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


    按理说，温惜棠觉得自己此刻应该需要有一些情绪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知这沉重而又庞大的迷茫之后，内心竟并无太多想法。


    只是觉得有一些奇妙。


    她就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往回飘，回去的路上，隐约感觉到，之前那如潮水般的感知力，正在缓缓消散。


    他放弃了吧。


    温惜棠这么想。


    不知为何，她的速度并不快。几乎可以算是龟速地往潭泉宗飘了过去。


    飘到半途。


    发现底下又出现熟悉的篝火，和巨型符阵，以及一群跪拜的人。


    只不过，这回，符阵中间飘着的能量，是黑色的。


    温惜棠拉近视角看了一眼。


    很好，是魔族。


    果然和从妖族那儿得到的消息是一样的，魔族同样想要召唤她。


    ——他们打哪儿来的这神奇的召唤术？


    魔族比妖族高冷得多，看上去也庄严肃穆得多。


    正中央，是个唇红齿白，漂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少年。但是他的气质倒是凶恶得很，一身浓墨般的深色锦袍，身材瘦削利落，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唇角勾着笑，却莫名很吓人。


    一众魔族在他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温惜棠知道他。


    是那刚刚才过成年礼的魔族少主。


    别看相貌漂亮，性格却是颇为阴狠手辣——他在家里地位本来挺低，爹不疼，娘是个普通凡人，他爹花心滥情，折腾出一大群子女。以他的身份，本来是该被踩踏致死的存在。后来愣是以半魔之身，把他几个兄弟姐妹都杀穿了，连他爹都被他弄成了个半残废，用铁链拴着系在魔宫宝座之上。


    在外人眼里，他已经算是魔族真正的魔尊。他偏要演出父慈子孝的假象，不肯登上魔族至高位，日日去王座给他爹请安，平素也只以魔族少主自居。


    符阵上的半透明黑色能量，同样对她诱惑力惊人。


    但魔族少主是何许人也？


    在她过去有限的生命中，几乎是听着他的邪恶故事长大的，哪里敢去招惹他。


    他比她更像邪神好嘛！


    于是温惜棠瞟了一眼，就果断准备离开。


    却没想，转眸的一瞬间发现——


    魔族少主的身上，竟同师父一样，也萦绕着一层黑色的能量光芒。其浓郁诱人程度，甚至几乎可以和师父身上的相提并论！


    完了完了。


    温惜棠只看了一眼，就差点飘他身上去了。


    好在，她这会儿没实体呢。


    根本没法直接吸，要吸也只能吸那符阵上的能量——符阵上的她可不敢随便吸，谁知道会不会被迫签订什么不平等条约。


    于是温惜棠自制力惊人地飘着离开了。


    她回到修然殿的时候，属于师父的感知力量，早已全部消失。


    修然殿也安安静静的，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之中。


    也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发堵。


    闷闷待了一会儿，她才试着找寻师父此刻所在位置——嗯？


    他竟然去了几乎不曾踏足过的修然殿三楼。


    师父去哪儿做什么？


    温惜棠感知了一下，居然感知到了一股颇为熟悉的能量波动……


    她往上飘去。


    同一楼二楼不一样，三楼并未隔成不同房间，而是一个大整间，四面都是门窗，中间一块巨大的空白场地——都能放下好几个篮球场。


    空旷，她曾经溜上来过，发现很无聊，就再也没来过。


    温惜棠从楼梯处飘了上来。


    远远的，她看见了师父的侧影。


    门是敞开着的，他站在靠门的位置，目光看向外面夜色，面无波澜。皎洁月光洒下，衬得他神情越发冷淡。


    但是，温惜棠注意到——


    他的手腕竟在流血。


    而他的周身，也多了一层仿若巨茧似的巨大光芒，仿佛正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自他体内向外涌出。


    涌向……身后的某处。


    温惜棠这才注意到，那巨大的空地上。此刻竟也画了奇异的符文，符文仿若会流动的水液，连着地面都开始泛起涟漪，隐约甚至能看清倒影。


    符文上方飘荡着的，是更多的灵力。


    那晶莹剔透的光芒，蕴含着极大的能量。


    温惜棠几乎是一瞬之间，便不受控制地想要扑上去吸食。


    可她猛地清醒过来——


    师父竟然在用召唤阵！！


    和魔妖两族用过的，一模一样的那个召唤阵！


    她猛地一震。


    之前变得凝滞迟钝的情绪，在这一刻如海浪一般翻涌。


    师父、师父是想将她召唤回来吗？


    之前见魔妖两族使用过。


    她知晓这阵法对人体伤害有多大——不管是魔族还是妖族，都同时发动了数百上千族众，才成功凝聚出这样一个召唤阵。


    即使如此，他们也在阵法发动之后，受了极大的伤害！


    可眼下，师父竟然一个人——？


    她若吸食，只会加速他灵力的流失，给给师父带去更多的伤害！他甚至极有可能因此湮灭！


    温惜棠一下子定在了原地，不敢再向前！


    可它对她的诱惑实在太大。


    香甜，勾人，是满满的……师父的气息。温惜棠只坚持了一会儿，便无意识中朝它靠近。


    但是，就在她即将触碰这巨型光芒的前一瞬。不知为何，一段画面，竟猛地涌入她的脑海中。


    在画面之中。


    雨水打湿了世界，入目一片荒芜颓败。


    怪石嶙峋，寸草不生。


    她看到一只黑不溜丢的，很小的，像只小黑猫似的软体动物从潮湿的地面里蠕动了出来。


    一双没有感情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在那儿，在一片荒芒的空地之上，站着位手执长剑的青衫仙君。


    他姿容出色，气质无双。


    眸底却是一片淡漠，与厌倦。


    手中长剑沾了血，空地上遍布血腥气味，和惨败的尸体。


    小怪物紧紧盯着他。


    并紧随着他的身形，缓缓移动着双眼。


    眼里没有感情，却有着好奇。


    只见下一瞬，那仙君似是感应到了一般，竟转眸，朝小怪物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温惜棠：“……！”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记忆在这一刹那戛然而止。


    她像是隔着那模糊而零碎的记忆，同画面里的青年仙君四目相对了般。


    那青年仙君，是师父。


    这，是……她的记忆吗？


    缓了好一会儿，温惜棠仍觉心悸。


    所以，师父他……


    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见过她的本体了吗？他看到那黑黑的，小怪物似的她时，究竟是什么反应？


    他此刻，又为何要召唤她？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都回想不起更多。


    脑袋有些发沉。


    待得醒过神来，温惜棠才意识到自己竟差点一头扎入巨型光芒中大吸特吸。


    她吓得赶忙后退三尺。


    却在这时——


    一道刺破长空的声音响起。


    “虞琢仙君，别来无恙啊——”


    只见门窗之外，忽而黑雾弥漫，待得黑雾褪去后，乌压压的一群踏空之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为首之人。


    不久前，温惜棠刚刚看到过。


    修长的黑袍勾勒出利落的身形，长了头暗红色长发的少年在黑雾缭绕里，显得愈发阴险莫测。


    他笑意优雅，舔了舔唇。


    “听闻虞琢仙君久病未愈，近来不知为何又大肆动用灵力，我恰巧路过，实在好奇，便带着众部下前来探望探望你，不知你——”


    说到这儿，他似是才注意到那青年仙君的身后。


    目光朝那望去，望见了屋内隐隐浮动的符阵，和大盛的光芒，


    一抹错愕从眼底流过。


    继而大笑出声：“我还当只有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存在，才会妄图召唤灭世魔神，万万没想到——仙君你竟也有这等卑劣的念头。”


    为何？


    莫非是修为久久停滞，于心不甘，想借魔神之力，重归巅峰罢？


    若说之前还对这传闻中半步登仙的虞琢仙君抱有些许敬意，此刻嘛，魔族少主闻人樾的心里便只剩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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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怜悯了。


    魔神自是向恶。


    怎会予他垂怜？


    那青年却看也不看他，面色惨白，灵力已然严重透支。可他眼睫低垂着，并不停手，手腕中有更多的灵力向符阵流去。似乎并不想因为他们这些不速之客，中断召唤。


    闻人樾只想笑他不自量力。


    他们魔族在此处换着法子，换着位置，没日没夜地召唤了成百上千次，也没听到魔神一句叹息。


    他一个修仙界仙君。


    莫非真以为能召来魔神？未免太过自大！


    不会是久未登仙，生出了心魔，魔怔了吧？


    既然如此。


    倒不如了解了他，好过让他继续痛苦。


    他舔了舔牙尖，笑意盈盈道：“虽然虞琢仙君身体抱恙，但我可是提前打过招呼的哦，若你还手，恐怕还不会死得那般凄惨哦——”


    话音落。


    闻人樾脸上笑意更甚。


    他并未念咒，也未抬手，只见他一个呼吸之间，周遭的黑暗之中，便有无数能量向他汇聚而去。


    黑雾猛地暴涨，化为一大股粘稠似泥浆的东西，悄然无息，却快得吓人，猛地朝门内那个仙君直扑而去！


    能一招诛杀虞琢仙君。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恐怕他在魔族之中威望又要水涨船高。


    眼看着泥浆似的黑雾即将袭上他的面门。闻人樾心中喜意更甚——他才不管这是不是什么趁人之危。


    成王败寇，一切皆是命。


    可是，就在这时。


    先是听到了一声，“嗤啦”的声响，仿佛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刺破了空气。


    紧接着，在剧烈的疼痛之中。


    闻人樾低头，看见有什么东西，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的视线缓缓向上——


    无数条比腰还要粗的，漆黑的，滑腻的，粗长的东西，湿漉漉地泛着冷光，无数吸盘开合着。自虚空之中伸出，它们如同盛开的漆黑花瓣，以极其柔软的、笼罩花骨朵的姿态，将那位青年仙君，层层叠叠地保护在中间。


    而剩余的部分。


    则携带着一种极其诡异、凶狠、锐利，仿佛恨不得挫骨扬灰的气势，将连着他在内的数十名魔族，从头到脚，从腹到手，连骨呆肉。


    无情贯穿。


    是魔神的气息。


    魔神……降世了！


    闻人樾瞳孔猛缩，却还是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看向那虚空之处。触手生长之处，一位少女的轮廓隐约浮现……


    她甚至还未完全由黑暗中显形。


    却已本能地，踉跄地迎上去，伸手想要接住那具向前倾颓的，苍白的身躯。


    ——


    温惜棠根本没有注意魔族是如何消失的。


    也没空去理会。


    她的情绪已从方才的激愤担忧中，平息下来。因此，她也逐渐清醒地意识到了，此刻的情况。


    师父的身上，数根粗壮的触手缓缓缠绕。


    温惜棠一回神，就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形象。黑雾缭绕之中，粗长丑陋的触手，仿佛会蠕动的巨蟒，长了无数双眼睛的巨蟒，每一条，都散发着可怕的气息。


    黑暗，湿腻，恐怖。


    且丑陋。


    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形态的自己，比之前更叫人掉san。


    ……好吓人。


    ……好难看。


    温惜棠下意识感到心慌意乱。


    她就这样……把最可怕的形态，暴露在师父面前了？慌张无措之下，温惜棠竟第一时间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缠在他身上的粗长触手，感知到了她的退缩情绪，纷纷从他身上抽离。


    可是，就在这时。


    始终意识不清的青年，忽然动了，轻轻勾住了她触手的末端。


    师父似乎没有完全清醒。


    眼睫低垂着，气息微弱。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下意识之间的动作，他握住了其中一条触手。再接着，又好像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模糊的本能。


    他拉近了那条触手。


    低声：“阿棠，很漂亮。”


    紧接着。


    如同亲吻一朵花瓣，他那微凉的，苍白的唇，温柔地落在了她湿润滑腻的触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