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Chapter 14

作品:《与夫君成婚的那十年

    今岁的秋日是漫长的,也是难熬的。


    自白露过后,秋风一日更比一日凉,吹落了府上的枯叶,落了满院。


    依兰拿着扫帚清扫,干枯的黄叶被压碎,发出簌簌的响声,打破了府上的清清冷冷。


    我等桂花飘、待银杏落,铺了满京城,恰逢也收到了期待已久的来信。


    离京多日的谢婉儿来信了,信中道,她已寻到萧砚,一切安好,愿家中人安心!


    可她与萧砚皆不知,江妃娘娘染了伤寒,如今已日薄西山。


    太医道:“娘娘的病,是因受凉而得,奈何心中郁闷,郁气攻心,再好的汤药都已是枉然……”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药箱离开。


    我知,娘娘的心结不可解,她的病也治不好了。


    前些日子秋菊宴,本该煮茶赏菊、把酒言欢、共庆佳节的时刻,竟出了变故。


    秋菊宴乃是重阳佳节,陛下如以往般在御花园设宴。


    娘娘喜爱菊花,故陛下特意派人传话给她,吩咐她定要去看一看。


    午后,阳光明媚,天高气爽,青石板铺成的宫道聚拢来各地的旅人,江妃娘娘也少有地踏出长乐宫。


    她穿了件浅蓝色的素纱罗裙,外头披了件白色大氅,既无满头珠宝,也无锦绣华服,却自有一种清雅如莲的气度。


    她向来不喜勾心斗角、也不喜争奇斗艳,她并未与那群玉软花柔的妃子们同行,而是清清冷冷地立于角落,抬眸望菊花盛放,似点点金星。


    她笑意璀璨,眸中波光潋滟,一瞥一笑优雅而又温婉,正伸手轻抚着低垂的菊花瓣。


    她身旁的丫鬟忽地大声喊道:“娘娘,小心点儿……”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便瞧见有人跌跌撞撞地冲她撞来,使得她毫无防备地朝一旁跌去,跌入了身侧的池塘之中。


    初秋的池水看似波澜不惊,却是冰冷刺骨的。


    江妃娘娘落水时连呼救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就被浮在水面上的青苔淹没,溅起一圈圈涟漪。


    片刻后,她露出水面,抬手用力地扑打着,艰难地挣扎着,没了方才的优雅,狼狈至极,惹得围观的妃子们窃窃私语。


    她们呢喃着,她们低笑着,她们无人伸出援助之手,成为了合格的旁观者。


    只至有宫人于此处路过,才叫了人将江妃娘娘从水中拉出。


    她嘴唇冻得青紫,浑身瑟瑟发抖。


    她平日很怕冷,每至初秋便会早早地支起火炉,才不会染上风寒。


    如今浸于冰凉的池水中,又如何受得了呢?


    虽说落水时间不久,但她身体向来虚弱,回宫后,她便染了伤寒,丫鬟日日为她煮汤药,喝了许多日,也不见好。


    然而撞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得了癫痫病的华妃娘娘。


    华妃娘娘也曾是将门之女,其父乃是当年平定南玦的护国大将军,虽谈不上名门世族,倒也谈得上战功显赫。


    当年她十里红妆嫁给陛下,风光无限好,如今却被逼得疯疯癫癫,昔日的风华早已荡然无存。


    我进宫时,常常瞧见她,她总是脚步匆匆地跑去,嘴里反反复复地喊着:“昭昭,我的昭昭……”


    华妃娘娘先前并无癫痫,只因年少时的陛下听信了流言蜚语,将她打入冷宫,成为弃妃,才逼得她得了疯病。


    陛下愧疚了许久,为她寻医问诊许多年,也未能痊愈。


    《长命女·春日夜》中有言: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那是一年春日宴,华妃娘娘也学着诗中的样子,拜了陈三愿:


    一愿陛下万岁,永得民心,


    二愿昭昭常乐,平安顺遂,


    三愿万家灯火,盛世太平,


    年年长安宁。


    她的祈愿虽是真挚诚恳的,但无一愿实现。


    ——陛下做不到万岁,也做不到得民心。


    他也曾有忧国忧民之心,欲让黎民不饥不寒,欲让世道安定无乱。


    可如今的他三十有余,却日日笙歌,不顾朝廷腐败,不顾江山社稷。


    ——她的昭昭也未能快乐地活下去。


    昭昭公主生于春日,生得粉雕玉琢,惹人怜爱,却没换来陛下的手下留情。


    ——这世间虽有万家灯火,却不是太平盛世,年年长安宁于黎民而言,更是不可求之物。


    于陛下而言,黎民人命如草芥,他不顾黎民的饥寒,害死了一批又一批难民。


    天下户口,几亡其中。


    他却无愧疚之心。


    昭昭公主薨于春日宴的黄昏,是被陛下失手摔死的。


    陛下曾听闻,华妃娘娘与当今丞相裴寂有染,恰逢又瞧见两人并肩而立,说说笑笑,便愈发地怀疑。


    后来,有心者又道,昭昭公主与裴寂长得极像,说不定裴寂才是她的亲生父亲。


    陛下自此便认定公主是华妃娘娘与裴寂的孩子,并非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对华妃娘娘愈发冷淡,不再去她的寝宫,连她的生辰之日,也不曾露面。


    她伤心欲绝,面容也愈发地憔悴,如一抹失去阳光的花,开始枯萎。


    她向来想要解释,自证清白,可陛下从不给她机会。


    后来,她便放弃了。


    那日午夜,陛下于华清宫外徘徊,踟蹰不前,想要找华妃娘娘问个清楚,恰逢与从华清宫内走出的裴寂撞了个满怀。


    夜色昏暗,看不清裴寂的表情,只知他垂着头,不言语,脚步匆匆地离去。


    瞧着他心虚的背影,陛下更加相信了传言,只觉得他做了亏心事,神色极其慌张。


    他脸色沉下来,眸色也深沉似墨,怒气冲冲地去了华清宫。


    彼时的华妃娘娘将将哄睡了昭昭公主,见陛下到访,又惊又喜,连忙起身笑着说:“陛下来了。”


    陛下却一把将她推开,使得她重重地摔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他就那般阴森森地站在床榻边上,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华妃娘娘。


    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厌恶与憎恨,再也没了从前的柔情似水。


    华妃娘娘心中恐惧,欲开口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什么也道不出。


    屋内静得可怕,唯有烛火噼啪作响,还时不时地传来陛下粗重的喘息声。


    “朕听闻,你与裴寂有染……”


    陛下终是开口,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声音里透着不悦,是低沉沙哑的,似一把尖锐的匕首,刺进华妃娘娘的心里。


    她满脸诧异,泪水夺眶而出,失望地抬头问道:“陛下不信我?”


    他的语气又冷了些许:“朕方才亲眼看见裴寂从你房中离去,你要朕怎么信你?”


    他嘲讽地看着眼前人,认定自己眼见为实,无论娘娘如何解释,他都不信,一步又一步紧逼,高大的身影如沉重的大山,笼罩而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华妃娘娘皱着眉头,解释道:“我与他清清白白,望陛下信我。”


    她的声音虽是温润却又坚定,即使到了这般地步,她依旧不肯承认这并不真实的罪名。


    他冷笑道:“旁人皆笑朕,笑朕替他人养孩子,朕如何信你?”


    陛下自幼便是自负的,他恨骗他之人,也恨笑他之人。


    彼时,一旁的公主竟大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或许是被吵闹声惊醒,又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


    陛下听得烦躁至极,将她抱起,扬言要将她摔死。


    他愈发地失控,眸中布满了血丝,将手高高地举起,嘴里还冷声呵斥着:“该死,你们皆该死。”


    华妃娘娘不许,起身欲将公主接过,却并未如愿。


    她用力地去推陛下,将他堆倒在了身后的火炉上,陛下也因背后的疼痛,松了手。


    火炉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碳灰撒了一地,浓烟滚滚升起,灰蒙蒙一片。


    公主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哭喊声。


    陛下不知所措地抬头去瞧,瞧华妃娘娘眼神空洞地抱着公主的尸体,他动了动薄唇,欲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得仓皇而逃。


    昭昭公主薨了,年仅三岁,还未瞧一瞧算不上太平的世道。


    她下葬时,没有追封,没有哀乐,唯有一口小小的棺材,就将她罩在了那一房昏暗潮湿的环境中,与世间隔离。


    华妃娘娘也因此被打入了冷宫。


    自此,华妃娘娘总是疯疯癫癫,瞧见孩童便跑去紧紧抱住,嘴中还自言自语道:“昭昭,我的昭昭,阿娘可想你了……”


    冷宫的日子清苦而漫长,华妃娘娘的疯病时好时坏。


    清醒的时候,她会抱着一个破旧的衣衫,坐在窗前发呆,一看就是一整天。


    疯癫的时候,她会到处游荡,在宫里四处寻找“昭昭”,见了孩童就紧紧抱住,不撒手。


    陛下后来知晓了真相,将她接出了冷宫,却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华妃娘娘疯了,陛下就再也没踏进过华清宫一步。


    那座曾经尽是笑语不断的宫殿,如今只剩下蛛网尘封,一片死寂。


    夜半之时有风吹过,窗棂还总会发出奇怪的声响,像极了孩童的哭泣声。


    我想,那定是昭昭公主在为自己申冤。


    陛下总说,有愧于华妃,却从未付出过代价,哪怕一句关心,也没有。


    他总是如此,愧对于很多人,却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从未在意过他人的想法。


    他的愧疚,是廉价的,也是虚伪的。


    ***


    我再次瞧见江妃娘娘是在三日后。


    我又一次踏入了长乐宫,本就安静的院落更显清冷。


    廊下的朱漆柱上,新年时贴的红联已被风吹得边角翻卷,露出底下斑驳的木纹。


    守在门口的丫鬟见我来,红肿着眼睛朝我行了礼,嘴唇嗫嚅了半晌,才说出了话:“娘娘她刚醒来。”


    料峭寒风拂过,枯枝上的零星黄叶摇曳着、晃荡着,最终飘飘而下,落在了地上。


    我拢了拢身上的素色宫装,指尖触到袖中揣着的蜜饯。


    是昨日谢央为我买来的,我记得娘娘先前最爱吃蜜饯,她的人生如此惨淡,我倒是想要她吃下蜜饯,变得幸福些。


    风里又隐隐约约地飘来汤药味,极其浓烈,混着庭院里衰败的草木气息,压得人胸口发闷。


    我推开半掩的房门,一眼就瞧见了床榻上半倚着的江妃娘娘。


    她锦被下的身形单薄,仿佛被风一吹便会散去般,她原本乌黑如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


    帐幔被人细心地撩到两侧,露出她清瘦的脸庞,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竟照得那层薄皮近乎透明。


    她脸色苍白,无一点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是艰难的。


    又忆去岁的上元节,她还陪我去放了河灯,那日的她眸光透彻如春水,薄唇轻扬,一双桃花眼绽开点点笑意。


    我料不到,也接受不了,一年光景不到,她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阿云来了……”她无力地掀起眼皮,艰难地说道,声音中尽是疲惫。


    那双曾如秋水般潋滟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灰翳,却在看见我的瞬间亮了亮,像是快要熄灭的油灯突然爆出一点火星。


    她想抬手,手腕却在半空中颤了颤,终究还是无力地垂落回锦被上。


    我红着眼眶蹲在她身侧,絮絮叨叨:“娘娘定会没事的……”


    眼泪不争气地砸在袖口,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我知道这话连自己都骗不过,也定不会骗过她,可除了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呢?


    难道要告诉她,太医医术不惊,治不好她的病,娘娘这病怕是熬不过这个秋日了?


    我攥着她枯瘦的手,那只手也曾温柔地为我簪过花、梳理过发鬓,此刻却冰得吓人。


    我故作镇定地安慰着她:“娘娘还未瞧见萧砚与谢婉成婚,还未瞧见百姓无忧,还未瞧见太平盛世、阖家团圆,定会没事的……”


    “傻孩子。”她扯出一抹笑,笑意却不抵眼底:“人总会死的,于我而言,是种解脱。”


    话落,她便咳了起来,肩头起伏剧烈,她慌忙地侧过头去,拿起帕子捂住了唇。


    洁白的手帕上随即便洇开了一片刺目的殷红,我起身,欲唤太医来,却被她用尽力气拉住,她的手指是冰凉的,力气也是极小的。


    “阿云,陪陪我吧。”她道:“我知道,我的时日不多了。”


    话落,她就撑起了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因无力,又滑了回去。


    我起身,想要将她扶起。


    她却摆了摆手,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望向了外头那颗梧桐树。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枝头两只鸟儿正相互依偎着,想到了《画堂春》中的句子: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我想,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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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定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吧,可陛下终究做不到。


    果然,她轻声叹息,道了句:“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被困在了这牢笼中。”


    “娘娘,喝药了。”我收回视线,将一旁的汤药递予她嘴边,劝说道:“喝了药才会好。”


    她却偏过头,汤药在白瓷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窗外的枯枝落叶沙沙作响,似是有人在低声啜泣。


    我忽然想起儿时的一年深秋,我与谢婉误入了这清清冷冷的院落里,眸中尽是惊奇,四处打量着。


    我也曾如娘娘这般望着那棵树,却是不同的感触。


    当我指尖绕过半旧的杏色宫绦时,心中忽地有了想法,便侧头对着谢婉小声道:"谢婉儿,你看那叶子落得好快,像不像大蝴蝶?"


    那时的谢婉没言语,只是直勾勾地看向房内,我不解,问她:“你在看何处?”


    她靠着我,低声地解释着:“总听闻长乐宫中住了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我想要瞧上一瞧。”


    我与她在树下待了许久,也没等来国色天香的江妃娘娘,听到外头有人来,便匆忙忙地跑去了。


    我收回思绪,蹲下身来,将碗沿又往她唇边送了送:"娘娘汤药快凉了,太医特意嘱咐,这药凉了就无效了。"


    药气氤氲中,我看见她眼角滑下一滴又一滴泪珠,砸在我的衣袖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她终于微微张口,苦涩的药汁刚沾到唇瓣,却猛地偏头咳嗽起来,帕子上霎时又染开一片刺目的红。


    像春日里盛开的牡丹花,娇媚夺目。


    我的手一抖,药碗"哐当"落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在了她月白色的被褥。


    我有些不知所措,手上慌乱地擦拭着那一片湿润。


    "阿云,无碍的。"她轻轻按住我的手腕,掌心冰凉得像冬日的井水,"你说人死了,会不会真的化作蝴蝶?"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目光涣散地望着窗棂,那里曾挂着她亲手绣的百蝶穿花帐,如今只剩几根断了的银钩在风中摇晃。


    "会的,娘娘,一定会的,会变成蝴蝶,去感受自由。”我喉头哽咽,只能用力点头:“春日里,可去赏花,冬日里,也可去看雪。"


    其实我知道,宫里的蝴蝶从来飞不出宫墙,就像她亲手喂大的那只黄狸猫,去年冬日冻死在了枯树枝上。


    它总在房顶之上晒太阳,却没能走出长乐宫。


    娘娘忽然笑了,咳得却更凶了,帕子上的血迹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愈来愈多。


    "阿云,莫要哭了。"她抬手想替我擦眼泪,指尖却在半空中垂落。


    "要为自己……而活……"最后那个"活"字轻得像花瓣,飘进我耳中。


    我看向她时,她的头已经扭向了一旁,不知为何,她手腕上的玉镯落地,摔了个稀碎。


    玉镯子是谢婉离别时赠给她的,却在今日碎掉,或许是命中注定。


    我僵在原地,听见火炉在不远处发出微弱的声响,像极了她日渐微弱的心跳。


    宫外传来宫人们走动的脚步声,还有远处丝竹的乐声,身在歌舞升平中的陛下定不知,江妃娘娘去了,离开了人世。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从外头轻轻推开,冷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扑进来。


    丫鬟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娘娘……娘娘薨了?"


    他语气中尽是惊讶,但眸中却没多少情绪。


    她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去,唤来了许多个同她一把的丫鬟,手里捧着三尺白绫。


    她们熟练地将娘娘抬上榻,褪下她身上沾着药汁的旧衣。


    我这才发现她贴身穿着的襦裙上,还留着我亲手绣的牡丹花。


    刺绣是那年春日午后,她手把手教我的。


    嬷嬷用银簪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像查验一件寻常的器物。


    "时辰是黄昏时刻。"她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用朱笔在"江氏"二字下画了道红杠,


    "按答应的份例葬吧,陛下那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药碗碎片,"就说江妃久病不治,终是离去。"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给她换上素色的寿衣,粗糙的麻布蹭得她手腕更加瘦削细弱。


    我冲过去想拦住他们,却被嬷嬷抬手按住了肩膀,她提醒道:"谢夫人,娘娘已去,莫要饶了逝者的安宁。"


    她指甲缝里还留着鲜红的蔻丹,大概是刚从哪位得宠的娘娘宫里过来。


    我看着她们用白绫裹住她消瘦的身体,像裹一件破旧的衣物。


    她的手从绫罗间滑落,指尖白皙,没了先前的红润。


    娘娘被抬走时,梧桐树上的那对鸟儿忽地被惊飞,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去寻找属于它们的自由。


    嬷嬷烦躁地低语了句:"烦人东西,叫得真是难听。"


    江妃娘娘道,鸟儿的叫声清脆悦耳,她却道,鸟儿的叫声令人心烦意乱。


    她转过身去,我恰逢瞧见了娘娘赏赐给她的玉簪子,只觉得讽刺。


    屋内只余下我和满地狼藉,药碗的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玉镯子的碎片滚到墙角,被一片枯叶半掩着。


    我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玉块,指尖的触感是冰冷的,却不如心底的寒意。


    暮色渐渐漫进窗台,我坐在床榻之上,愣了许久,许久。


    时不时地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月声,也已无心欣赏。


    风从破了的窗纸洞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药汁痕迹,在青砖上蜿蜒成河。


    我忽然明白,她不是化作了蝴蝶,她只是终于挣脱了这座黄金牢笼,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回了那个花开满树、狸猫懒散的春日午后。


    或许此刻她所处之地,正有海棠映月光,有人待她魂归故里。


    待外头无人,我悄悄地将那支碎了得玉镯子埋在了梧桐树底下。


    泥土湿润而冰冷,沾在指尖像她最后时刻的体温。


    我红着眼眶站起身,一回头便瞧见了谢央,他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我,柔声地唤我:“夫人,我们回府吧!”


    我点点头,拉起他的胳膊往前走去。


    他与我皆未言语,却都默默地落了泪。


    花容月貌的江妃娘娘薨了,往后这长乐宫中,再也不会有人赏花、看雪了,再也不会有人陪我对弈,教我绣花,听我讲故事了。


    她的逝去是遗憾的,她没等来萧砚,也没等来陛下回头,更没等来她所向往的自由。


    那我便在此时祈愿,愿江妃娘娘下辈子成为自由自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