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砸晕了人。


    温惜棠才有些傻眼。


    她慌里慌张地探他的鼻息，确定人还有气，重重松了口气。


    ——也不对。


    堂堂一个仙君，总不能被她砸死吧？


    温惜棠都差点被自己气笑了。


    但她砸完确实又慌乱又无措，还有点委屈——奇怪，砸人的是她，她委屈个什么劲。


    耐不住实在担忧又害怕，顾不上多逗留，只能赶紧跑。


    她先是变回小黑球，从师父的修然殿里溜了出去。


    本想找个地方恢复人形，便直接下山的。


    但是刚从修然殿右侧的窗户蹦进草丛里，就隐隐感觉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气息靠近了过来。


    温惜棠：“！！”


    她下意识望过去，看到一个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正携着几名长老从石板路上缓缓行了过来。


    竟是清榆长老！


    她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温惜棠刚想躲，便见清榆长老的脚步已经停住，目光更是望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她果然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


    到了清榆长老以及师父这个境界，果真，触手怪的气息便隐藏不住了……


    心跳如擂鼓。


    根本由不得温惜棠反应。


    一股带着威压的探测气息朝她所在的草丛方向袭来。那气息来得太快，几乎是出现的同一瞬间，就卷至她身下。


    甚至带着些许攻击欲。


    怎么办怎么办？


    一瞬之间，温惜棠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无数个无法挽回的画面。


    那气息却——


    如同微风一般，轻轻巧巧地从她所在的位置拂过。


    大脑在这一刻，仿佛猛地沉入了一团潮湿的水流之中，继而身体变得无比轻盈。


    她看到自己的视角陡然升高。


    身体好像忽然升空而起，好像沉入了泥土中，又好像完全没入了空气之中，轻飘飘。


    和上次的意外体验像极，却又不完全一样。


    同样是神祗垂眸俯瞰众生的画面？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仿佛……消失了？


    之前藏身的那处草丛，此刻已空无一人。


    低头，看不见手脚。


    同样，她也感知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明明周围的一切，都还同之前一模一样。修然殿，竹林，清榆长老，潭泉宗长老们……


    可她就是觉得，自己像是正在从另外一个空间，看他们。


    清榆长老的眉头轻拧动。


    她已抬步朝草丛走去，顷刻，便站在了温惜棠方才藏身的地方。


    眸光环视了周围一圈，拖曳的纯白裙摆掀起细碎的声响。


    唇角微紧，似乎有些许疑惑。


    另外几个长老小步过来，连声道：“唉哟，应当是什么小灵兽路过，不必惊慌，不必惊慌。”


    这些都是潭泉宗的长老。


    是潭泉宗宗主一脉相承的咸鱼性格，估计这会儿是被清榆长老强行喊过来的，脸上挂着点愁苦。


    “不像普通气息。”清榆长老收回视线，看向掌心。


    她手中执着一个巴掌大的冰玉圆环，外圈光滑似冰刃，内部圈隐隐缠绕着无数半透明的丝线，仔细看，隐隐还有光芒流动。


    素指轻拨，那丝线发出嗡嗡声鸣。


    一圈一圈淡银色涟漪向外荡开。


    闭眸又睁开，安静片刻后，终于启唇：“兴许是我弄错了吧。”


    说话的时候，温惜棠已经飘到她旁边了。


    确认对方一点都看不到她！连她的高阶法器灵犀引都探测不到她！


    她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当BOSS居然这么爽的吗？


    长老们笑呵呵跟上：“我们潭泉宗建宗这么多年了，宗内从未出现过什么可疑的异兽，清榆尊上不必忧心，那灭世魔物就算潜藏，也万万不可能藏在我们潭泉宗啊，您说是不是！”


    清榆长老收回视线。


    并不答话，只神色平淡地收回视线，收起手中灵犀引，转身继续朝修然殿走去。


    温惜棠又紧张了一下。


    虽然早预料到她要来找师父说灭世触手的事，但没想到能来得这么快，这么巧……


    刚好是在她把师父敲晕之后！！


    简直不敢想象，以清榆长老的性子，进入修然殿，看到个被玉枕砸晕的师弟，会是何反应。


    温惜棠略感忧愁。


    没想到的是，就在即将踏上石阶的时候，清榆长老的身形猛地滞住。


    只见一圈淡金色、无声流转的光圈，自修然殿周围若隐若现地闪烁。


    那是一道禁制。


    另外几位长老面面相觑，齐齐噤声。


    谁人不知，虞琢仙君的修然殿并不设禁制——潭泉宗上下，莫说弟子，即便是宗主也不敢贸然打扰。唯独归月宗的这位首座长老，因着俩人同门师姐弟的关系，是想来便来，进出自如。


    虞琢仙君过去也未曾特意制止过。


    谁成想，现在竟不声不响地设了个禁制？


    用来拦谁，简直不言而喻。


    温惜棠同样惊呆了。


    上次清榆长老来的时候，还没这禁制呀。师父是何时设的？


    更让她心惊的是，不管是触手怪形态还是人身，她竟都都未感知到禁制的存在。


    禁制出现后，清榆长老的眸光猛地一凝。


    周围长老的心都提起来了。


    好在，她垂下眼睫，片刻后，面色便恢复平静。


    只听她淡声低语：“这么多年，还是这般。”


    接着又问：“他何时出来？”


    众长老松了口气。


    “虞琢仙君这些日子身体不大好，应是还在休息，实在有事要找他，我们晚点帮你向他转告，如何？”


    “不必了，我便在这等到他醒。”


    温惜棠唉声叹气。


    以清榆长老这架势，今日不等到师父，必然不会离开了。


    她感觉自己这会儿的心态有点类似于追剧时，即将看了某些比较难受或者预感到要开虐的剧情，心里又闷又烦又不敢看。


    师父马上就要知道了。


    她多想把清榆长老也一枕头敲晕。


    清榆长老等待的过程中。


    温惜棠比她还要着急，她烦躁地绕着修然殿飞来飞去，飞了好几圈，胸口又堵又闷——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胸腔在哪儿。


    最后，终于——


    禁制闪烁了两下，在众人的视线中缓缓淡去，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师父醒了。


    他醒得可真快啊。


    眼睁睁看着清榆长老并其他长老一同进入修然殿中，温惜棠只觉得脑袋都快要熟了，她飞停到殿门旁。


    ……有预感。


    现在的师父，也是看不到她的。


    明明这会儿可以大着胆子进去看看他。


    她也很想进去看看他。


    但是，刚飘到门边，只隔着屏风看到他小半边青色袍影，她便涌现出了一种极其难言的酸胀感。


    温惜棠不敢进去了。


    她不敢听他说话，更不敢知道他的反应。


    犹豫再三，她到底还是从修然殿前离开，身体如云朵一般，飘了出去。


    周围什么都没有。


    除了云，风，就只有她自己。


    她翻过身，隔着万丈高空往下看，依稀看到了修然殿的青灰色殿顶，在重重竹林云雾的掩映下，仿佛画中物。


    ……静看了会儿，还是有零星声音涌入耳中。


    “……天道启示……灭世……魔物……触手……预言……”


    温惜棠：“……”


    上帝视角就是这点不好！


    她捂住耳朵，决定还是飞远点儿吧！


    同样是“隐形”，现在的隐形可比之前的高级多了。


    她可以飞！


    而且还飞得很快。


    没人看得见她，她一眨眼的功夫就飘到了潭泉宗山下。


    山脚小镇，繁华市集。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开始研究“新身体”。


    一会儿从上面飘着往下趴看，一会儿飞低了，从行走的镇民中间窜行而过，一会儿又尝试着操控能力帮背菜的婆婆减轻负担，帮河边打鱼的爷爷送去鱼虾。


    直到天色渐渐暗去，她才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废弃屋子。


    决定变回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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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


    呆滞地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怎么才能变回去！


    尝试了多种方法，仍旧无事发生。


    温惜棠：“……”


    坏了。


    她不会要这样一辈子吧？


    当“神”虽然也很有意思，但是一个人待着，没人陪她说话，也太寂寞了吧。


    而且这样一来，师父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还想不想见她。


    她瘪了瘪嘴。


    温惜棠就这么孤苦无依，空虚寂寞地飘了两三天。


    起初几日，还有兴趣研究能力。


    到后面，基本上就是每天眨巴着眼睛躺在半空挺尸了。


    直至一日深夜——


    她觉察到一股极其奇异的能量毫无征兆地出现，且牵引住了她，紧接着，一阵含糊不清的呢喃，潮水般涌入她耳中，像某种祈祷……又像是某种召唤？


    继而，鼻尖涌入了些许腥甜的血味。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她朝着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眨眼的功夫，闪着莹莹幽光的画面便映入眼帘。空地之上，似乎有无数火把在燃烧，从上往下看，隐隐可见鬼画符一样的巨大字符。


    正中间，是一个身穿奇怪服饰，浑身银铃叮当响的家伙。他身形佝偻，长发潦草，身后却有条蓬松漂亮的狐狸尾巴，正在跳大神。


    在他面前，数百个奇形怪状的妖怪黑压压跪倒满地，他们的双手血流不止，体内妖气缓缓向外散出，纷纷聚集到那巨型符阵之上。


    呢喃声正是从这些人口中传出的。


    妖族？


    温惜棠有些惊讶。


    这儿离潭泉宗并不远，约莫也就十里路，妖族的人怎么会在这儿？


    她听不懂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隐约能感觉到，那声音对她，似乎颇具诱惑力。


    大概是……某种祭文？


    就类似于祭祀时，往祖宗面前摆满鸡鸭鱼肉，还说想要多少钱给你烧多少钱的那种诱惑。


    温惜棠出于好奇，靠近了。


    跳大神的狐妖猛地定住，面上露出震惊，错愕的神情，继而猛地匍匐跪地，双手大张，身体颤抖，声音欣喜若狂。


    “古神，古神现身了——”


    温惜棠可以肯定，他并没有看到她。


    但，大概是通过那个祭祀法阵，他感知到了她的靠近。


    众妖的身体都激颤了起来，纷纷跪地，大声道。


    “古神——”


    “古神垂怜！”


    “还请古神赐与我族明示——”


    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是可以被召唤的存在了。


    出于无聊，她本想跟他们聊聊。


    看他们大半夜召唤危险灭世BOSS到底安的什么心。


    就在这时，远离火把的某个黑暗阴影处，忽然传来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她目光望了过去。


    一个瘦高的身影，缓缓从斜倚着的巨大兽骨座上站起，自阴影里走出了出来。


    男人一头银灰色长发，穿着松垮的墨色寝袍，衣襟微敞开，仿佛刚从自家床榻醒来。脸上带着点刚被吵醒的慵懒，眼尾轻轻上挑，眸光若有所思。


    饶有兴致地走到巨阵面前。


    “古神出来了吗？在哪呢？”


    温惜棠：“……”


    她好像认出了这个家伙。


    这个声音，化成灰她都不会忘记。


    是传说中的妖王。


    当年那个，把她的灭世警告信当成告白信，还特意同潭泉宗宗主告状，劝她不要单相思的那个白痴妖王！


    温惜棠定定看他两秒钟。


    果断利用符阵，向周围传达她的意图。


    在她念头成型的同时，一道浑浊，空灵，仿佛来自无边虚空的声音，借着翻腾四溢的妖气、血腥气，轰然响彻在每个妖族的耳旁。


    “尔等——”


    那声音极具威压，仿佛磅礴的海水一阵一阵往人胸口推撵，所有妖族魂魄震颤，心情又激动又忐忑，情不自禁五体投地。


    就连妖王也情不自禁凝神屏息，向符阵望去。


    在场众人，成功听清了那道旨意。


    “把你们妖王，揍一顿。”


    “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