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遥！沈知遥！”


    沈知遥在一片迷蒙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声音十分陌生，可语气却让她觉得格外熟悉，让她觉得一定要睁开眼，去看看是谁在说话。


    抬起沉重不堪的眼皮，她努力对焦了许久，终于看清了此刻抱着她的那个人。


    是一张陌生的面容，但神情语气让她想到了一个人。


    那人看出她的迷茫，柔声道：“是我，叶锦月。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叫……季寻月。”


    沈知遥没有太多意外，几乎是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她还是直愣愣盯着季寻月，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我真羡慕钟灵。”


    沈知遥想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却感觉浑身肌肉僵硬，四肢也不听使唤。


    但体内又流转着一股支撑的力量，让她意识逐渐回笼，视野也逐渐扩大。


    她这才发现季寻月身后站了很多人，挤满了房间入口处。


    有几个她认识，蔺钦、玄淮、玉千婵……


    那方轻尘和樊声呢？


    她转动脖子，努力看得更多。


    怎么没有呢？


    哦，她看见了，原来他俩跪在地上啊。


    真好笑，刚才不是还威风凛凛的吗，如今怎么灰头土脸的，是知道命要没了？


    那她自己的命呢？


    她忽然想起，她好像从那群注视着她的人里，看到不少怜悯和惋惜。


    “叶锦月……”她还是习惯了这个称呼，“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问过同样的问题，这次还能得到同样的答复吧。


    季寻月没有开口，扑簌落下的泪回答了一切。


    她赶到时，沈知遥身上的血几乎已经流干，加上药物的侵蚀，让她已经油尽灯枯。


    虽然她不停地为沈知遥输送灵力，也只能拖延那么一会，让她们见到最后一面。


    沈知遥读懂了她的沉默：“这样啊……真是倒霉。”


    她喃喃自语：“早知道还不如继续当我的公主，父皇，母后，遥儿后悔了……”


    公主这个词宛如一根刺，狠狠扎进季寻月心里。


    “叶锦月，你想不到吧，我在凡间的时候，可是最受父皇疼爱的大公主呢。”沈知遥看着季寻月，露出怀念的笑，“要不然，我还是现在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吧，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季寻月点点头，看向身后众人：“拜托了。”


    玉千婵会意，示意房间里的人都出去，留下她们两人单独交流。


    与此同时，季寻月抱起沈知遥，把她放在里屋的床榻上。


    沈知遥却觉得这床硌得慌，不如她的怀里舒服。


    思绪不受控制的飘远，她忍不住想，如果是那个人的怀抱呢，会不会也是这样温暖？


    季寻月为沈知遥抹去身上的脏污，替她整理散乱的长发，默默听着。


    沈知遥感激地笑了笑，这样她就不会死得那么难看了。


    毕竟，她可是奕国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郦阳公主。


    她从小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所有人都说她才貌双全，天资聪颖，她习惯了被奉承，习惯了站在权利和地位的顶峰。


    到了仙界之后，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太过慌张害怕，只能用虚张声势来维持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


    第一次感受到被强者碾压的恐惧和痛苦，被贬低嫌弃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学会忍气吞声，曲意逢迎讨好比她强的人，来换得一些喘息，


    她终于明白，她失去了所有的荣华富贵，成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不明白，命运如此眷顾她，给了她高贵的出身，却为何要与她开个玩笑，在她不想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时向她伸出援手，让她以为自己能成神登仙，睥睨众生。


    她把一切想得太美好，她想等成为神仙后去看望父母，也想让那个丑八怪知道，他怎配肖想她。


    所以那时她没有选择断尘，所以从最开始，她就要选最好的。


    可她没想到，她来仙界的第一天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她以为她会是众人抢夺的对象，却没想到方轻尘对她不屑一顾，面对莫大的恐惧，她害怕得只能用哭声来博取同情。


    这曾是她屡试不爽的办法，以前只要她一哭，父皇母后就会对她百依百顺的，可为什么到了仙界，就再没有人宠她了？


    连平平无奇的农家女都比她资质好，比她更讨仙者和同辈欢心，更受呵护宠爱，她想不明白，也接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


    “你是……沈知遥吧？我们那天进了同一道门，你师父对你还好吗？”


    虽然是关心，可她听着刺耳。


    她不需要弱者的关心，也不希望有人提及她不堪的往事。


    所以她狠狠地嘲讽了钟灵，却被柳文音听见。


    于是她干脆一错再错，视她们几人为敌。


    当她看见玉千婵时，她才意识到，那才是真正的公主啊。


    神界的公主，多么高贵。


    而她只能仰望着，又失魂落魄地离开。


    她恨方轻尘对她的轻视，拼了命想要得到认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就此止步，当他假意施舍她草药时，她居然感激涕零，以为终于得到了他的怜悯。


    可惜到头来，师徒一场，全是她的一厢情愿和他的精心算计。


    她总算明白了，一副好皮囊证明不了什么，还不如父亲指婚的那个丑八怪对她好。


    为什么这会总是反复想起那个丑八怪？


    明明这几个月，她一次都没有想到过他。


    沈知遥止住话题，怔怔出神。


    都说临死前会想到最挂念的人，最后悔的事，所以她在想那个丑八怪？


    眼角渗出一点湿润，但聚不出一滴完整的眼泪，她的身体快要干涸了。


    她真的后悔了，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来了仙界后，再无人记得她这位郦阳公主。


    那些曾经对她众星捧月的人，都不再记得她。


    无人记得她，无人在意她，无人爱她。


    她成了无足轻重的过往。


    “父皇，我错了，如果重来一遍，你让我嫁给那个丑八怪，我不会再拒绝了……”


    林照，她忽然想起了那个丑八怪的名字，印象中的那张脸也不再丑陋，反而变得温柔起来。


    她嫌弃林照，甚至在其他人面前喊他丑八怪来羞辱他，让他当众下不来台。


    而他总是谦和看着她，哪怕她蛮横无理，也是笑着忍受。


    平心而论，他只是普通相貌，算不上难看，可她总觉得不是丰神俊朗之人配不上她，而且他性格温吞，像根木头，无趣得很。


    父亲赐婚后，她跑去他的府邸大闹一通，他只是沉默受着，等她发完脾气，才开口。


    “公主若是不满意这桩婚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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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意陪公主去退婚，公主放心，纵使皇上不允，臣也绝不会误了公主的终身大事。”


    他又露出温和的笑：“可臣也希望公主知道，臣对公主一片真心，若公主愿嫁给我，臣定当爱护公主一世，如若不然，天打雷劈。”


    她与他约好第二天去面见皇上，却在当晚受仙缘感召，踏上了仙界。


    她到底是哪里选错了，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短短五个月，让她骄傲了十八年的人生急转直下。


    如今看来，还真是每一步都错得离谱。


    “叶锦月……”


    沈知遥缓缓转动眼睛，看向季寻月。


    “我在。”季寻月轻声应道：“你若有想让我帮忙的事，尽管告诉我。”


    “你替我回去看看，父皇母后可还安好，再……帮我找一个人，他叫林照……”沈知遥闭上眼，用最后的力气说着，“帮我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替我看看就好，反正，我死了之后，也不会知道了……


    “我知道他不记得我了，真讨厌啊，他那么喜欢我，怎么可以忘了我？


    “我的枕头下面有枚玉佩，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


    “说起来，我与他的婚期，似乎就在这几日。若他已娶妻，你便告诉他一声，有一个人希望他幸福……”


    季寻月点着头，稳住颤抖的声线：“好，我答应你。”


    “对不起。”沈知遥声音越来越低，“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方轻尘，如果我能对钟灵友善一点，如果我没有那些不甘心，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也能和你成为朋友……其实命运给过我机会，是我错过了。”


    “我知道你人很好，自信、强大，我也很羡慕你，拥有我奢望的一切。”


    她以前从未想过，身为公主的她会有羡慕别人的一天，如今这份羡慕，并不掺杂任何妒忌，只有无尽的慨叹。


    “也许这就是对我不知餍足的惩罚，对我轻视他人真心的惩罚……”


    季寻月打断了她：“不要拿这些来指责自己，一切都是方轻尘的错。”


    沈知遥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所以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为我难过。”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看见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嘴角微微扬了扬。


    “谢谢你，师姐。”


    她实在是太累了，以至于最后一刻没有太多不甘和怨恨，只是遵从内心的期盼，安静合上了眼，从此一梦不醒。


    季寻月紧紧握着她的手。


    眼泪模糊了视线，让她有些看不清沈知遥的面容，可沈知遥嘴角浅浅的笑意却清晰得刺目。


    心中千思万绪，都化作无尽的后悔自责。


    又一次没能保护好身边的人，她怎么可能不怪自己？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痛苦中，任由大脑中针刺般的疼痛一点一点扩散，漫至全身，以至于玉千婵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并不清楚。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画面。


    这让季寻月想起，她也曾这样抱着季泠茵。


    她一只手搂着妹妹，而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长剑，贯穿了季泠茵的心脏。


    她始终沉默着，看着妹妹的生命逐渐消散。


    季泠茵好像低声说了什么，但季寻月在昏过去的那一刻，没能听清。


    玄淮立即上前接住季寻月。


    而玉千婵站在一旁漠然看着，眼底满是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