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难全
作品:《梦里就不要be了》 他们这辆车底下,正埋着她父亲的鲜血。
什么意思?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比询问先来临的,是夏星眠的眼泪。
“为什么?”她低着头,声音极轻。
“我们走过这条路。”顾森环视一圈,语气平淡无波,“当时你虽然看着窗外发呆,但经过这家蛋糕店的时候本能地回避了一下。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你的身体,比大脑更想逃避。”
是这样吗?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也许吧,比如刚才她听到“草莓蛋糕”的时候,恨不能把自己缩进顾森怀里。
“那又怎样?”夏星眠的目光沉沉压在自己的两个拳头上,“我就是想逃避,我就是不想面对,怎么了?碍着你了吗?”
她的声音渐渐失控,身体也不住颤抖。
她当然不会明白这个突然闯进她的世界,莫名其妙要和她谈恋爱,平白无故在她父亲墓碑前说出一番听上去感人肺腑之言的人......正拼了命要把她拉出去。
顾森缓了许久才压下怒火和悲痛,缓声开口:“也许里面有真相呢?”他说着握住她发颤的左拳,“有你母亲消失的真相。”
他一直在夏星眠崩溃的边缘反复横跳,她想甩开他的手,可没有任何力气,倒是一滴眼泪不偏不倚砸在他手背上。
安全带缓缓松开,车门慢慢打开,她踩在翻新的柏油马路上,却有种怎么也踩不实的感觉。
蛋糕店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小小的手工作坊,它有了牌匾,有了橱窗,有了透明的烘焙间。当年在柜台前结算的小姑娘也已经继承了她父母的心血,成了这家蛋糕店的新主人。
“欢迎光临。”女店主笑意盈盈地迎过来,“两位要订蛋糕吗?”
夏星眠对她没什么印象,对这改头换面的空间也只觉陌生。
这里能有什么真相?怕不是又被顾森忽悠了。
“不好意思,我们想向您打听个人。”顾森柔声道,“您还记不记得......大概十多年前,在店外发生过一场车祸。”
女店主没有思考很久便干脆地回答:“记得,我当时还去凑热闹了!”
凑热闹。
夏星眠心口堵得发慌。
“当时很多人,我站得比较远,就隐隐看见好像是个男的,身边还跟着个小姑娘。哦对了,没准他们刚在我店里买过蛋糕呢,那个被压坏的盒子我认出来了。”女店主挠了挠头,终于发觉不对劲警惕起来,“你们是谁啊?”
夏星眠始终低着头,没有任何开口的打算。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进来找罪受。
“抱歉,其实我们想向您打听的是在那之后店里有没有来什么人呢?”顾森重新拿到询问的主导权,“比如让您印象比较深的客人或者来应聘的人。”
夏星眠倏地一愣,渐渐反应过来顾森口中的人是谁。不过那怎么可能?他也太会异想天开了。
她想走,但被他揽着,只好用嗅觉欣赏着店里新鲜出炉的面包。
“有是有,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女店主沉思片刻后说。
夏星眠的感官被强制暂停。
“她不是在那之后马上来的,中间可能隔了个把月吧。”女店主回忆道,“我那个时候还在上学,平常只有放学和周末能来店里帮忙,爸妈忙不过来就招了个人,她一开始不会做蛋糕,但学得很快,做得最好的就是草莓蛋糕,现在店里用的方子还是她钻研出来的呢!”
顾森瞥了一眼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后来呢?”
“后来我大学毕业回来,她已经走了,我爸妈当时还觉得可惜呢。”
顾森点点头,继续问:“您知道她叫什么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姓张,不过我爸妈肯定知道,你稍等一下。”女店主说完转身上了楼。
夏星眠不清楚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那位阿姨口中听到了母亲的名字,知道她把自己送进新学校之后就来到了这里,默默打了六年工,学会了做她最爱吃的草莓蛋糕,然后在她高考完的那个暑假辞职离开。
时间就像被计算好了一样。
可她这么做又是何苦呢?
一个既放不下死去的爱人又放不下活着的孩子的人,选择抛弃孩子,在爱人离开的地方,做着孩子最爱吃的东西谋生,远远地等着她成年,然后彻底消失。
逃不了的责任,直面不了的现实,在痛苦中挣扎了六年,最后终于能去找她的爱人了吗?
夏星眠像被卷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沼,任凭躯体深陷,无力也无心反抗。其实她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笑她妈妈是个疯女人,笑她自己是个傻子,也笑她爷爷奶奶是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笑完了,她又觉得可悲。如果爸爸在天上看着,他一定急得团团转吧。
悲完了,她觉得可怕。
“你怎么知道我妈妈会去那个地方?”剩一半车程的时候,夏星眠终于清醒过来,此刻的质问掷地有声。
顾森一脸镇定地托着方向盘,不紧不慢道:“因为你奶奶觉得我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我奶奶告诉你的?”夏星眠半信半疑。
中午刚到的时候他确实被奶奶拉着说了很多话,彼时夏星眠和爷爷在厨房忙活,根本没留意。
“其实你爷爷也不知道。”顾森接着说,“你奶奶每个月都会来镇上一趟,你妈妈会给她钱,会问很多关于你的事。你的成长,她缺席了,但爱没有。我们都理解不了,你奶奶也劝不动她。但相比之下,你奶奶或许能理解她,不然也不会一直瞒到现在。”
所以她才会有意无意地去提醒夏星眠,她怕孙女真的恨上自己的妈妈。
“你那个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夏星眠依旧不可置信,“那吃饭的时候是故意......”
顾森浅浅勾唇:“你不说,我不问。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想去看你爸爸,还愿意让我陪着,当着他的面说出了你的心事。解开误会宜早不宜晚,我就干脆把你带去店里了。”
这家伙的计谋和解释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
夏星眠看着前方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想想她其实也没怨过她的母亲,代入她的视角,她比她更痛苦。如果让她来选择的话,或许只会留下一笔钱,然后一走了之,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求时间抹掉记忆。
张嘉玲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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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往后的日子,我们便互不打扰了。
“你想见你的妈妈吗?”顾森忽然问道。
夏星眠愣了一下,刚刚下定的决心竟动摇起来:“我......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其实她还是想见的,她毕竟还是个有妈妈的孩子。
“这确实是个问题。”顾森叹了口气,“你奶奶说,当她把你考上大学的事告诉她以后,她就离开了,不过老人家一直以为你们保持着联系,至少......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可我并不这么觉得。当然我也没说破。”
夏星眠没有去问他为什么并不这么觉得,此刻心底蔓延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记忆中妈妈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不过没关系。”顾森又说,“如果她一直记得你的爸爸,就一定会找过来。”
一定会找过来......
夏星眠会心一笑。
是啊,毕竟她现在可是某造梦店铺的主人。只是她是为了见已经过世的爱人,还是见即将步入下一个阶段的女儿就不得而知了。
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夏星眠能若无其事地和她相见吗?
“顾森,造梦过程中,人会有自主意识吗?”她想知道那些躺下的人,是不是抱着十分清晰的认知——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去和已故的人重逢。要真是这样,不是更加痛苦吗?
“因人而异。”顾森的回答令她讶然,“有些人的执念不深,或者说还抱着几分好奇的心态,那样的人会很清醒,整个过程也会比较平静,就像徐明、杜冉。而有些人,逝者在他们心中占比过重,那些人的意识会被暂时剥夺,大脑会产生错觉,告诉他们一切都是真的,如果这个时候不强制干预,那些人就会想要留在梦中,就像......”
就像那个差点醒不过来的老奶奶以及......
此刻的他们。
“那许雯欣呢?”夏星眠问道。
顾森顿了顿说:“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认为她去见曾经的爱人是为了告别,她很清醒,很平静。仪器可以显示他们的心境变化,在突发状况时提醒我进行外部干预。至于究竟是什么心境我可猜不到。”
夏星眠点了点头,她没想到会这么复杂。不过这样听下来,她确实有些后怕,万一当时顾森没有及时中止,那老奶奶不就......
“你问这个是想见你的爸爸吗?”
被一语道破小心思的夏星眠无地自容般扭过头,村子里的路灯零零散散,倒是那些打着手电干完农活回家的老人照亮了前行者的路。
“没有。”夏星眠说,“我不想见。”
车子在草场停下,灯光照亮了坐在井边的奶奶。夏星眠走过去才发现她竟然在洗大枣,洗爷爷最爱吃的水果。
惊讶之余,她看破不说破,等着她把最后一个大枣洗干净放进碗里:“奶奶,怎么在这里洗啊?”
“我乐意。”奶奶把碗递给夏星眠,“干啥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赶紧去吃饭。”
夏星眠暗自笑了笑,和顾森一起进屋。她刚把爷爷的特供大枣放下就听见厨房传来刀撞砧板的声音,循着声源望去,另一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正一颗一颗剥着石榴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