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好难收场。


    当然，难收的不只是场。


    温惜棠看着这些回不去的触手，试图分析眼前的情况。


    遗憾的是，分析失败。


    因为她刚开始思考，其中几根触手就打了起来。


    没错。


    打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反正看起来都很生气，打着打着，拧成麻花，从屋子这头甩到屋子那头，撞倒了一堆东西，噼里啪啦。


    嗯，幸运的是，不是所有触手都这么顽劣不堪，也有乖巧懂事的。


    比如说，有几条试图去拉架。


    比如说，有几条把碰倒的东西扶起来了。


    比如说，还有几条使命感超强，负责抵住门窗，避免被他人闯入看到里面的战斗。


    温惜棠：“……”


    场面很混乱，她看得也眼花缭乱。


    脑袋就更不用说了。


    好在它们不会说话。


    不然不敢想得有多像菜市场。


    轰隆隆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外面的人，大师兄二师姐的声音传来。


    “师妹？你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触手们消停了，笔直地挺立在半空中，看上去紧张兮兮的，显然是也被吓到了。


    温惜棠盯着门，大气都不敢喘，大声道：“我没事，就是不小心碰倒了东西，不用管我。”


    外面吐槽声传来——大师兄的。


    搪塞了几句，他们总算离开。


    触手们也消停了下来。


    温惜棠坐在地上，抱着脑袋，跟它们大眼瞪无眼，心情异常复杂。


    不光无语，还有点害怕。


    还很嫌弃。


    它们黏哒哒的，黑乎乎的，且很灵活，比手腕还要粗，近距离看，还能看到一排排蠕动的淡粉色吸盘，仿佛一只只小口。


    噫……


    好恶心。


    温惜棠转过头，不愿再看。


    她有点不死心。


    试图翻看自己的身体，想看这些触手到底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是从她身体的下半部分长出来的。


    翻开上衣，便能看到连接处，从腰部下方，骶骨的地方开始，数不清的触手虬结而出，根部微微隆起，尾部向外垂落、扩散。颜色并非全黑，而是类似于某种紧崩到近乎半透明的颜色，和皮肤的颜色交融着，如同潮湿的黑羽。


    ……也不算非常丑。


    但也不太好看是了。


    神奇的是，它们虽然是实体，却犹如幽灵一般，可以穿透衣服，没有在她衣服上留下一点痕迹。


    温惜棠看了又看，忍着恶心又摸了摸。


    入手是滑滑腻腻的触感，很凉，还会乱动，很掉san。


    结论很清晰了——


    她自己就是触手怪。


    哈，哈哈，哈哈哈。


    太离谱了，太离谱了。


    多年的提心吊胆算什么？多年的闻鸡起舞算什么？多年的奔走相告算什么？！


    算她好笑吗？！


    她的身体无力地摊平，仿佛死鱼，直挺挺地趴着。


    听说过存在主义焦虑吗？


    她现在就有点类似于这样。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之前修炼是为了阻止触手怪灭世，现在她自己就是触手怪了，她还用修炼吗？


    她未来会失控灭世吗？


    还是说，为了防止未来失控杀人，她最好提前把自己的触手人道主义消灭了？


    可怕的是。


    即使趴着，即使脑袋里在努力思考，温惜棠也能感受到那些触手正在乱飘。


    有的在屋子里乱逛；有的把她的剑翻出来玩；有的悄悄探出“脑袋”观察外面；有的则表现得很“人夫”，正安安静静给她叠被子。


    倒是没有再打架了，一派岁月静好。


    温惜棠：“……”


    有点想哭，但又哭不出来。


    绝望归绝望。


    正事还是要做，她总不能飘着这些触手在宗门里行走。


    温惜棠决定先试试看，能不能控制它们。


    她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也能感受到它们的感受。


    好奇的，疑惑的，紧张的情绪。


    打架时的痛感。


    或是探“脑袋”向外“张望”所看到的画面。


    全部都能接收到。


    温惜棠可以确信，它们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并且属于她。在她强烈想要让它们安静的时候，它们确实会消停下来。


    既然如此，她想她一定可以操控它们。


    她决定从其中看起来最乖巧的那条开始。


    就是最先劝了架，还跑去给她叠被子的。果然很听话，温惜棠一个念头的功夫，它就从她眼前消失不见，一个念头，又重新出现。


    还亲昵讨好地和她的手指蹭蹭。


    驯服了这一条，她信心倍增！


    随便又挑了第二条。


    没想，这条格外的倔强，根本不听她的命令，她越命令，它蹦跶得越欢，大有挑衅之意。


    温惜棠：“？”


    她还能被她的“手”给欺负了？


    今天就要让它知道，谁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温惜棠取来重剑，作势要砍。


    很好。


    驯服了。


    接下来的，也都是类似步骤。


    或许是知道她确实“心狠手辣”，且对它们颇为嫌弃，再叛逆的触手，看到剑的时候也老实了。


    温惜棠窝在屋子里研究。


    即使使用暴力手段，驯服全部触手也花了好些功夫。


    还要升阶。


    她要控制它们同时出现，同时消失，没她命令绝对不准出来捣蛋。


    让她感到幸运的是——


    这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花了差不多半天的功夫，温惜棠已经可以做到随心所欲，收放自如了。


    她终于体会到了一点拥有触手的快乐。


    比如说，她可以命令触手替她干活。


    整理房间，收拾垃圾，修理坏了的家具，甚至还能帮她拿远处的东西，开关窗等等。


    这些，它们可以同时干，而且干得很灵活！


    不要太好用！！


    眨眼的功夫，屋子里就变得干净又整洁！


    她玩着玩着，逐渐有些上头。


    看它们也没那么嫌弃了。


    钻研了太久，不知不觉中，天色竟然暗了下来……温惜棠从触手怪里抽出思绪，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


    “！！！”


    糟糕。


    她忘记去师父那儿了！！


    温惜棠今天被触手怪折磨得有点心力交瘁，中途险些考虑“弃宗逃跑”。忘记师父那边，也在所难免。


    现在触手怪听话了，她总算想起这茬。


    再不想面对师父……


    也得去看一眼。


    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确定自己此刻只是个普普通通剑修小姑娘模样，全部触手都被驯服完毕。


    她才鬼鬼祟祟打开房门。


    准备偷溜去找师父赔罪。


    觉醒触手的好处可能是，她的各种感官变得灵敏了不少，可以准确判断外面有没有人。


    很好，大师兄等人都不在。


    她赶紧踩着剑，御剑飞上半空，离开同心苑。


    站在剑上的时候，温惜棠板着脸——


    她可算知道为啥自己老是操控不了这小小御剑之术了！


    原来就是因为她的手太多了！


    好在，她现在能感知到体内的触手，御剑的时候，便可以尝试操控它们不乱动。


    果然没有再飞得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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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歪扭扭！


    一会儿的功夫，温惜棠就降落在了修然殿。


    到的时候，太阳刚下山。


    她跳下剑便直奔殿门而去，不料，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了另外一人的声音。


    是女子的声音。


    微冷质感，但很好听，很轻易便能叫人想起冬日的湖面。


    但是声音里，却隐隐含着些许薄怒。


    似是质问。


    似是指责。


    “虞琢，你不要告诉我，你真打算在这个小地方龟缩一辈子，永远都不出去了？你明知道这些年四处都有魔种肆虐，明知道有多少人被污染魔化，明知道外面死了多少修者死了多少凡人百姓，你为什么还能一脸相安无事地坐在这儿，你是觉得那些所有的事都和你没有关系吗？


    温惜棠的脚步尴尬顿住。


    她整个人傻住了，很想直接倒车离开。


    可是，那说话者已看到了她的身影，目光远远落在她的身上，神情微冷地看了她一眼。


    而师父侧坐在桌案对面，眼睫向下轻垂。


    夕阳从背后，将他融入朦胧的霞光之中。虽辨不清神色，却显得有些温柔。


    他缓慢抬眸。


    紧接着，她听到了师父清冷的，柔缓的声音。


    “师姐，那些确实已和我无关。”


    清榆长老似乎愣了一愣。


    “什么和你有关？”


    能听出，已在极力克制怒意：“在这个破宗门待着，一辈子当个废人，然后每天花时间去教那几个资质平平的徒弟才同你有关系，是么？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先前其他人说你变了，魔障了，我还不信——”


    师父缓缓摇了下头。


    等她将话说完，才情绪平静：“清榆师姐，还是请回吧。”


    清榆长老大概是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迁怒得有些过分。


    她后背挺得笔直，攥紧了手指，将脸侧到一旁，不再看他。


    声音冷然道：“所以今天，就算是我亲自这么求你，你也不肯帮忙是吗？”


    “实在抱歉。”


    “好，我希望你不要后悔。”她道，“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的师弟，我祝清榆，没有这样自甘堕落的师弟！日后归月宗的事，也再与你无关！”


    在温惜棠愣神的空隙，清榆长老已冷着脸从里面走出来。此时的她，已经恢复了平时在弟子面前时的淡漠与高傲，微抬着下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从头到尾，她没有再看温惜棠一样。


    她离开之后，修然殿静了下来。


    师父仍侧坐在案桌前，低垂着眼眸，波澜不惊的。不见生气，也不见恼怒，仿佛没有情绪，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倒了一杯茶。


    又取来了一些点心，紧接着，又在案桌上摆了一些其他东西。


    温惜棠傻傻看着，有些犯难。


    以师父的修为，定是早就知道她来了。


    可他们二人都当她不存在，她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儿，他们却都没有点她，她这会儿……


    是退出去呢？


    还是装傻呢？


    撞破了师父的“秘密”。


    赶紧开溜更合适。


    可她不知为何，没有离开，一直站在原地，傻傻看着他。


    虽然只三言两语，但是不难听懂。


    她知道，方才师父拒绝了清榆长老“一同拯救苍生”的请求。


    温惜棠并没有觉得这样的师父不好。


    她只感觉……


    这会儿的他看上去好像有一些孤独。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往前，也没有后退。


    跟他一起安静着，沉默着。


    直到师父转眸，望向她。


    冲她很浅很淡地一笑。


    “阿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