放下药箱,看见刘烨也在, 便先笑了下, 拱手道:“刘大人安好。”
刘烨起身回了一礼, “有劳顾大夫。”
顾春笑了笑,“是我职责所在, 怎有麻烦一说。”
三人挪到里面坐下, 顾春取出脉枕放在桌上,待林清将手放好, 便将指腹搭在腕部,片刻后方才收回来,道:“已经无碍,我再开上补气血的药, 吃上两日便可。”
林清明白, 顾春这是提醒她月事该到了。
她收回手, 稍一颔首, 随后又眉心轻蹙,“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顾春有时醉心医书, 也会偶尔熬夜,但从不像这样疲惫,若不是药王谷传来消息并无异常, 林清都得以为那边出了什么大问题。
顾春轻轻抿唇, 犹豫片刻,才道:“已有几日不曾见过沧澜了。”
林清颇为诧异,下意识朝顾春身后看了眼。
萧沧澜已是顾春的徒弟, 师徒名分虽不那么名正言顺,但看得出萧沧澜及其崇拜顾春,一天得有大半天跟在顾春后面。
之前更是日日过来送药,跑腿送信亦不在话下。
好好一个大活人,又如何会无故失踪呢?
“去他家看过了?”
顾春点头,“萧夫人也在找人,说是这几日都未曾归家了。”
“多久了?”
“五日了,二十四那天夜里从我那走的,之后就未见过。”顾春说着,细细回忆了一遍,“最近见暖,府中也要收购药材,我便一边忙碌此事,一边教他辨识药材,结束时已是戌初。
他离府归家,二十五那日却一日未见,我以为他是家中有事,直到二十七那天却仍未出现。
我觉得奇怪,便去萧家问过。”
顾春轻轻一叹,面上隐有焦虑,“最近府中忙碌,萧夫人以为沧澜是被留在府中帮忙,一直未曾归家。”
林清听着也觉得奇怪起来,“问过值守的天禄卫了?”
顾春点了点头,“二十四那天,他们见过沧澜走进后府巷,之后便没看过了。”
后府巷便是昭国公府后面的那条巷子,都是府中出去单住的下人,亦是属于国公府的地,所以也会有天禄卫巡守。
但人数自是没有国公府这么细致,巷口巷尾查的更细致些。
林清听见这话,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既然值守的天禄卫见萧沧澜进入巷子,却没人再见出来。
以萧沧澜那点底子,要么是没出来,要么是以另一种方式离开的。
以她的经验来说,结局通常都不怎么好。
一旁的刘烨便已蹙眉说道:“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此处又有天禄卫巡守,寻常人定会留有踪迹。
今日已是二十九,想必顾大夫已找了几日,若至今未找到人,只怕……”
顾春明白他的意思,脸上多了一点苍白,“沧澜性子纯良,认真好学,又一向懂事孝顺,绝不会突然失踪,我与萧夫人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未发现任何踪迹。
不得已才向大人提及,或许增派些人手,能找到线索。”
林清站起身,“我与你一同去看看吧。”
顾春眼中焦虑散去几分,却又随之升起两分担心,“今日大人无事吗?”
“今日得空。”林清说着扭头看向刘烨,“你也该去衙门了,明日早上过来吧。”
刘烨道:“衙门也无紧要公务,不如我与大人同去,或许还能帮上一二。”
林清沉吟片刻,点头应下,“也好。”
她换上一身常服,与两人一同离开国公府,也未叫马车随从,步行而至,也就不到两刻钟的路程。
后府巷说是巷,实则极为宽敞,有砖石铺地,屋舍院落亦是崭新宽敞。
能住在这里的,要么最低是个小管事,要么往上数,爹娘亲戚得是有些身份的。
与之相比,另一边则混乱得多,如今正在重新规整,都是邻居占过的地方,如今已重新划回国公府名下。
有两名天禄卫在此地值守,亦有一小队人时常巡守经过。
没有谁不认识林清这张脸的,见三人经过,纷纷行礼,直到巷尾有一独门小院。
萧萍母子便住在这里。
林清将人放在这里也是有所考量,此处皆是国公府的下人,前方又有天禄卫值守,若萧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很容易被人发现。
另一边则是国公府的后院墙,府内防卫更是严密,若真有异动,府内会比外面发现的更快。
萧萍是皇帝乳母,又是罪奴,更被前朝余孽找过。即便确定安全撤掉监视之人,也得叫人留意着。
林清看向院门,就见院门带锁,看着是锁住的,但锁梁往外倾斜,与锁栓留下一点细微的缝隙,信手一拨,锁便开了。
顾春道:“这几日萧夫人很是焦急,天未亮便外出寻找,精神上也有恍惚,这才未将门锁好。”
刘烨道:“若是如此,怎不来早些找大人说明?”
顾春道:“我本前几日就想找大人借些人手,但被萧夫人拦住了,大人日理万机,不想麻烦大人。”
刘烨颇为疑惑,“这种借口,顾大夫也会相信?”
顾春道:“大人身份尊贵,萧夫人……是罪奴出身。”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神情中多了些后悔。
“行了。”林清制止他们,“让人去将萧萍喊回来吧,漫无目的的找人,也不是个办法。”
顾春应了声,出去叫人,却没几步就停下了,见远处一名天禄卫正带着萧萍往这边走。
待离近一看,是胡班。
他便又折回林清身边。
胡班停在三人面前,先对林清抱拳行礼,接着说道:“刚见大人往这边来,想来也是为了顾大夫徒弟那事,我便先去把萧夫人寻回来了。”
林清看着他,疑惑道:“你也知道?”
胡班点头道:“之前遇见了,那日值守的天禄卫还是我帮顾大夫找的,街上我也让以前道上的弟兄们帮忙盯着,但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胡班在加入天禄卫前走的便是三教九流的路子,在京中也有些门道。
可是这会却也脸色颇为凝重。
都找了几天了,哪有人能凭空消失呢。
林清没说什么,转而看向萧萍。
与之前相比,萧萍变化极大。
林清犹记得初次遇见,萧萍躺在土炕上,头发花白,脸极长,颧骨也极高,一副老妪姿态。
可如今的萧萍已换上新的青色薄棉袄裙,发髻乌黑,整齐的堆叠在顶部,还插着一根金簪点缀,拾掇的一丝不苟,只是眼圈乌黑,神情不属,看上去很是憔悴。
萧萍对上林清却是不卑不亢,标准又规范的扶身行礼,“奴见过昭国公。”
“免礼。”林清说道:“情况如何?”
萧萍眉眼微垂,“多谢国公挂念,奴今日又将沧澜那孩子常去的地方走了一遍,仍一无所获。”
林清问道:“二十四那天的夜里,你可在家?”
萧萍道:“奴拾取老行当,继续做梳头匠,帮着府里人梳梳头,赚些银钱补贴家用,也就早上忙一阵,夜里并无甚活计,那个时间必是在家。”
林清问道:“值守的天禄卫见萧沧澜进了巷子,你没见到萧沧澜归家?”
萧萍叹了口气,“奴并未见到沧澜归家。”
话说到这也着实看不出什么,林清干脆将院门推开,走进院中。
顾春和刘烨紧随其后,接着便是萧萍,胡班则候在持刀候在门外。
院内被收拾的很是整洁,角落一棵半枯老榆树,旁边建圈,豢养几只鸡鸭,接着便是堆砌整齐的柴垛。
林清环视一周,而后看向前方的屋子。
只有两间半房舍,半间被改做厨房,剩下两间相连,萧萍住在里面,萧沧澜则住在外面这间。
屋门没关,或许是萧萍精神恍惚忘记了,林清能看见里面的样子,最里面是张略有狭窄的木床,床上放着被褥,旁边是一个旧木柜,又有一张旧木桌和几张木凳。
看得出平常母子俩吃饭和招待客人便是在此。
或许是东西少,房内不算混乱,却也见不到多少萧沧澜的东西。
林清走进屋内,伸手打开木柜,柜内整齐叠着几件衣服,有新有旧,最下方则押着两本书,一本是《千字文》,另一本则是《药性赋》。
顾春道:“这两本书都是我给沧澜的,他不识字,需得从头学起。”
林清问道:“即是习字,怎不见笔墨纸张?”
顾春道:“他说家中灯火晦暗,便时常在我的药室书写。”
两人瞥向桌旁,的确只有一盏油灯。
刘烨也在屋中转了一圈,来到林清身边,道:“我听闻萧沧澜乃是乞儿出身,后被萧夫人收为义子,因此生活节俭倒也情有可原。”
顾春道:“沧澜的确节俭。”
刘烨看向林清,“大人可有发现?”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衣服齐整,不见翻动痕迹,床铺亦无褶皱,也无特殊气息。”
她转头又往里屋查看。
萧萍住的屋子要稍大些,东西也不算多,只是作为梳头匠,工具着实不少,梳镜簪钗一应俱全。
除此之外,与外屋也大差不差。
萧萍则一直规矩的候在角落,身体笔直,双手交叠,自然垂下,皆为宫中女子的姿态,就像这些已经刻进她的骨子,哪怕子嗣失踪,也仍下意识维持着姿态仪容。
不多问,也不接话。
只要旁人不问,她便将嘴闭严,不多说一个字。
林清从屋中走出,这一看的确什么都没发现。
但天禄卫不会看错,萧沧澜的确进了巷口,难不成进了别人家里?
林清目光微凝,若是如此,那她这便是犯了与皇帝一样的错处。
一个张望好找,但要找到一群张望,就不那么容易了。
事情好像有些麻烦。
她漫步走到柴垛前,大脑飞速运转,却忽的呼吸一滞。
这院子里的气味有些杂乱,鸡鸭屎尿的臭气,老树将死不死的腐气,还有柴火的木腥气。
可走到这,她又嗅到了一些其他的气味。
那是一种微苦的香,香味很淡,好似风一吹便散了。
可一旦风停,那气味就又缓缓飘了出来,丝丝缕缕,时有时无。
林清忽的扭头看向柴垛,双目如隼,一点点在柴堆中搜寻。
越来越下。
刘烨和顾春见状便知林清必是有所发现,迅速上前一同搜寻。
直至底部,林清忽的停下。
柴堆整齐,此处却多了些许碎枝。
林清将那些碎木枝掏出丢在一边,而后伸手向里面摸索,不多时便感觉到手指勾到了一点东西,很是柔软,像是什么布制的物件。
找到了!
她将东西拿出,定睛一看,方才发现是一个青布口袋,与手掌差不多大小。
顾春看见这口袋,双眼微微瞪大,“这是我交给沧澜的!”
第525章 第 525 章 ……
林清将这青布口袋打开, 里面只装着几块切好的药材,还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布料碎片。
顾春道:“是防风和柴胡,那天教他这两味药材,临走前我便用这布袋装了一些给他辨认, 大人嗅到的应是就是这些药材的气味。”
刘烨道:“东西被藏在这, 那便代表萧沧澜不但已经归家, 且已进入院子,只是不知他究竟是在院中出事, 还是发现哪里不对, 将东西藏下后再行离开。”
他看向后方的萧萍,“那日你可曾听见院中有声音?”
萧萍紧紧盯着林清手中的口袋, 不知何时,已有泪珠垂下,直到刘烨开口,方才回神, 取出帕子轻擦掉泪痕, “我未曾听见院中有声音。”
刘烨注视着她, 继续追问:“可你家院门并非新制, 开关声音不小,萧沧澜的东西既然藏在此处, 必是进来过的,你为何没有听见?”
萧萍眸中有担忧显露,却又被这再二再三的问出了火气, “奴确实没有听见, 那会谭家那货郎来过,确实不曾见到沧澜归来。”
刘烨目光一凛,“萧沧澜离开国公府时为戌初, 按照我们刚刚的速度,走到此处最多不过两刻钟,也就是戌时二刻之前,你说那时有货郎在这?”
萧萍道:“谭家货郎常来,这条巷子都会采买些东西,我不喜与人交流,所以待到货郎从邻居出来方才请到家中,男女避嫌,我二人也只在院中交易,大门开着,也就不到一刻钟他便离开了,这之间的确未曾听见什么,也未看见沧澜归来。”
说到此处她屈膝跪下,语气发沉,“大人是在怀疑奴吗?若是如此,还请大人将奴关入大牢,只要能寻回沧澜,奴愿以命相抵!”
刘烨仍旧沉稳,只是敛起官威,伸手虚扶,“萧夫人不必如此,我也是焦急沧澜安危,语气不妥,还望海涵。”
“奴都知道,奴几次险些丧命,是沧澜不惜危险,保住奴这条性命,奴二人虽无血缘,却视同亲子,如今子生死不知,奴恨不能以身代之。”萧萍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只是背脊仍旧笔直。
刘烨终究是动容了,话语也软了下来,“萧夫人放心,我等定会让人找到。”
说着,他见萧萍再次叩谢,连忙将人扶起,而后转头看向林清,发现林清已将布袋交给顾春,她则拿着那块碎布仔细观察着。
刘烨走到近前,“这布可有不妥?”
林清道:“这是从衣服上撕下的,还是件薄袄。”
这碎布呈深蓝色,整体细长,两边线头崩开,毛毛躁躁,一面粘着丝丝缕缕的棉絮,另一面则很是干净。
她两指将布搓了搓,这是棉布,质量中等偏上,也算不错,“我记得前段日子,国公府订了一批薄袄,六娘特意拿来让我看了一眼,用的就是这种布料。”
萧沧澜在她面前时常露脸,又是顾春的弟子,得几件新袄不是难事。
“所以这布施萧沧澜从身上撕下的……”刘烨微微蹙眉,“可他为何这么做?”
“那就不知了。”林清将碎布放回那小口袋里,而后看向萧萍,继续问道:“你与那谭家货郎都买了什么?”
萧萍道:“胰子,针线,还有一些糖块和瓜子。”
她转身进屋,不一会就将东西全取了出来。
除了针线,其他物品皆用麻纸包裹,尤其那块胰子,的确是未曾沾过水的新鲜货。
刘烨悄声退去,与门外的胡班打了个招呼,接着一同敲开隔壁的院门,与一位中年妇人一同来到萧家院子。
妇人头压得很低,只能看见头顶的发髻,匆匆而来,进门便要下跪。
林清挥手示意不必,出声问道:“你叫什么?”
妇人站直身子,双手交叠垂下,仍低着头,不敢看林清的面容,“奴王氏,夫君是后院杂役房的管事,名王顺。”
林清问道:“你知道谭家货郎?”
王氏道:“禀国公,那谭家货郎时常来这边串巷子,之前一直在隔壁祝家那边走动,后祝家把地方还给国公府,那谭家货郎便也开始往这边串巷子,卖些零碎东西。”
“几日来一回?”
“说不准,大约三五日吧。”王氏说到这神情上多了一些奇怪,“上次还是二十四来的,明日就下月了,算算日子,也该来上一次才对……”
此言一出,刘烨等人皆是神情微变,齐齐看向林清。
林清却未言语,面色如常,只是目光微沉,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如王氏所说,此事并不算难查,货郎潜逃,那么萧沧澜很可能就在货郎手中。
但这么浅显的道理,萧萍和顾春不该没有察觉。
顾春虽说心性纯良,但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对于寻常案件也自有一番见解。
萧萍更不必说,能犯错后从宫里活着出来,也不会是个头脑笨拙的简单人物。
但偏偏这事就一直留到今日,还未将人找到……
顾春急道:“大人,寻人要紧。”
林清微微颔首,“叫胡班带人去找吧,对了明月今日也在,让她一同去吧。”
胡班就在不远处,听令立即应诺,而后便跑去点人手了。
顾春则去前面寻找明月,一同出发。
萧萍也匆匆跟上,连日劳累让她脚步踉跄,被王氏扶着,一同去了。
天禄卫一旦动起来,找一个货郎不是难事。
萧家小院便只剩下林清和刘烨二人。
刘烨问道:“大人也怀疑那谭家货郎?”
“他的确不无辜。”林清将青布口袋打开,取出那块不大的碎布,“或许这便是沧澜要告诉我们的。”
刘烨会意,“货郎的确会卖些碎布做缝补之用,所以萧沧澜扯下衣上布料便是提醒我们货郎有问题?”
林清道:“沧澜将东西藏入柴堆,外面只稍作掩饰,看得出当时应很是匆忙,他归家时身无长物,能说清问题作为线索的东西不多。
而且随后人就失踪了,当时环境很可能并不安全,这般情况下他还是扯下碎布藏入此处,怕是要告诉我们的事情也不那么简单。”
“确是如此,两人凭身份来看应该没甚交集,谭货郎没理由冒险抓一个毫无仇怨的少年郎。”刘烨说着,又再次陷入沉思,“难道两人暗中有仇?”
“此事便要问问那个谭家货郎了。”
第526章 第 526 章 ……
谭家货郎并不难找, 胡班点了十数个好手,皆穿着天禄卫的绯红官袍,往祝家府门一走,关于货郎的所有消息便悉数到手, 甚至祝家还派了个管事在前面引路。
管事已被赐了祝家的姓, 亦是祝家心腹, 点头哈腰跟在胡班身边,道:“那谭家也是东城老户, 他父亲就是跑货的, 时常来祝府这边做生意。
后来老子死了,儿子便接着干这买卖, 都是熟人,又见昭国公府气派,下人穿着也敞亮,便也想做那边的生意, 找咱家搭个桥。
给他牵线的也是咱们祝家的老人了, 就寻思两边都熟悉, 便帮了忙, 哪想到那谭家竟不安好心呢。”
胡班吊儿郎当,听得直抠耳朵, 不耐烦道:“行了,谁说那谭家有事了,好好带你的路。”
祝管事连连应着, 心里却不那么想, 这好端端的,要是没事,找一货郎做甚。
他不敢多话, 脚步走的飞快。
谭家住在南边,院子要比寻常人家敞亮不少,院子大,还盖了一圈的房子,厢房罩房的也算齐全。
院门开着,院里却不怎么干净,一边正有人雕着木头,满地碎木屑。另一边则有人正在整理菜干糖块一类的细碎东西。
时常有人进出,穿着各异,皆为粗布一类,看样子都是四周百姓。
大家伙看见胡班等人身着官袍,腰间佩刀,各个杀气腾腾的,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一般,直接四窜散开,跑远了见没追来,又不禁停下,转而往这边看来,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议论着什么。
胡班低咳一声,挺直腰背,一挥手,身后的天禄卫立马把谭家围住,剩下的人与他一同进去,将院里剩下的人赶到角落。
谭家的人手不少,男女老少皆有,有谭货郎的寡母和妻子儿女,也有外面雇佣来的人手。
大家伙跪在一起,神色惶惶,不知所措的看着一众天禄卫。
祝管事也在旁边,仔细看过这些人的脸,忙对胡班道:“谭货郎不在这里。”
胡班闻言眉毛一拧,扭头瞪向其中一个老妇,“谭货郎去了何处?”
老妇颤颤巍巍回道:“回老爷的话,他前些时日就外出进货去了,还未归来。”
胡班问道:“何时外出的?”
老妇道:“二十五那日早上走的,一开城门就去了。”
胡班一听这话顿时骂骂咧咧的啐了几句脏话。
祝管事颤巍巍的擦了下额头的汗水,比起那老妇也不逞多让,问道:“大人,可是出了什么错处?”
“货郎进货不会离开太远,也就京城周遭,最远不过华宁,这都二十九了,就是爬都该爬回来了。”胡班又骂了几句,“这人怕是已经逃了!”
祝管事傻眼了,手下意识失了力道,握着的手帕落在地上,沾了泥污,他却顾不上了,“那……那如何是好?”
胡班斜睨了他一眼,扭头对后边的弟兄命道:“出事了,老子先回去跟大人通个信,你们把这搜一遍,把那谭货郎去过的地方都给审出来,等老子回来再说!”
其余天禄卫纷纷应下,除了一人看守,剩下的散开搜查线索,胡班撒开腿就往国公府跑。
半个时辰后,林清送走刘烨,屁股还没坐热,便又赶到谭家。
胡班已经将情况叙述了一遍,林清沉默听着,视线扫过这乱糟糟的院子。
一旁的下属送来一张简易地图,谭货郎进货和卖货的路都被标记了出来。
谭家干这行几十年,会往哪走也不算秘密,连邻居都能说上一二,更何况这里的谭家人。
还有一张纸背面写着谭家的一些信息。
谭货郎名谭山,今已三十有七,有一寡母,妻谭郑氏,子嗣三人,生意红火,家庭和睦。
林清将纸张收好,转而看向谭郑氏,“谭山平时如何出门?”
谭郑氏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林清,只觉光盯着鞋面,心里都仿佛敲鼓一般,让她手脚冰凉,事到如今,她也猜到应是她家男人犯了什么事,被官爷找上门了。
她嘴里发苦,眼里多了一抹绝望,却不敢隐瞒,“回官爷的话,一开始是挑担的,但谭山嘴巧,生意也更好,便不大够用了,后买了一辆独轮车,就用车了。”
胡班看了一圈,“那车呢?”
谭郑氏道:“他……他推去乡下进货推走了。”
胡班这会脸色也不大好了,萧沧澜没找到,谭山也跑的不见踪迹,查了一圈,除了那么一张无甚大用的地图,也就再没什么收获了。
想来谭山若真犯事,也不会跟着那地图跑。
他看向林清,却发现林清面色未变,静若湖面,不见涟漪。
不由得心中又自然升腾起敬佩。
不愧是大人,如今还能这般沉着冷静,他都忍不住有些焦躁了。
林清没有言语,视线将整个谭家院子纳入眼中,一眼便见西边一间厢房被改成了库房
这会房门开着,里面堆着不少东西,大多装在一个又一个箩筐里。
林清抬步进入,各式气味也随之涌入鼻腔,酸甜苦辣腥,总能找到对应的气味,又夹杂着一股不算浓郁的锈气,却比真正的锈味多了些许黏腻感。
是血。
还是人血。
林清视线一扫,很容易便锁定靠窗处的几个箩筐。
尽管此处气味驳杂,但比起尸山血海,铁牢刑狱,还是颇为容易。
她抬步走到窗前,垂目仔细检查这几个箩筐,与其他筐里的货物相比,这几个东西更多,也更杂乱,随意翻了几下,便能看见从萧萍那里看见的胰子和糖果。
这时胡班也走了进来,见林清目不转睛的翻那几筐东西,便上前帮忙,“瞧这应是谭山串巷时用来装货的,里面有东西?”
货物都被倒出来,摆了一地,林清一一看过,又随之丢下,双眉微蹙。
这些东西都有些血腥气,但皆不浓郁,也没沾染上什么血迹。
不在货物上……
林清忽的扭头看向堆在旁边的几个空箩筐,伸手拎过一个,倒扣过来,接着眸光微凝。
这个箩筐已经很旧了,底部和周遭被磨得泛黑,就在外壁距底部寸许的位置沾着一块巴掌大的红色斑块,像是液体凝固后留下的痕迹,周边已翻出黑色。
胡班也见到了,冷嗤一声,“有血迹,那谭山果然不干净。”
林清却摇了摇头,“不对。”
胡班看向她,疑惑道:“什么不对?”
“气味不对。”林清说道:“若只沾了这么一些,气味不该浓成这样。
沧澜失踪时是二十四那日,谭山走货也在那一日,距今已有五日,若只是沾了这么一点,根据库房通风的情况来看,不该有气味残留。”
她又检查另外几个箩筐,什么都没有。
胡班也仔细检查了一遍,闻言不由问道:“这东西家家都用,总不能做出什么夹层藏凶器残肢吧?”
都是寻常用具,谁家能有那个闲心呢?
可没有夹层,血腥味为何浓淡程度不对?
胡班着实有点想不通,只能看向林清,等个答案。
林清却是心里多了些许沉重,“若接触的范围小,便需在时间上找补。你提过的,谭郑氏有言,说谭山二十四日归来,二十五日早上方才离开的。”
胡班立即就开窍了,“也就是说若萧沧澜真是被谭山抓住,那么二十四日夜里,他便与这箩筐挨着,又在二十五日清晨被谭山带离?”
林清凝思片刻,却是摇了摇头,“对,也不对。”
“啊?又不对?”胡班也忍不住抓了抓脑袋,自我感觉也算通畅,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若沧澜受伤,一直流血,血液与箩筐接触,用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将箩筐外壁那里浸透。”林清拾起一个箩筐递给胡班。
这箩筐是柳枝编成,看得出手艺很好,纹理细密,但仍有缝隙透气。
能透气,便能透水,血水虽浓稠,也不过需要的时间长些。
胡班一下便想通了,迅速蹲下,再次将那些取出的货物重新翻看了一遍,而后抬头看向林清,“若是这箩筐一直与血液接触,这些东西上也该有洇过的血渍才对!”
林清点了点头,“要么流血不多。要么血迹被什么东西吸收掉了,因血量太大,洇到旁边的箩筐上,虽有接触,但血量不多,只是将箩筐外壁浸透便干涸了,因而未能影响其中货物。”
“大人觉得是哪种?”
林清默了默,道:“后者。”
“为何?”
林清走到门前,看向门槛稍前的位置。
此处地面是用素土夯实,不算平整,门槛前方有处凹进一块,里面有一撮灰黑色的粉末。
“草木灰?”胡班一眼便认出来是什么东西,但更觉奇怪,毕竟这东西家家都有,不算特殊。
林清问道:“你知道女子的月事袋里装的是什么?”
胡班再厚的脸皮也被这问题问的脸上一红,“我一没成婚,二没相好的,我娘更没跟我说过,哪里会知道这个。”
林清指了指那坑里的东西,“就是这个。”
第527章 第 527 章 ……
草木灰在某种程度上是非常好用的东西, 并且成本低廉。
尤其像谭家这样,为了保存某些货品,适当的储存草木灰就很合适。
胡班脑子灵光一动,转身就往外跑, 找到谭郑氏, “你家草木灰存量几何?”
谭郑氏被吓了一跳, 颤着回道:“前几日刚制了一筐,就在库房, 还没用过。”
说着已经走进库房, 绕了小半圈避开林清,从角落处拽出一个半人高的箩筐, 接着不禁咦了声。
就见满满一筐草木灰竟少了小半,露出周边乌黑的边沿内部。
谭郑氏不知所措,下意识解释:“昨日民妇还看过……许……许是记错了吧……”
然而此处没人在意那拙劣的谎言,胡班来到林清面前, “大人, 如此来看, 谭山离开时的确带走不少草木灰, 装草木灰需要东西,若真把人装在里面, 十有八九便是这种筐了。
可即便有如此线索,我们依然无法确定他走的是哪条路,查这些草木灰的去向吗?”
“家家都有的东西, 你如何能查到。”林清将之前得到的简易地图拿出来, 轻轻展开,顺着上面的线路钻研片刻,心里便有了计较。
“谭山为避免怀疑, 出城的线路不会改变。”
她的指腹顺着线条指向南边的城门,又在出城后顿住。
线条再次向前,直到往南的一个村子,但南边紧邻武陵渡,如今那地方被一场鉴宝会弄得很是繁华,更是京巡卫最容易捞钱的地方。
虽说有点酒囊饭袋,但谭山若真在车上藏了个人,还是有可能被发现端倪。
尤其谭山心中有鬼,对衙门里的人便会生出躲藏本能,未必是怕,但必定会更加谨慎。
能将生意做得这般绘声绘色,谭山绝对是有些脑子的。
南边走不通,便只能往绕远,往东边或西边转。
林清脑子里浮现出京城周围的地貌情景,然后将往东边的路也划掉了,往那边走有许多高山庙宇,路虽好走,但架不住人多,尤其爱带护卫出门的贵族更多,同样要承担很大危险。
反而是西边最为轻松,只要绕过西城,再往前就是乱葬岗,那地方人烟罕至,灭口也好,出逃也罢,都很是方便。
想到这林清看向胡班,问道:“明月和顾春可曾来过?”
胡班道:“来过,这会也在四周查找线索。”
林清道:“让明月和顾春带一队人,骑马从城南往西追查。你带人搜查其余三个方向,让暗卫配合你等行动,另外再安排一队人手顺着这条图上线路去查。”
“诺!”胡班抱拳应下,接过图纸匆匆离去。
林清走到外面,翻身骑上赤云马,双脚稍夹马腹,下一刻赤云便已窜了出去,直奔西城门。
这案子前面靠证据推理,后面靠的就是经验。
但她的心里渐渐升起一抹忧虑,萧沧澜存活的几率……并不高。
普通人杀人后必会慌乱失措,不说逃跑,怕是抛尸这一环节就会出现纰漏,进而被捕。
比起谭山真逃往西边,她更希望胡班护在其他地方将人找到。
那么这件案子便只是简单的杀人抛尸,又或是贩卖良民。后续处理结果也会相对简单。
但若真是如她推测出来的一般,后果就有可能不寻常了。
她办过那么多高官,玩过的路子再阴再野的也比比皆是,但凡事皆有章法,越是经过训练的死士眼线,越是有一套自家的行为规则。
西城门大开,守城氏族见赤云马火红如血,不用看都猜到林清的身份,无人敢拦,径直放行。
赤云马一出城门猛然加速,马蹄翻飞,风驰电掣,惊起阵阵尘烟。
整个京城的地图早就印在她的脑子里,整个西郊有多少个藏人的山洞,又有多少废弃的房屋寺庙,她也大多清楚。
谭山即是推车步行,对路况便有一定要求,若往深山,车马不通,对负重便有要求,谭山不通武艺,除非弃车逃跑,否则可能性也不高。
林清脑子闪过一个个可能,赤云马已然抵达第一个地点,眼神往地面一扫,便知近期未曾有人来过,于是驾马继续前行。
第二个,第三个……
午时将过,林清出来的急,大半天没喝过一口水,口干舌燥,便打算去前行寻口水喝,却忽的顿住,赤云马停在一条岔路中央。
这里已经看不见城墙,南边有山,打眼一看,灰蓝的山尖一片连着一片,北边是片山地,都是近日刚开垦的,泥土松软,还带着潮气。
岔路一边通向南边山里,弯弯曲曲,自山脚穿行,又被遮挡,往前是个村子,房屋大多半新半旧。
林清记得永定河的河道便在这南边的大山里,看似山连山,实则往前不远就有大路,拐上几道弯,便能顺着河道往前,抵达南郊。
这路倒是正好了,但范围仍旧不小。
她正思索,忽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远远一看,是十多个孩子正往这边跑。
他们皆穿粗布麻衣,有男有女,大的能有十几岁,小的也就三四岁。
没多久他们便发现林清,忽的停下,好奇的打量着她的马。
赤云火红如血,太过惹眼。
林清放慢马速靠近他们,而后勒停马匹,翻身下马,视线一扫,便停在年纪最大的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身体壮实,皮肤黝黑,一双眼却很亮,并不惧怕林清,但说话却很客气,“这位少爷,您是有事吩咐?”
林清取出一块银角子递给他,“帮我做些事情。”
有钱拿就不是白做,少年眼里带笑,语气更好了,“您说。”
林清道:“二十五卯时到辰时前后,可有一中年人推着轮车从此处经过,又去了哪个方向?”
少年听只是问个问题,连忙应下,却又悄悄抬眼看着赤云马,满是喜欢。
林清会意,抬手轻拍了拍赤云的脖子,“若你能问到有用的东西,便让你上去坐会。”
少年郎双眼发亮,比拿了银子更加欢喜,扭头就往村里跑。
空留林清和一群孩子大眼瞪小眼。
好在村子小,少年跑的也快,一会功夫便回到这,呼哧带喘,“我问到了,咱这边过路的人常有,但像你说的过路又推车的却不多见。
二十五那天上午的也就一位,是从南边山路过来的,又从村边小路穿了过去。”
他抬手指向北边,山地边角确实有一条小路能绕过村子。
少年接着说道:“还是我邻居家的阿爷看见的,他那会正在田里收拾农具咧,见人过去还奇怪着,山脚下的路又不好走,咋不从村里过去,后面便不知道了。”
听这么一说,林清心里便有数了,翻身重新上马,一扭头,就见少年紧紧盯着她。
“你说过让我骑马的。”
林清还寻思回来再说,闻言倒也无所谓,朝他伸出手,“上来吧。”
赤云性子烈,她带着人骑几圈倒没什么问题。
少年连忙将孩子们撵回村里,接着抓住林清的手,手忙脚乱的爬到马上,屁股挪了又挪,很是新奇。
林清扯动缰绳,一夹马腹,赤云马便动了起来,穿过村子,不到数里,又再次停下。
眼前颇为荒凉,不远处是间废弃的寺庙,院子不大,殿宇不多,只是小半都坍塌了,枯草遍布,又有绿意夹杂其中。
腐败的大门只剩一扇,台阶上积聚的泥浆略有干涸,留下一道轮印。
林清知道,就是这里了。
她翻身下马,顺手将后边的少年也放了下来,缰绳随手一丢,任由赤云自行活动,而后往寺庙走去。
这里距离村子并不算远,少年认识路,可心里却起了好奇,跟在林清身后走进寺庙,边走边道:“我也来过这里几次,若是夏秋,这里面兔子野鸡特别多,下几个套子,保不准就能给家里开开荤腥。”
他忽的停下,蹙起眉,疑惑的看着四周,“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
“是尸臭。”林清平静的说着,心里一沉,最坏的情形还是发生了。
“啊?”少年不大明白,一时竟想不到林清话里的意思,总不能是真死人了吧?
怎么可能呢!
少年只以为林清开个玩笑,哈哈哈的笑了几下,却见林清脸上不见丝毫玩笑的意思。
他越笑越尴尬,咧着嘴,渐渐没了动静。
林清没有言语,目光环视四周,这里只有前后两殿,左右又有几间厢房,再无其他。
绕到后院,她一眼便停在后院的一辆板车,车上已经空了,再往前不到十步便是一口井,井边倒着一个箩筐,少数的灰黑色粉末洒落在地,大多仍在筐里,已经结块。
此处开阔,却仍能嗅到一股血气与草木灰结合后的古怪味道,但被尸臭遮盖,并不算明显。
林清走到井边,顺着井向下望去。
井水许久未曾清理,飘着层层落叶,两具尸体挤在落叶之间,已经肿胀变形,一具面朝上,一具头向下。
向上的那个,便是萧沧澜。
林清沉默的看着,也只是沉默着,一阵轻风刮过,明明已是春季,却仍如秋冬那般沉重刺骨。
“你在看什么?”少年见她不动,便也走了过来,往井里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叫,双腿一软,整个人往井里扎了下去。
少年的脸一瞬间就白了,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身体下坠,危机时刻,忽的一股大力扯住他的衣领,将他生生给提了回去,扭头一看,正见林清侧脸。
林清将人提到后边,而后从袖中取出一截竹哨吹下,没有声音,只有气流吹过孔洞时发出震颤。
少年已经站不起来了,声音发颤,“你……你这哨子坏了,不……不对,死人了,死人了!”
第528章 第 528 章 ……
林清没有说话, 只是静默站在一侧,安静的等待着。
明月和顾春先一步出发,只是按照南城门的路在找,势必绕远, 速度也要更慢, 乍一收到林清发出的讯息, 便知她定是找到了。
于是一众人快马加鞭来到残破的寺院前,而后不用林清交代, 便已各自分工忙碌起来。
很快尸体便从水中捞起。
两具尸体皆已肿胀变形, 一具尸体尚且完整,而萧沧澜的尸体却不那么好了。
骨头碎了不少, 又泡了几日,轻轻一碰,胳膊便掉了一只。
这井上窄下宽,大些的架子都下不去, 只能用箩筐木桶往上拽, 稍不注意, 一只腿也掉了。
最后是弄上来拼在一起的。
明月转过头去, 不忍再看。
顾春蹲在萧沧澜的尸体边,愣愣的看着, 眼眶已经红了,却无泪痕,只是空到发沉, 像是蒙了一层雾。
许久, 顾春稍稍侧过头看向林清。
林清走到他身旁,想要宽慰两句,却又觉得喉咙发堵, 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杀过很多人,也有很多人因她而死。
营所那座善幼堂的孩子搬离一批长成的,又住进来一批更小的。
哪家的婆娘成了新寡,哪家丧子的老人病重离世。
她案上的名单写满一批,又换一批新的。
她只能沉默的看着那些名字,提醒她每一个决策都要更加准确。
林清垂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将那些情绪悉数压下,“顾春,验尸吧。”
顾春低低的应了一声,打开箱子套上手套,将工具一样样的拿出来,而后看向萧沧澜的尸体。
“尸体表浸渍发白,皮下水肿黏腻,指甲毛发松动,腹部生有尸斑,口鼻内有微量泥沙,却为溺毙无疑。
观其状,死亡时间盖在四日之前”
顾春顿了下,“身体骨骼多处折损,断裂处有淤血残留,是生前所致。”
他又看向另一具尸体。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上着短褐,下着长裤,死因时间与另具尸体相同,只是更为完整,也无伤痕。
林清抓起尸体的一只手仔细看了看,道:“他就是谭山。”
“谭山?”明月走过来,颇为诧异的看着地上的尸体。
林清指了指那只手,“货郎需挑担,日长月久,掌心生茧,指甲缝里亦有结块的草木灰留下。”
她站起身,“你们没带画像出来?”
明月道:“太急了,就从府里带了几个认识谭山的小厮,没让进来。”
林清道:“让他们进来认尸。”
片刻后,有一人被带到这里,看见地上已经走形的尸体,瞬间吓白了脸,被旁边天禄卫扶着才没倒下去,道:“这是谭山,奴家里就住在后府巷中,每过几日就要购置些东西,错不了。”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天禄卫赶过来,手中拿着一张信封,“大人,此信压在前殿佛像下方。”
林清接过信封,发现尚未糊封,便伸手将里面的信件取出,展开一看,顿时神情一凝。
信上字迹清晰,是谭山写下的认罪书。
说他卖货归来,遇见萧沧澜衣着光鲜,便心生歹意,将人骗至无人处,敲碎他的骨头,塞入箩筐内。
然而归家之后,见娇妻稚子,心生悔意,遂自尽于此。
角落处写着谭山的名字,还按下指印。
死者已逝,凶手自尽,有这封认罪书在,案子已经形成闭环,查无可查。
有下属过来请示:“大人,是咱们这边结案,还是送到衙门那边?”
顾春闻言抿了抿唇,抬步走了过来,道:“此案不宜结案,尚有不明之处。”
林清颔首,同意顾春的说法。
萧沧澜一向节俭,身上穿的只是昭国公府下人穿的薄袄,不算值钱,而谭山生意向来不错,谭郑氏和儿女身上的衣裳是很好的细棉布。
便连谭山自己的衣服也是柔软的棉布。
谭山说自己见财起意,根本站不住脚。
更像是她初始推测的那样,谭山的行为更像是经过一定训练的,若真为自尽,更像是要将某个秘密或者事情就此终结。
但此事尚为猜测,为她经验之谈,却无证据佐证。
几人思索之时,天禄卫已经此处勘察一遍,明月听过接过,拿着画纸来到林清面前,“经过勘察,除了拿到轮车车辙,就只找到谭山一人脚印,并没有第二人来过,也未有离开的痕迹,看来谭山是自尽无疑。”
这又与认罪书相合。
林清道:“可动机不对。
若是为财,谭山没有对萧沧澜下手的动机。
若是其他,萧沧澜不过一少年,也只是跟着顾春学医罢了,他又有什么值得谭山对他下此毒手的?”
明月答不上来,这确实说不通。
林清再次来到萧沧澜的尸体旁,缓缓蹲下。
萧沧澜很聪明,能留下一处线索,或许还能留下第二处,只是要她用眼去看,用心去找。
尸体身上的棉衣粘着腐叶,腰部位置少了一块棉布,两侧有撕扯过的痕迹,倒与那青色口袋里的布料对上了。
至于其他……
林清仔细观察,直到那只右手。
萧沧澜的右手骨头碎的更多,整只手都是软绵的,却又不见碎骨露出,直到刚刚被捞上来时,这只手才断掉了。
她的视线继续向下,心里却跳了一下,让她的动作又猛地顿住,重新看向那只右手。
萧沧澜身上的擦伤不算多,多像被搬动掷入井中时留下的,伤口不见愈合,反而过于平整,唯有食指和中指那处有些奇怪的弧度,而且已经结痂。
这是咬痕。
疤痕中指更靠上,食指则向下压,这个角度……是他自己咬下的,还是骨骼碎裂前咬下的。
林清只觉心里仿若闪过一道惊雷,很多事情都明白了。
她迅速命道:“安排一队人将尸体送回尸房安置,顾春与我走,明月,去准备些东西。”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林清与顾春明月向寺外走去,路过前殿大门,看见之前被她带过来的少年郎。
少年被尸体吓了一跳,又被天禄卫的阵势又吓了一跳,这会多少有些恍惚,看见林清过来,双腿一软,就要下跪。
却似有一阵轻风吹过,将他扶了起来。
林清道:“我让人送你回去,这些时日,就莫要让人靠近此处了。”
少年赶忙点头,见林清指出一人,便乖乖跟在身后离开了。
林清三人翻身上马,后方一众天禄卫跟随,再次赶回京城。
这会已是黄昏,春季多风,这会风更大了,卷起沙尘扑在他们脸上,直至入城方才好些。
可谁都顾不上。
明月带着几人先行离开,林清则带着顾春和剩下的天禄卫来到后府巷萧家。
萧家大门开着,院内无人。
隔壁王氏听见动静,趴着院墙探头一看,见是林清,猛打了个哆嗦,连忙从院中出来请安。
林清翻身下马,问道:“萧萍呢?”
王氏不明所以,老实答道:“中午就出去了,说是想再出去找找儿子,这会还没回来。”
林清转头对下属命道:“再去带些人手,追,一旦发现,立即拿下。”
“诺!”天禄卫应下,立即离开巷子。
林清则与顾春进入萧家。
“大人怀疑萧夫人?”顾春默了默,一颗心被堵得有些窒息。
“萧萍从一开始就在说谎。”林清说道:“她说她与谭山是在院中交易,而后谭山便已离开。
谭山留下书信,言明是在路上遇见萧沧澜,心生歹意,将其敲碎骨头,装入筐中带走。
且不说其他,两人话语衔接妥当,即便荒唐,可这天底下荒唐的事还少吗。
但萧萍与谭山并不清楚,萧沧澜将青布口袋藏于柴垛内。”
林清在柴垛与里屋内来回走了几圈,萧家院门较偏,柴垛位置靠近门前侧墙,需要绕过去方才能看见屋门位置。
“既有漏洞,萧萍的话便不足为证。
但有王氏证明谭山的确来到萧家,那么极有可能二人见面非在院中,而是在房间里。
但她二人不通武功,耳力只是寻常人,若她二人身在房中,天色已黑,大门敞开,萧沧澜从外归来,二人未必会注意到。
那么萧沧澜就有机会撕下身上棉布,与那些药材放在一处藏入柴垛。”
林清面色凝重,“他知道我嗅得到,他在为我等示警。
阿春,我这国公府好像被人趁虚而入了。”
第529章 第 529 章 ……
不多会明月便到了, 手里抱着一个黑色陶罐,来到林清面前,“大人,东西找到了。”
林清接过, 一手托底, 另一只手掀开盖子, 一股浓郁的酸味涌出,嗅觉都仿佛有片刻失灵。
这是醋, 还是衙门里特制的浓醋。
顾春一瞬间就明白过来, “大人是要验血?”
林清点头,将盖子重新盖好, 看向明月,“狗带来了?”
“带了。”明月朝外面打了个手势,很快就有一瘸腿老汉走了进来,他身着寻常布衣, 手里牵着绳子, 另一端拴在一条大黑狗的脖子上。
萧家虽说不大, 但要涂满浓醋也不现实, 在不确定萧沧澜将字迹写在哪时,便需要一些手段。
这种狗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对人血极其敏感。
天禄司下边的案子不少,林清不可能每个都要亲自去办,也办不过来, 这些狗便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老汉也是天禄卫出身, 出任务瘸了一条腿,但一身经验还在,带着狗在整个萧家走走停停, 但凡黑狗有反应的,老汉就记录下来,指给众人。
明月亲自跟在后面,每到一处标记,就用手帕沾上浓醋在地上反复擦拭。
能有效验出的血迹其实并不多,泥土里的已经看不见了,也只有房屋四周做过处理的地面还有三四处。
是滴在地上的血滴,能看到边缘溅出的模样,但大部分有被擦拭涂抹的痕迹。
直到萧萍居住的房间里。
萧萍似乎很怕冷,仍旧砌了火炕,占据小半屋子,黑狗就蹲坐在土炕旁半步的位置。
明月蹲在旁边,取过新布沾上浓醋在地面擦拭。
酸味冲鼻,片刻后,隐约有白色浮现,断断续续,歪歪扭扭,尤其那君字最后一笔拉的极长,又向上斜挑,扭曲成一团小小的白。
光是看着便能想到当时的萧沧澜忍受多大的痛苦。
明月辨认了一会,疑惑道:“山君?”
“是《五灯会元》。”顾春看着地上的字愣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是我从大人书房里借来的,沧澜看见了,我便与他讲了一些,其中有一句他很喜欢,为‘恶习虎不食子。’”
“山君为虎,又是在萧萍房中写下,可想而知,凶手不止谭山一人,还有萧萍。”明月一口气憋在胸口,怒火焚烧,伸手紧紧握住刀柄,杀意凛冽。
顾春却是浑身发颤,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痛,他想起萧沧澜那一身被敲碎的骨头,却不能想象萧萍竟也参与其中。
尤其那几日萧萍与他外出寻找,脸上的担忧焦急不似作假。
如今再想起,让他几欲作呕。
他的声音也跟着微颤起来,“可沧澜伤成那样,必该流血才是,这房间内为何血迹如此淡薄?”
按照萧沧澜那一身伤势本该出现的流血量,他即便鼻子不如林清灵敏,也该能嗅到一二才是。
更何况后面林清来过,也未嗅到明显的血腥味。
这就很不合理。
林清道:“宫中有一私刑,名为皮包骨。便是将人在清醒时敲碎骨骼,并且保证皮不见血。”
先帝弑杀,后宫内杀气便也极重,但主子们不喜血腥,便有人想出这么个法子,连工具都是特制的,斧锤都裹上厚重柔软的皮毛。
但凡能将皮包骨练到顶级的,都是宫里主子们争抢的好奴才。
林清道:“萧萍是梳头匠,手巧,而且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能照顾陛下,自是也曾为心腹之流,若她精通皮包骨,倒也并非不可能。”
这并不难查,那套工具都是特殊的,只要根据萧萍踪迹搜查,要找出来并不算难。
但这也是让人最难以接受的。
顾春喃喃:“可虎毒尚不食子……”
林清道:“可萧萍是宫中出身,并无子嗣,萧沧澜只是她捡回来的乞儿罢了,那时候萧沧澜已经十几岁了。
后来萧萍牵扯到黎王府的事情,险些病死,更是萧沧澜在养着她。”
儿子把养母当亲娘,但亲娘未必把养子当儿子。
明月问道:“可萧萍为何这么做?”
“因为谭山。”林清说道:“如今来看,谭山早已与萧萍有所接触,且行事很有章法,是眼线无疑。”
明月道:“但我们无法确定谭山是谁的眼线。”
“但我们能确定萧萍的身份。”林清看着她,神情多了一抹凝重,“萧萍出自太后宫中,是陛下乳母,因犯错被逐出皇宫。
能让眼线与她接触,不惜自尽保全于她,只能证明后面的事情要么与太后有关,要么就与陛下有关。”
话说至此,几人纷纷色变。
萧沧澜的死固然令人心痛,但若因此牵扯到朝廷上,事情便不止是死一个人这般简单了,很有可能会有更大的阴谋正在发生,只是还未浮出水面。
林清稍稍垂眸,盯着地上的字迹,心中发沉,“前些时日张望身死,起因便是意欲盗取太祖宝物,他是太后的人。
敬天殿外防守严密,张望即便掌管太庙事宜仍旧无法靠近,更无法带离京城,于是便与盛国细作联合。
这些事你们也都知晓了。”
明月点了点头,却又不懂,“所以此事与萧萍有何干系?”
林清说道:“张望之所以想出那个漏洞百出的计划,是因为白日被我惊到,四处求援,却皆被拒之门外,为了活命方才拼上一把。
按照道理,盛昭烬不该不保他一命,也唯有盛昭烬有办法保下他。
但盛昭烬什么都没做,放任张望去死,就像是丢弃一样没用的垃圾。”
林清说到这,不禁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便觉得奇怪,叶非空行事颇为奇怪,看似在执行林君柔那道伪令,却又不断在我面前弄出祸事。
以他的脑子,不应该看不出那些所谓的谋划根本威胁不到我。
如今来看,杀我是假,将我诱至府外才是真。”
事实上这一点叶非空的确是成功了,她一直被案子拖在城中,要么就在宫中,自然忽略她的昭国公府。
若此时一个常年接触祝家与自家下人的货郎出现,那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也就无人知道有人与萧萍碰面。
若再以张望盗取太祖私印,极有可能是为私印之名,清君侧,振朝纲。
那么萧萍的作用便不言而喻了。
没有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前一个不行,就要为后一个留下余地。
谁能想到,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偏偏闯进一个萧沧澜。
萧沧澜被杀,极有可能是那日归来时意外撞见了谭山与萧萍的会面。
无论他是否听到什么,为了防止意外,萧萍都会杀了他。
偏偏又因为萧沧澜的孝顺乖巧,他们都忽略了他的母亲。
顾春失神喃喃,“可沧澜是溺毙……”
被敲碎骨头时活着,被装进箩筐丢在寒冷的库房里冻了一夜,还是活着,直至溺死在那口井里。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众人沉默下来,明明已是春季,这小小的房间里却透着一股染上死气的寒寂。
许久,明月咬着牙往外走,“那个萧萍必是逃了,我去把人追回来!”
林清冷声道:“往会同馆追,如今这京里唯有盛昭烬会保她。”
明月应了声,大步离开。
顾春看着林清也抬步往外走,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进宫。”林清说道:“事已至此,对方出招想来也就在近日,宫中防备需得增加,也要让陛下心里有数,不要再对太后抱着什么幻想,除非这天下他真不想要了。”
第530章 第 530 章 无女主出场
明月与一队天禄卫快马离开巷子, 一路往北行去。
就如林清说的那样,萧萍如果往城外逃,那逃掉的几率几乎没有。
且不说随处不在的暗卫,还有守城的士族, 巡逻的天禄卫, 要抓住一个不会武功的妇人, 便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但城中反而会有些难度。一是百姓太多,为了避免引起麻烦, 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二是城中有内鬼, 太后的也好,那些外戚的也罢, 可以为其提供掩护。
但这些力量过于薄弱,无法与天禄司硬碰。
唯有会同馆那边是个例外,因里面住的是外国使节,有些地方大渊的势力反而不好深入。
如今会同馆里不止有盛国使团, 朔国使团也在半月前已经抵达。
明月记得那时朝廷里总有官员来府上请大人出面, 但都被拒绝了。
如今朔国与大渊才是被拴在一根绳上, 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除非他想做第一个被瓜分的。
明月一路搜索,且与暗卫联系寻找线索。
萧萍的行踪并不隐蔽, 直至会同馆侧门处。
此处有八名盛国侍卫值守,见天禄卫至此,皆是面面相觑, 一时不知是否该上前阻拦。
却在这时, 侧门砰的一声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两扇门霎时碎裂,安远侯付云奕一手握刀, 从里面缓缓走出。
一时间杀机四溢。
明月冷眼以对,并未下马,手已缓缓探向腰间刀柄。
付云奕初到京中时满面桀骜,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可先是在武功上输给林清,又因办差不利被太子责罚,连心上人都与他冷脸相对。
如今再看,脸上多了一抹散不去的阴鸷。
他慢慢拔出长刀,嘴角勾起一抹笑,满是嘲讽,“尔等非礼部官员,要入这道门便拿你大渊陛下的圣旨来,擅入者,便要看本侯这刀心情如何了。”
明月却丝毫不惧,冷声道:“我天禄司收到消息,有一逃犯已逃入会同馆内,为确保使臣安全,指挥使命我等搜查会同馆,凡有阻碍者,一律视为同犯缉拿!”
天禄司办差,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靠边站。
但明月同样清楚,别看林清对付付云奕跟玩一样,她却不是付云奕的对手,只能智取。
林清既然派她来,那就代表她一定能做到。
明月翻身下马,抽出佩刀,刀刃对准付云奕的脑袋。
刀刃煞气逼人,众人纷纷摆出架势,相对而立,气势紧绷,一触即发。
付云奕眼皮下压,一口恶气从胸口涌上,既然这些人一心求死,他成全就是。
他抽刀出鞘,刀气凛冽,正要斩下,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住手!”
付云奕猛然停下,震惊的扭过头,就见林君柔一身雪白衣裙,手中握着匕首,刀刃指在前方一个妇人背心。
妇人正是萧萍。
萧萍的发髻已经散乱,脸上尽是恐慌和茫然,似乎直到现在她都想不通为何会被自己人劫持,送到敌人手中。
如今的她倒是没了在昭国公府时的体面和矜持,身体也再无法挺直,佝偻的与其他老妇没有区别。
她看见付云奕想要张嘴求助,却又因警惕而闭上嘴巴。
这位安远侯和背后用刀逼她出来的惠宁郡主是一伙的,靠不住。
其他天禄卫也是有点不明所以,但见明月稳如泰山,便像是找到主心骨,稳下心情继续对敌。
唯有明月不同,她忽然就明白林清为何派她过来了。
因为此事主要的计算不在她,而是在那林君柔的身上。
只是此‘林君柔’非彼之人,那是暗九,是天禄司的十大暗卫之一,最擅易容之术。
明月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暗九,没想到竟是潜伏在会同馆内。
她看着暗九自然垂下的左手食指有规律的轻点,心中已经明白要如何配合了。
“萧萍!”明月大声斥问:“你为罪奴出身,险些病死,昭国公府好心收留你,你却意欲谋害国公,如今又潜入会同馆内,条条桩桩,死罪难逃!”
萧萍见林清没来,原本悬起的心又落回去一些,面对明月质问却并不惧怕。
不过一个女娃娃罢了,宫里见得多了,杀的也多,冤枉的更多,黑的变成白的,也就是几句话的事。
于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萧萍立即有了章法,罪不能认,先四两拨千斤的给绕回去,再哭诉一番,撑到盛太子赶来,她便无碍了。
她张开嘴,忽觉后背那里仿佛被针扎了下,原本清醒的脑袋也变得浑浑噩噩,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鼓动着,恨不能将所有藏下的阴暗全部捅出来。
人生在世,就该这么嚣张恣意,她萧萍受了半辈子罪,就该为人上人!
“杀林清?”萧萍冷笑一声,“她哪里用得着我杀,待新帝继位,就是她的死期!”
所有人都被这大逆不道的话给震住了。
付云奕意识到不对,正欲阻拦,就见站在萧萍后面的‘林君柔’已被吓白了脸,手上一松,那匕首坠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林君柔’眼角垂泪,恐慌的目光看向付云奕,然后莲步轻挪,扑倒他怀里,“付云奕,我害怕!”
付云奕的心快碎了,一身戾气尽散,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别怕,我在这。”
“她看见了。”‘林君柔’的目光悄悄瞥向萧萍,“她忽然闯进我的房里,当时太子才刚刚离开,我还没穿好衣裳……你知道我是被强迫的,我不知道她是谁,我怕她会说出去,才想带她去找你……”
后面的不用说,付云奕就已经自动联想到了一切。
他一直都知道盛昭烬看不上林君柔,看得上,那才是高高在上的惠宁郡主。看不上,那就是床上的一个玩物罢了。只是在需要时装扮一番,摆在台面上,像是货品一般让人观赏。
付云奕明白,但他没有办法,安远侯府与太子是一道的,他只能装成瞎子,看不见心爱的女人被人欺负。
可如今她在向他求助……
付云奕再看萧萍时,已满是杀气。
萧萍却根本感受不到,她仍旧猖狂,恨不能敞开内心,让所有人看见她成为人上人的样子。
“我没想杀昭国公,我只是杀了萧沧澜而已,谁让他命不好,非要在那时候回来呢。
谁知道他听见了什么,但凡有蛛丝马迹传出,昭国公势必就会盯上我,我怎么能让她看见我呢。
那萧沧澜就只能死了。”
“哈哈哈……”萧萍仰天而笑,随即又冷下来,满是不屑,“我是太后宫中的嬷嬷,是奶过陛下的人物,他算什么,不过一个乞丐罢了,若非我当时实在困苦,饥不得食,又如何会收一个乞丐当儿子。
原本站稳脚跟就该丢掉的,谁知道我又病倒了,便只能将就用着……”
萧萍恶心的干呕起来,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他该死!他早就该死!若是陛下和太后知晓我有这么个儿子,如何能抬起头来!”
她张狂,她疯癫,她挥动着双手,仿佛面前跪着数不清的人。
然而旁人看她,便如在看一个疯子。
明月冷眼看着,倒是清楚是暗九给萧萍上了手段,她只是没想到这老妇的心竟黑成这样。
已有天禄卫上前将萧萍制住,戴上镣枷,让她无法挣扎。
付云奕一手抱着‘林君柔’,另只手则捏起一枚细针,头微垂,一双眼珠却已锁定萧萍。
暗九仍旧在啜泣,连声音频率都与林君柔分毫不差,藏下的眸子也已冷了下来。
下一息,付云奕手腕微动,细针射出,萧萍正张狂的挣扎着,露出一截脖子,正对准细针的方向。
只差豪厘,偏在这时,古风朔从墙上跃出,一枚铜钱被他射出,正好撞在细针上。
一声轻响,两物跌落在地,杀机散去。
古风朔一个闪身,已然出现在萧萍身边,内力鼓动,对着她几处穴位点下。
萧萍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充血混沌的双目逐渐恢复清明,脸色也肉眼可见的苍白下来。
刚刚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萧萍意识到了她犯了多大的错误,神情已然呆滞,心里盘算着解决的法子,眼神却瞥向古风朔,一时没有开口。
古风朔呵呵笑着,很是和蔼,“萧夫人神志被人控制,所言所行皆身不由己,不作数,不作数。”
明月却是火气压不住了,“我天禄司办案子自不会凭借一家之言,必是已证据齐全,足以定罪。萧萍杀子已是事实,用的是上不得台面的腌臜手段,已在她房间找到血迹。”
萧萍神情大变,骤然瞪向明月。
明月冷笑道:“都说虎毒不食子,但我却曾见过例外,那虎子娘瘸了腿,饿的皮包骨,幼虎不离不弃,结果便被虎子娘给嚼了干净,没多久那虎子娘便饿死了。
如今再看,萧沧澜早就知道你这养母是什么德行,所以才会留下证据,让人知晓你这恶虎都干了什么勾当。”
萧萍瞳孔皱缩,死死盯着明月,恨不能将她的嘴撕烂,被镣枷锁住的双手紧紧握住,指甲掐进掌心,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事情急转直下,连古风朔都禁不住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拦不住了。
稍稍侧头看向远方,好似在等着什么。
“押走。”明月向天禄卫命道。
天禄卫再次将萧萍押回队伍。
偏在这时,有人从远方行来,边跑边道:“守陵内侍求见陛下!太后凤体骤危!求陛下救命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