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30章
作品:《[霹雳]如何在苦境变成人》 言家庄外,树影轻曳。
阿容独立于树影交界处,绿衣红袖静垂,仿佛已与这片林地同呼吸了百年。她闭目凝神,并非运功,只是听。
听风穿过叶隙的轻颤,听远处庄内井轱辘转动的涩响,听更深处,那些压抑的呼吸,金属与鞘壁无意间的轻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血腥气被风卷出的味道。
风是她的信使,携来无声的密报。
沙人畏等人屏息立于她身后数步,连最聒噪的荫尸人也下意识压低了存在感。他们看着前方那看似单薄的背影,却仿佛面对着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一片深不见底的静湖。
日光悄然爬升,终于,一缕锐利如刃的金芒穿透层叠树冠,不偏不倚,正落在阿容闭合的眼睑上。
她倏然睁眼。
眸中并无杀意,也无波澜,只有一片洞悉后的清明,如同雪后初霁的天空,清冷而辽远。
“时候到了,”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我该走了。”
她并未回头,只从袖中缓缓解下那柄貌不惊人的刀。刀出鞘,无光无芒,只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而坚决的弧线,嗤。
身旁老树的躯干上,已多了一道细如发丝,却深刻见骨的刀痕。正位于那束阳光边缘,毫厘不差。
直到此刻,她才微微侧首,余光扫过身后众人,那目光依旧平静,却让沙人畏这等凶戾之辈,也心头一凛。
“阳光移到这道痕,”她指尖轻点刀痕,“你们便进去。”她的视线逐一掠过负责合围的各队头领,“外面的人,守好你们的方向,记住,一个人也不能放走。”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如叙述天气:
“降者,不杀。若有人……宁愿站着死,便成全他们。”
言毕,她收刀,转身。步伐看起来并不快,甚至有些闲庭信步的意味,素白的衣袂在林间光影中微微拂动。
然而,仅仅几个呼吸间,她的身影便在林木交错的光影中淡去、消散,仿佛被森林本身吸纳,再无踪迹可寻。
直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彻底消失,荫尸人才猛地喘了口气,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面色凝重的沙人畏,压低声音,难掩好奇与惊疑:
“诶,沙人畏,你觉得姑娘为什么要先去一步啊,她去干什么?”
沙人畏狠狠瞪了荫尸人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阿容消失的方向,又死死盯住树干上那道被阳光缓缓侵蚀的刀痕,喉结滚动了一下。
“闭嘴!”他声音沙哑,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敬畏,“姑娘行事,岂是你我能揣测?她先一步……自然有必须先一步的道理。”
在沙人畏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目光重新聚焦于逐渐靠近刀痕的日光,以及日光前方,那座寂静得有些诡异的言家庄。
他隐隐觉得,容姑娘独自先行,绝非为了什么宝贝。
或许,她只是去打扫一下。
在阳光普照,他们一拥而入之前,先为这座注定无法平静的庄园,按下静音的开关。
林间,只余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一道沉默逼近的,作为杀戮起始线的光痕。
言家庄外,正在守卫的人瞧见了她的身影,正想着警告这个看着拿着刀的姑娘,却望见了她手中的刀鞘上描绘着竹叶,刀柄环绕一抹红,他记起了前些日子收到的信件。
阿容走到面前,守卫恭恭敬敬地站直身子,低着头,“大人。”
阿容点了点头,抬起空着的右手,制止他,“不用太过礼节,你们能够明白回来,这很好,人就在外面,他们过来你们就跟着他们一起。”收回右手,眼前望向他,“人在哪里?”
守卫看着阿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这位“大人”的眼中没有急切,没有杀意,甚至没有寻常高手临战前的锐气,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了然。
他不敢多看,连忙侧身引路“是,大人请。”
守卫向着叫一旁的小弟过来,凑在他的耳边,“去通知他们,该准备了。”
阿容跟着守卫很巧合的,很顺利的来到了言家庄内部,来到了专精心灵术的静流君房外,阿容摆手让他先走去准备,她上前轻敲房门。
“谁啊?”静流君疑惑地问,但房外并未有人回应,身影跟着思绪就来到了门口,思索了一下,但想到言家庄内都是自己的人,所以也并未有防备。
推开了门,就见到一个绿衣姑娘抱着一把刀,低着眼眉,随着门的打开她缓缓抬起了头,静流君从未见过此人,但此人并未有什么敌意或者杀意,就如清风明月静静矗立在一处,他并没有完全起警觉。
“你是谁?谁派来的?”
阿容放下抱着刀的手,自然垂腕,她静静望着他说:“听说你的心灵术很厉害,我想要见识见识。”
目光如刀光,令静流君只觉一寒,他瞬间明白了来者不善,但他并未想太多,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悄无声息地来到言家庄,锐利的杀意突然从刚才静谧的环境中显出,让他立即运用功法,使用心灵术。
阿容并未动,她刚才只是模拟了杀意让他施展心灵术,她想要尝试一下,这样的术法是什么,与她的覆写操纵有什么不同。
房内空气骤然凝滞。
静流君眼中的世界,在术法展开的刹那便褪去了颜色与实体,化为一片涌动的,由意念与情绪构成的混沌之海。这是他最熟悉的战场,心灵的领域。
他看向门口的绿衣女子,准备如往常般,攫取她的恐惧,编织她的幻觉,或直接在她的意识深处烙下崩溃的烙印。
然而,下一瞬,他还没看到什么东西,让他运转自如的心灵之力,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窒息的凝涩。
没有恐惧,没有杂念,没有可供他侵入的,鲜活的情绪波动。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存在着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描绘的秩序。
像是一片绝对平静的冰原,冰层之下,却是按照某种深邃而严整的几何逻辑缓缓流动的星河。他的心灵触角探入,如同水滴落入广袤的镜湖,连涟漪都无法激起,就被那深邃的“平静”吸纳、消融。
他试图构筑幻象,刀山火海、亲朋惨呼、内心最深的梦魇,但这些投射过去的意象,在触及那片“秩序”的边界时,就像烟雾撞上琉璃壁,自行溃散,连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
更让他骇然的是,他感觉自己的心灵术,正在被观察。
在他施展心灵术时,并未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反向侵蚀,意识交流就在一瞬间,阿容观察完毕后,他已经被反向覆写操纵了。
“原来如此。”面对如同木偶的静流君,阿容动了动眼,手指摩挲衣角,便在他的面前打了个响指,然后静流君便回神了过来,害怕的情绪立刻涌上心头。
静流君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方才那短暂的意识接触,如同赤足踩进了无垠的冰海,并非被蛮力摧毁,而是被一种浩瀚的,非人的秩序彻底浸透、梳理,乃至接管。
他此刻的意识清明无比,却骇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完全掌控权,如同一个被困在透明囚笼中的旁观者。
“你的心灵术很好,比我的要好很多,很有趣,所以是我的了。”阿容平静地像是并未看见他的惊骇,而是表达自己的感受,“我需要你的帮助,相关的任务已经在你的脑内,去完成它吧。”
阿容平静的语调没有命令的意味,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必然性。
随着她话音落下,静流君感到自己的意识深处,清晰地浮现出一系列指令,何时、何地、如何行动,甚至包括几种意外情况的应对预案。它们不是文字,也不是声音,而是如同早就烙印在那里的本能。
他因恐惧而僵硬的身体,在那股无法抗拒的意志下,自行调整了姿态,脸上的惊骇也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服从。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此刻若有一丝违背的念头,都不需要对方动手,自己的意识就会先一步执行清除异常思绪的指令。
“……是。”这个字从静流君干涩的喉咙里滚出来,不受控制,却又理所当然。
阿容点了点头,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不再看他,目光投向房间外长廊的幽暗处,那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安排”内的气息扰动。
“记住,”她迈步向外走去,与静流君擦肩而过,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且本来就想做的事。”
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
静流君僵立在原地,良久,眼珠才艰涩地转动了一下。脑内的任务清晰无比,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动力在催促自己立刻开始准备。
恐惧并未消失,只是被压缩到了意识最深处,无法再干扰这具躯体的行动。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稳定得可怕的手指,第一次对自己修炼多年的心灵之术,产生了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怪诞的明悟。
原来,心灵可以如此被整理,像整理一团乱麻,被梳理得服服帖帖,指向唯一的方向。
长廊的阴影中,阿容的身影仿佛只是一片被风吹动的暗色。她的步伐依旧不疾不徐,刀鞘上的竹叶纹在偶尔掠过的微弱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来到了这一行最后的任务点。
她遇上了谈无欲,顺势躲进了阴影里,太阳已经将近脚下,言家庄虽是寂静,但阿容的感知里喧嚣开始了。
在谈无欲愤怒地离开后,阿容走出了,推开了刚关上不久的门,她接近房门,只闻屋内一阵抽泣声,阿容推开了房门。
迎头一声怒吼,“我说了我不知道。”阿容慢慢走近擦拭眼泪的人,声响很轻,谈笑眉并未听到自己兄长谈无欲的声音,只感觉到从未关的门传来了的冷风。
她刚要回头,脑子上一个痛觉传来,人便晕了过去,阿容将刀在双手转了一圈,落在了左手上。
果然还是刀比较好用。阿容望着晕过去的人感叹道。
阴影从阿容脚下无声蔓延,像滴入清水的墨,瞬间吞没了谈笑眉倒下的轮廓。她并未弯腰查看,只是垂眸,目光在那张与自己有几分微妙相似,此刻却因泪痕与昏厥而显得脆弱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
没有怜惜,也没有厌恶。就像审视一件刚刚完成擦拭的器物。
屋外的喧嚣正循着既定的轨迹蔓延开来。刀剑碰撞的锐响,压抑的惊呼,躯体倒地的闷响,还有沙人畏那刻意拔高的,带着凶戾的呼喝声,如同潮水般涌过回廊,却被这间房门隔得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阿容转身,没有再看地上的谈笑眉。她走到窗边,手指拂过窗棂上细微的灰尘,目光投向窗外。
日光已完全越过了树干上那道刀痕,正炽烈地灼烧着言家庄前庭的青石板,属于她按下静音的时间已经结束,现在是清扫的环节。
待在言家庄里的言先生,甚是奇怪最近庄子里安静了许多,察觉到不对的言先生刚出门就遇上了谈无欲和赶来了宇文天。
宇文天一开口便是,“言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过河了嘛,现在想要拆桥。”
言先生看到宇文天刀上的血迹,与刚从杀戮走出的战意,他就算不明白有什么事,但也知道出了事情,“发生了什么?”
谈无欲也是不明白,他刚从谈笑眉的那里过来,过来的时候并未察觉异常,“怎么了?”
“我们来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一个尖锐阴险的声音出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言先生,我们好久不见。”沙人畏率先开口道。
“沙人畏,荫尸人,藏镜人,你们出现在这里?”言先生厉声呵斥,警觉地看着他们一帮人。
荫尸人得意地说:“当然是来抓你们这些对抗欧阳世家的人啊。”
“哦,是吗?那就来吧。”谈无欲知道言先生的人肯定出了问题,看着眼前拦路的人就知道一场战斗难逃了。
藏镜人摩拳擦掌,提醒他们不要得意过头了,“好了,该动手了,姑娘已经处理好了一切,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沙人畏和荫尸人听到藏镜人的提醒,想到了阿容无法躲避的刀刃,自己要害的伤痕,立即认真了起来。
战斗在言家庄前庭猝然爆发。
按照之前阿容安排的一样,藏镜人对上了谈无欲,沙人畏对上了言先生,荫尸人对上了宇文天,气劲爆裂,将石板上沉积的日光都撕扯得扭曲破碎。
荫尸人便和宇文天打,便对他说,“作为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就提醒你吧,这个言家庄就只有你、言先生、谈无欲三人了,其他人全部都伏诛了。”
“嗯?”宇文天拿着自己的单锋剑,一剑挥向荫尸人的头,却砍不死他,“静流君死了。”
“不死也活不了多久,难啊。”荫尸人以自己的身法躲避着宇文天的剑,躲不过去的便硬抗一剑。
藏镜人的拳极为棘手,但并不是很难对付,谈无欲使着自己的浮尘如剑,抵御着藏镜人的紫金臂。
余光瞧见到来的静流君,四对三,谈无欲正以为胜利在望,却不了望见了静流君的眼睛,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就被一发心灵术给制止了。
谈无欲被制止了,藏镜人也停下了手,将他抓住,而一旁的言先生见到谈无欲突然战败,一时惊愕,看向出现的静流君。
“你背叛了我们。”
沙人畏停下了手,笑嘻嘻地说:“不哦,从一开始静流君就是我们的人。”
面对他们眼神的质问,静流君只得沉默,在感知到背后的人带来,侧身引着她,“大人。”
任务将近完成,阿容也恢复了平常温和的样子,对着被沙人畏一把毒放倒的言先生道:“三先生,抱歉。”
“你是……”言先生看到出现的人,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记忆里突然想起二哥给自己讲述的人,自己大哥欧阳上智新收的一个弟子,一个身着绿衣,手握刀锋的人,“大哥的弟子,阿容。”
阿容一边走近,一边道:“三先生为什么要背叛欧阳世家呢?作为欧阳世家首领的三弟,应该并不是为了什么利益。”
说到欧阳世家,言先生,或者欧阳尚智嗤笑,想起了大哥对自己的评价,“我为欧阳世家干了那么多时候,功劳没得多少,全是苦劳,却因为一件事就说我无能,哼,我要掀翻欧阳世家让大哥知道,我并不无能。”
阿容的脚步停在言先生身前数步。她并未在意对方因中毒而艰难支撑的姿态,也未因那声大哥的弟子而流露任何波澜。
她的目光落在他因愤恨与毒素而扭曲的脸上,如同在研究一道复杂的算式。
“掀翻……”她重复了这两个字,语气里没有嘲讽,也没有认可,只有纯粹的思索。“原来如此。不是为利,是为证。”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确认什么。
“为了证明我能,所以选择‘毁掉’来作为证明的方式。很常见的逻辑。”
她的话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公理,却让言先生脸上的嗤笑僵住,继而化为更深的恼怒。
“你懂什么?!他欧阳上智眼里从来没有我!我为世家耗尽心血,稳守后方,协调各方,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琐事!可他呢?他只会说‘尚智,此事稳重有余,进取不足’、‘尚智,你太过保守’!”
言先生的声音因激动和毒素而发颤,“一件!仅仅因为一次判断失误,延误了半日时机,他便说我‘不堪大用!哈哈哈!”
他咳出一口血沫,眼神却亮得骇人。
“我要让他看看,他口中的无能之人,是如何咬断他欧阳世家最关键的户枢!我要让他毕生的野心,崩塌在他最看不起的弟弟手里!”
庭院里一时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荫尸人与宇文天战斗的闷响。
阿容静静地听完了。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安慰。她只是等那激烈的情绪随着话语倾泻而稍稍平复,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所以,你用背叛和破坏,来回应他对你能力不足的评价。”
她顿了顿,提出了一个真正让她有些困惑的问题:
“可是,三先生。毁掉一座房子,并不能证明你能建造一座更好的。甚至不能证明你真正理解了那座房子为何坚固,又为何让你感到……束缚。”
她的目光扫过庭院,扫过那些已经倒伏的,曾经属于言先生麾下的守卫,最后落回言先生自己脸上。
“你现在证明了你能破坏。但欧阳上智评价你时,所指的用,是建设与进取之用。你用行动回应了他,可惜,回应的并非同一个问题。他问你能否开疆拓土,你回答我能烧掉现有的疆土。”
阿容摇了摇头,那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不解。
“这样的证明,无效。”
言先生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绿衣少女。她的话没有怒骂,没有贬低,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无处着力的荒谬感。
他燃烧了所有怨恨、筹划了多年的报复,在她眼里,竟然只是一次…错误?
“你…你…”他想反驳,想怒斥她的冷酷和不解人情,但毒素侵蚀着他的力气,而那过于清晰冷静的分析,竟像一盆冰水,让他沸腾的怨恨都有些凝滞。
她最后看了一眼天空。日头略略西斜,将庭院中所有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对着一旁的沙人畏和静流君说:“此处事了,将这里全部收拾好,他们由你们看守,几日后,公开亭上素还真出现,欧阳上智成为武林至尊的消息,就把他们带到无极殿。”
沙人畏看着一旁沉默地静流君,吞了口水,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无极殿是哪里?”
“等到了那天会有告诉你们的。”阿容思量了一下,“静流君看守,明日公开亭,沙人畏记得去给欧阳世家凑个场子。”
阿容走到愣着的谈无欲身边,她用静流君那里学得的心灵术,消除了谈无欲受到的影响,总算从静流君的心灵术的控制出来,踉跄了几步,阿容神色并未变过:
“素还真要在公开亭张开欧阳世家家谱的下册,以此来对抗欧阳世家,要去看吗?”
阿容的话音落下,庭院里针落可闻。
谈无欲踉跄站定,浮尘垂落,袖中的手指却悄然收拢,方才意识被剥离又强行归位的眩晕感仍在颅腔内嗡鸣,比这更刺人的,是眼前绿衣少女那过分平静的目光。
她站在他面前三步之遥,素衣染着庭院西斜的淡金,袖口的竹叶纹路在光里泛着冷冽的细腻。她看着他,像看一株被风折了枝的竹,不带评判,只是确认它还立着。
“素还真要在公开亭,张开欧阳世家家谱的下册。”她重复了一遍,像在确认他听清了,“以此为凭,对抗欧阳世家。”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了个最中性的:“局势会变得很有趣。要去看吗?”
谈无欲盯着她,目光掠过她平静的眉眼,掠过她腰间那柄貌不惊人的刀,掠过她身后,沙人畏正指挥人手将中毒瘫软的言先生拖走,荫尸人扛着昏死的宇文天晃晃悠悠,静流君如雕塑般立在廊柱阴影下,眼珠定定地望着虚空。
这一切混乱、背叛、厮杀、算计,在她口中,成了轻描淡写的局势。而她刚刚亲手按下这场混乱的开关,此刻却像只是路过一场戏台,问他是否要同去看下一幕。
荒谬感混杂着某种冰冷的寒意,爬上谈无欲的脊背。
他忽然想起,方才意识被静流君的心灵术攫取时,那并非纯粹的黑暗或混乱。有一瞬,他仿佛触及到一片……秩序。过于严整、过于浩瀚的秩序,像星轨运行,像冰层下无声奔涌的暗河,那不是人力所能构筑的心防。
而此刻,这片秩序就站在他面前,用最寻常的语气,邀请他去看素还真如何掀桌。
谈无欲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与疑虑。他扯了扯嘴角,浮尘一甩,搭回臂弯,姿态重新挺直,恢复了惯有的,带着冷峭讥诮的从容。
“哦?”他尾音微扬,目光如针,刺向阿容,“姑娘方才助欧阳世家清理门户,手段雷霆。此刻却邀谈某去看素还真如何拆欧阳世家的台?姑娘究竟站在哪一边?还是说……”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洞悉般的锐利:
“姑娘眼中,本就无所谓边?”
庭院里的风忽然静止了一瞬。
沙人畏拖拽言先生的动作顿住,荫尸人缩了缩脖子,连廊下的静流君,空洞的眼珠似乎都极细微地转动了毫厘。
阿容面对谈无欲近乎质问的探究,脸上却连最细微的涟漪都未泛起。她只是眨了眨眼,那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纯粹。
“边?”她重复了这个字,像在品尝一个陌生词汇的滋味,“沙石筑墙,才有内外,才有边。水入江海,只有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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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手,不是指向任何一方,而是虚虚划过庭院上空,划过那些交织的光影与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今日言家庄,是欧阳世家的边内事,明日公开亭,是素还真划下的新界线。”她收回手,目光落回谈无欲脸上,清澈见底,“墙垣会塌,界线会移。看墙怎么塌,线怎么移,比站在某一边,更有意思。”
庭院里的光线又暗了几分,西斜的日头将廊柱的影子拉成瘦长的鬼魅,攀附在染血的石板上。风不知何时又流动起来,带着晚春特有的、混杂泥土与残花的气息,卷过阿容袖口的竹叶纹,也拂动谈无欲垂落的银发。
谈无欲维持着那微向前倾的、带着审视的姿态,目光锁在阿容脸上,试图从那片过于平静的水面下,捕捞出一丝属于人的涟漪,算计、得意、试探,或至少是某种立场的倾向。
但他只看到一片清可见底的坦然,她甚至偏了偏头,那动作让她看起来有种不合时宜的纯真感,仿佛谈论的不是一场即将震动武林的摊牌,而是明日天气。
“而且,”她补充道,语气理所当然得像在陈述水往低处流,“素还真,他只有他一个人。”
“欧阳世家除了欧阳上智,还有许多人。”她用了一个奇怪的词,目光扫过庭院里那些沉默收尾的身影,静流君、沙人畏、荫尸人……“欧阳上智已经掌握了他身边几乎全部的人。素还真……他赢不了。”
这句话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谈无欲试图维持的、冷眼旁观的面具。
他猛地直起身,袖中的手指瞬间收紧,骨节泛白。浮尘的玉柄硌在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她话语带来的震荡。
“赢不了?”谈无欲的声音冷了下去,像淬了冰的刀锋,“你便如此笃定?”
“不是笃定。”阿容纠正他,那神态认真得像在纠正一个算式的细节,“是观察后的结论。”
她微微侧身,望向庭院入口的方向,仿佛能透过重重屋宇,看到公开亭上即将发生的一切。
“素还真要掀开的,是欧阳世家隐藏的人脉与罪证。这是理与势的对抗。”
她转回目光,看向谈无欲,眼中没有任何炫耀或怜悯,只有平静的分析,“但欧阳上智早已将理的范畴,转化为力的布局。公开亭上,素还真能指证欧阳上智的过去,能揭示黑暗。可欧阳上智此刻掌握的,是当下武林近乎所有能动用的力,明面的威势,暗处的效忠,乃至……”
她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掠过仍僵立在廊下的静流君。
“……人心的制御。”
“素还真的理,需要人心思变,需要众人觉醒,需要时间去发酵,去动摇力的根基。”
阿容轻轻摇头,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遗憾,“但欧阳上智不会给他时间。明日公开亭,素还真的理每揭晓一分,欧阳上智的力便会碾碎十分与之相关的可能。揭露者将成孤证,追随者将临深渊。”
“恐惧,往往比道理传播得更快,也更有效。”
他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的倦怠,而是某种理念层面的寒意。他一生与素还真争胜,斗智斗力,恨其心狠,亦敬其执真。
但此刻,在这个绿衣少女平静的叙述中,他仿佛看到素还真那苦心孤诣的棋局,正被一种更宏大,更冰冷的规则无声地覆盖、吞噬。
“所以,”谈无欲的声音干涩,“你邀我去看,只是去看一场……注定失败的抗争?看素还真如何碰壁,如何被碾碎他的道理?”
阿容歪了歪头,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
“失败,成功,那是他们故事的结果。”她说,“但过程本身,很有趣。素还真的挣扎,欧阳上智的应对,人心在恐惧与道理间的摇摆……这些变化,比单纯的结果,蕴藏着更多的信息。”
她顿了顿,看向谈无欲,那双清澈的眼眸在暮色中竟映出一点微弱的光,像是好奇,又像是某种纯粹的探究。
“而且,你不是也想看吗?”
谈无欲呼吸一滞。
“看素还真能做到哪一步,看他如何应对这种近乎无解的局。看他……”阿容的声音轻缓下来,却字字清晰,“是否真的,能回生于绝境之中。”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谈无欲内心深处最复杂,最矛盾的那把锁。他憎恶素还真的心狠,却又不得不承认,那或许正是素还真能一次次于绝境中走出的原因。
他渴望胜过素还真,可若素还真真的在此等绝局中彻底败亡,被欧阳上智那种纯粹的力所碾碎……那是否也意味着,他们曾经争论、争斗、乃至共同信奉过的某些关于智慧的可能性,也将一同黯淡?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冷眼的旁观者,一个等待对手失误的竞争者,他被阿容轻描淡写地,拖入了这场观察的中心,被迫直面自己与素还真之间那斩不断,理还乱的共生与对抗。
暮色四合,言家庄内的灯火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驱不散庭院里弥漫的沉重。沙人畏等人已经将场面收拾得差不多,正屏息等待着,不敢打扰这边诡异的静默。
良久,谈无欲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嗤笑。他甩开浮尘,银发在渐起的晚风中微扬,重新挺直的背脊带上了一丝熟悉的,属于月才子的孤高与锐气,尽管那锐气之下,是刚刚被洞穿的波澜。
“好。”他看向阿容,目光复杂,“明日公开亭。谈某,便去看看这场有趣的戏。”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带着他特有的,讥诮般的锐利:
“也看看姑娘你,在这场戏外,又扮演着怎样的……观察者。”
阿容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并非微笑,更像是一种……确认。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她轻声说,然后转身,绿衣的身影融入渐深的庭院阴影,步履依旧从容,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动摇顶尖智者心绪的对话,只是拂过她衣角的一缕夜风。
“记得把这里收拾干净。”她最后的声音飘来,是对沙人畏的吩咐,平淡无波,“明日,别误了时辰。”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通往庄外的廊道尽头,唯有刀鞘上竹叶的冷光,在某个转角一闪而逝。
谈无欲独立于庭院中央,暮色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孤长。他望着阿容消失的方向,又抬首望向夜空,那里,第一颗星子正艰难地穿透薄暮,渗出微弱而固执的光。
他忽然很想知道,当素还真的星光撞上欧阳上智的夜幕时,那个自称只是路过的绿衣少女眼中,又会映出怎样一幅图景。
而他自己,又将在这图景的何处?
公开亭。
人声如沸,武林群豪汇聚,目光或疑或惧或好奇,齐聚焦于公开石上那袭不染尘嚣的黑衣,素还真。
他独立如孤峰,面对黑压压的人海与无数审视的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所有嘈杂,字字如石投深潭:
“若欧阳上智有在现场,就将三泰阴指印在这公开石上。”
语落,扬手。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气劲破空而出,不偏不倚,正击在厚重的公开石面。
“嗤”的一声轻响,石屑未溅,唯有三个指印,深邃、清晰、边缘锐利,仿佛已烙印石心百年。
人群骤然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惊疑、骇然、揣测的目光在人群中飞速交换。三泰阴指,欧阳世家不传之秘,更是欧阳上智的标志。此印一出,无异于宣告:欧阳上智,就在此地,就在人群之中!
素还真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继续道:“今日,素某便在此,向欧阳世家之主,欧阳上智,正式宣——”
“战”字未及出口,异变陡生!
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轰隆巨响自远及近,如地龙翻身,土石簌簌滚落。众人立足不稳,惊呼四起。只见远方烟尘冲天,一道庞大、狰狞、泛着冰冷金属色泽的巨影,紫霹雳,正以无可阻挡之势,隆隆驶来!沉重的压迫感,让前排不少人面色发白,下意识后退。
素还真眸光微凝,望向那钢铁巨物,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
就在紫霹雳带来的震动与威慑达到顶点之际,半空中异光骤闪!
数道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奇异布帛,如活物般交错穿梭,瞬息之间,竟在半空围拢成一个四面封闭的……布椅轿厢,稳稳悬浮,布色深沉,隔绝内外所有视线,唯有轿厢底部微微流转的暗光,显示其非比寻常。
全场再度死寂。连紫霹雳的轰鸣似乎都遥远了。所有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于那神秘的悬空布轿。
一个平缓、威严、听不出年龄情绪的声音,从布帘内稳稳传出,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一切杂音,清晰送入每个人耳中:
“素还真,文战,还是武斗?”
是欧阳上智!他真的来了!以这种居高临下、神秘莫测的方式!
公开石上,素还真面对悬空布轿,神色恢复一贯的从容,朗声道:“素某所求不多。只要尊驾当众公布欧阳世家家谱下册所载人名,欧阳世家……便算失败。”
布轿内沉默了片刻。
那声音再度响起,带上一丝几不可察的、仿佛觉得有趣的意味:
“哦?素还真,你自信能知我家谱下册之名?”
“若无把握,素某不敢在此叨扰天下英雄。”
“好。”欧阳上智的声音陡然转冷,“你若能在此,当众说全这下半卷家谱上所有的人名,一字不差,一人不漏……本座,立即现身,向你素还真,称臣!”
称臣二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冷硬清晰,在鸦雀无声的公开亭上回荡,激起无数人心头巨浪,欧阳上智竟敢许下如此重诺!
无数道目光瞬间炽热地投向素还真。期待、紧张、怀疑、兴奋……空气紧绷如即将断裂的弓弦。
素还真立于公开石上,白衣在因紫霹雳与悬空布轿带来的紊乱气流中微微拂动。他迎着那隔绝视线的布轿,也迎着天下群豪灼灼的目光,缓缓吸了一口气,开口——
就在这决定命运的一瞬,公开亭远处,阿容握着自己的刀,抚摸着肩上的夜月,挡住了黑白郎君的去路。
阿容静静地站着,耳边是不远处公开亭的喧闹,她对着黑白郎君道:“我想要和你打个赌,我们两人打一架,如果你嬴了,你从这里过去,如果我嬴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哈哈哈,你的失败就是我的快乐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