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褚明死亡

作品:《瓢虫

    腊月二十三,糖瓜粘,小年宜扫年。我一早叫醒隔壁卧房的沈涟,掏一百文打发他去市肆买些豆腐、玉米、麦芽糖和生的火烧、糖糕、油饼回来。


    “剩的呢?”他问。


    “买点你爱吃的零嘴。”我说。他十三岁,比走丢的孩子年纪大,人机灵,草市镇市肆又小,不容易走丢。


    他欢天喜地去了,我待在家扫地擦桌,拭四神的小神像。扫过年,便带着他去御街上的丰乐楼。


    到达时还早,丰乐楼的伙计正外摆桌椅。我同他进旁边的裁缝铺挑选衣料。裁缝过来量了尺寸,我指着纯黑的衣料,嘴报尺寸手划大小。


    “最好是带到小店量量…”裁缝为难。


    掌柜亦在百忙中回头赔笑:“怕穿着不合身,砸了小店招牌。”


    沈涟抬头,一脸好奇:“禾木医馆不就我们两个人吗?”


    “不妨事,就这么做吧。”我回掌柜,沈涟的头发未免系得太规矩,我伸手揉乱,“带你来禾木医馆的是谁,你忘了吗?你的身契可不便宜,我总要回他一份礼。”沈涟反应过来,皱皱鼻子,解下发带重新系。


    丰乐楼的伙计过来叫我:“李大夫上二楼坐。再不多时,这地方装满数千人,订好的位置也要被人抢去了。”


    我到二楼坐下,揉揉腿脚,看起戏来。又给沈涟一百文,叫他去底楼买些小食上来。今次底楼在演傀儡戏,专给妇孺看的,没有说书先生讲江湖故事的来得有意思。


    沈涟回来时,我肩膀被重重一拍。蓝袍青年酒气冲天,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我问:“褚明,过年怎么也喝这么多?”


    他打个酒嗝,手搭在我肩上,道:“客气什么,上…上菜!”


    精美饭食一样样上桌,我夹一块批切羊头与沈涟:“多吃点。在丰乐楼的二楼,什么菜都很贵,我平常也不上来。”又问褚明,“你哪里搞到许多钱?年中举的债还清了吗?”。


    “不提那些扫兴的,你只管吃。”褚明道,“我治了灵仙的病,她又荐我一桩美差,结到不少钱。”


    沈涟问:“灵仙是谁?”


    “卫侯的妾室,那叫一个千娇百媚!她原是勾栏中人,卫候买她入府前,我就替她诊过花柳病。她进侯府后,我要单独见见她,还得走地道······”褚明嘴上不把门。他治的病,恐怕是灵仙的相思病。


    我不愿他越讲越下流,打他的岔:“她给你什么差事?”


    “诊生病的孩子,但这桩差事,我不该接啊。”褚明忽然一把抱住我,大哭起来,口吃不清地叫唤,“原来我也会良心不安啊!”又一口接一口,灌起酒来,灌了半个时辰,继续嚎啕,“我这条命保不住了······我没别的朋友,清明你得给我上香,过年要给我锄坟······”


    我吓一跳,捂住他嘴。这人往好里说是豁达,往坏里说是皮厚,从没见过他如此嚎啕。他挣扎几下又嚷嚷:“我还没活够呐…灵仙说他先下手为强,告了我的状,我保不住命了······”


    谁向谁告状,告什么状?他为什么这样寻死觅活的?


    我想问褚明,但他伏在桌上呼呼大睡。伙计进来收拾,我给了伙计一百文,让伙计叫驴车送他回柳溪镇。


    长安城不设宵禁,我与沈涟摸黑回去,累得扑在床上便睡着。


    腊月二十四晌午,火烧、糖糕、油饼跟豆腐汤端上厨房小桌。


    沈涟撇开豆腐汤中的葱。


    我问:“你不吃葱啊?”


    沈涟皱鼻子:“葱不好吃。”


    “那你昨日怎么灌下去葱头汤?”


    他道:“怕你不高兴。”


    我道:“我担心你受寒才煮的,我没那么容易不高兴。”


    一人慌慌张张,闯进院中,直奔厨房。


    沈涟夹着豆腐沾佐料,瞟着来人。


    “褚兄,时辰选得不错。要一块儿吃吗?”我邀请来人。


    褚明摇头,额上满是细汗,眼周围带着宿醉后的青黑,唇色发白,身上血腥味重。他右腿近根处包着纱布,正慢慢往外渗血。


    我扶他坐下:“哪个债主把你打成这样?即便欠钱,也不能打人啊。”


    褚明没回答,反而愤怒:“我本以为装聋作哑或可以躲过,如今…他真要借人之手要我的命!”


    我着急:“无论是谁,先报官吧。”


    他摸着纱布,咝咝吸气道:“我这条贱命,官府哪里会管?嘶…欺世盗名,两面三刀的畜生!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他…咝…”


    他激动下,血流不止。我叫沈涟去前铺中拿来我特制的金创药,拆开褚明腿上纱布,给褚明上金创药。


    他腿上乃是一道箭伤。我问沈涟:“他进来时,前铺地上有血迹吗?”又问褚明,“你去哪里受的箭伤?”


    沈涟说:“前铺门口有一点,我顺手清理掉了。我在馆中常给公子们善后。”


    褚明却说:“你不要管。”


    “不然你先在我这儿住着?我去知会燕捕头…”我建议。


    他苦笑着打断:“不用了。你过得好好的,何必搅进这趟浑水?我这两天回家拿上盘缠,回凉州老家总是能的。你我相识一场,我过来告个别罢了。”一瘸一拐的,硬是回去。


    沈涟跪上凳子,像大人一样,拍拍肩宽慰我,然后与我一起开铺接诊。


    晚饭吃饺子,取意“送行饺子迎风面”。饭后我炒熟玉米,再用麦芽糖粘结,撒些水放到屋外。等麦芽糖冻成大块,咬起来就会酥脆香甜。


    沈涟出去取玉米麦芽糖时,多拿回一个篮子,说是放麦芽糖旁边的。我一打开篮子,上下两格都装着花馍。每个花馍纹样有细微不同,捏的人手很巧。


    沈涟却举着篮子盖吸鼻子:“好香。”


    我抢过他手中篮子盖,从盖子的尖顶上抽出一张手帕。帕绣兰花,有淡淡香气。隔街的桑兰姑娘又默默送糕点来。


    在腊月二十五早上,这些花馍新鲜出锅,热气腾腾。我在四尊小神像前一一摆上,剩下的则装入食篮,与沈涟一起去取黑衣和给他的红衣。


    回来碰到巡查镇子的燕捕头。


    沈涟踮脚递给他花馍,他接过夸:“哟,花馍做得不错,小兄弟好手艺。李大夫,褚混球这几日没去吵你吧?”


    那花馍不是沈涟做的,我不及纠正先问:“褚明怎么了?”


    燕捕头说:“腊月二十三晚上,有人看见褚明在丰乐楼门口与人打架。等我赶过去,他跑得没影了。在场的人说他欠一年赌债都不还,债主在丰乐楼门口逮着他有钱吃喝、无钱还债,便打起来了。那混球免不掉皮肉伤,别又找你赊药。”又道,“打架这事,他自己不来告官,我可没法管。”


    他腊月二十四晌午来禾木医馆,腿上受的明明是箭伤,不是斗殴伤。我说:“腊月二十三他做东请我,喝醉了,才在丰乐楼睡到晚上。他伤得重吗?”


    “死不了。”燕捕头劝,“这浑人整日不干正事,斗殴闹事被我扣押好几回。你别惹上麻烦。”


    我犹豫着,到底告诉燕捕头:“昨日他倒说,有个旧相识要害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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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捕头吃惊:“你信他?他嘴上向来没一句实话,怕是躲债主吧?我跟他一起长大,他虽然由寡母养着,但打小聪颖过人,柳溪镇人尽皆知。可惜不学好,寡母生病,还去劳什子宴席,还是杨侍郎送他回家的,那回把他寡母活活气死了。后来不知他从哪儿学些治花柳病的方子,倒做起郎中。”


    我小心回答:“可他昨日神情真的不似伪造?”


    燕捕头道:“你就是糯米肝肠。罢了,这些天我找丢失的小孩,左右没个眉目。到他家中问一问,了却你们一桩心事。我自有法子叫他说实话。”


    燕捕头没办法叫褚明说实话。


    因为尸体开不了口。


    腊月二十五下午,我牵着沈涟,随燕捕头去褚明家。他家在肉市背后,挨着刘五家。


    刘五那高大威猛的娘子背着包裹,正在拴门。


    燕捕头问:“你见着褚明没有?”


    刘五娘子急忙答:“没有,没有!”


    燕捕头敲褚明的院门,没人来应。


    燕捕头一脚踹开门。


    我则对刘五娘子寒暄:“你带这么大个包裹,要去哪里?”


    刘五娘子道:“我回凉州娘家。”


    我道:“凉州远得很,你多带些盘缠。”


    刘五娘子似乎不想与我摆谈:“我晓得的。”急切出门。


    我进院子。


    褚明瘦小的尸体躺在院子中央,背朝上,满地血迹。


    燕捕头在他尸体旁边,双手紧握成拳,目眦欲裂,脚下青石裂成数块。


    我忙捂住沈涟双眼。


    燕捕头眉头紧锁,嘴巴开合。


    我头一次见面目全非的尸体,头晕欲呕,听不清楚。


    燕捕头出指按压我的三个穴位,我才又能听到声音。


    他道:“我去叫仵作来,你在这里守一下。”过半个时辰,燕捕头带着仵作和另两个捕快来了。


    那仵作挽袖探查尸体,将尸体反过来,面目剁得稀巴烂,显然凶手与褚明之前有深仇大恨。燕捕头对仵作说:“先把尸体带回衙门。”又对另两个捕快说,“抬回去。”那两个人把尸体抬起来。燕捕头叫我跟他回衙门。


    我和沈涟跟燕捕头回衙门。衙门口陆续出来六个捕快,燕捕头吩咐:“兄弟们,叫褚明家周围的人来衙门,我要问话。”捕快们四散,


    过一会儿,衙门天井涌过来四十人,七嘴八舌,嘈杂无比。


    燕捕头说:“不要吵!一个一个回话。你们看到什么异常没有?”


    有人迷茫:“柳溪镇上怎么会莫名其妙死人?”


    有人不耐烦:“褚明家在肉市背后,天天吵得很,我怎么听得出什么?”


    冶艳妇人说:“我倒住褚明家斜对角,这些日子什么都是老样子啊!刘五天天晚上和他娘子吵架,褚明喝得烂醉回来,院门摔得震天响。嫠家听着真烦。”


    问了一圈之后,燕捕头又问我:“你之前告诉我,褚明的旧相识要杀他。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我摇头。


    燕捕头叹气:“我会查个明白。”


    司户参军跑过来叫:“管肉市的里正也在问怎么死人了。你自己过去跟他说。”燕捕头只得跟司户参军走了。


    我和沈涟先行回禾木医馆。进自己卧房,换下腥臭脏衣后,我一转身,一个黑衣人正坐在条凳上,背脊挺直,端端正正,好像坐了很久,又好像还会一直坐下去。


    他左肩胛处镶着一枚银钉,若非那枚梨花状的银钉正在反光,他整个人已融进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