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您应该知道，林清毕生所求，就是一个不被任何人带着走的人生，在水山城里，在本该是最爱她的至亲面前，她一直只是一个被迫接受的选项，一份影响了你们人生的无可奈何，在这种情况下，她迫切地想要找回人生的主体性。”


    卫长风知道林清妈妈在愤怒什么，他也知道，林清妈妈是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接受着水山城的洗脑，想要理解林清的想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毫无疑问的，也是这种规训，让她永远深爱着自己的孩子，认为自己、以及某一个出现在林清生命里的男人，必须为林清的人生负责。


    “我不会带林清去任何地方，但我会告诉她，她可以去她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林清妈妈先是一愣，接着冷笑了一声：“你倒是跟林清一路人，说起这些话来总是一套一套的，只是生活可没有这么想当然，男婚女嫁，不是她就你，就是你就她，你说林清想去哪就去，难道她去哪你跟到哪？你父母虽然不在了，不用她伺候公婆，可你是有公职的，难道为了她，连工作也不要了？”


    卫长风倒没有因为林清妈妈的态度而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这大概也是因为，他并非林清妈妈以为的那样，上下嘴皮子一碰，只会说些无法落地的漂亮话。


    “我是刑警，异地调动确实不那么简单，不过事在人为，只要林清能下定决心，我总能找到两全的办法，哪怕时间可能会久一点，但对我们俩来说，也没有什么可着急的，毕竟我们已经彼此确定，我们就是对方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听到卫长风的话，林清妈妈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了，共度一生这个词，在他们那个年代并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承诺，只要选择了婚姻，几乎没有多少夫妻会选择离婚，那对自己的生活乃至于事业都将是一种致命的打击，无论婚姻里有千般不顺，这个代价也确实太大了。


    所以对于她而言，她并不质疑这所谓共度一生是否能做到，但显然的，她产生了另一种形式的误解。


    “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么大的事，就算林清那丫头再怎么不想守水山城的礼节，不合八字、不算日子、甚至不下定，不提亲，可我们毕竟是林清的亲生父母，你上门跟我们商量一下婚事总是应该的吧？！”


    这回轮到卫长风一噎：“不是，阿姨我……”


    “上门提亲不是我们老古板规矩多，说到底，这是一份尊重！尊重林清，尊重你们的婚姻！林清现在一门心思恋着你，自然替你着想，可你自己想不到这一层可就不应该了，别说什么南北差异，自古中华三媒六聘，三书六礼，都是有的，现在虽然是新时代了，也还是要讲究一点对长辈的礼数。”


    卫长风一肚子解释的话简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说他不想和林清走入婚姻？那是假话。说他虽然对传统习俗的必要性存疑，但如果叔叔阿姨觉得有必要的话，他也完全可以并且很乐意配合。


    卫长风心念电转，甚至顺水推舟择日不如撞日当场提亲的馊主意都冒上了心头，但片刻之后他还是恢复了理智：“阿姨，刚才我说林清也有跟我共度余生的想法，其实很大程度上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当然，我非常非常愿意，并且很期待和林清进入婚姻，不过这件事可能需要再明确一下林清的意思……”


    “啊，我知道了，你打算先求婚，是不是？”


    卫长风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场车祸里影响了语言功能，以至于他的表述出现了问题，才会让今天的对话，每一部分都偏离了他的本意。


    但是在这一刻，他又感到了别样的恍惚，确实，在经历过这一场生死挣扎，在听到林清在他床前的痛苦，在林清发现他从昏迷中醒来，看向他的那一眼中，他确实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他想问问林清，愿不愿意跟他缔结一纸契约，从此建立一种最牢固、最亲密的关系，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疾病还是衰老，除了死亡，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嗯，等我出院之后，我想跟林清求婚。”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看，林清妈妈或许也并不是一种误读。


    林清妈妈终于彻底地放下了紧绷的神经，卫长风甚至可以看见，她从进入这间病房开始就紧绷的肩膀，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了下来。


    “好吧，你说得对，我应该更考虑清清的感受，把她的诉求放在第一位，你愿意先考虑她个人的意愿，这很好，就按照你们年轻人的方式来吧，先求婚，再提亲，婚礼……婚礼的事，就按清清的意思来吧，我也做不了她的主。”


    对话到这里，林清妈妈的情绪已经不再充满被对林清的愧疚和对自己曾经懦弱举动的懊悔，她对林清即将步入婚姻的“正轨”，过上她所期待的幸福的生活而感到极大的满足，这也让她暂时放松下来，不再四处张望着寻找哪里有需要她劳动的地方，以减轻她“闲”下来的负罪感。


    她坐回到窗前的小沙发上，看着病房外的天空愣了一会神，卫长风不知道，此时的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长期的昏迷和这些天大量的用药让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容易疲倦，两场高强度的对话，让他的思维开始混沌了起来。


    他睡前的最后一点意识，是林清妈妈起身拉上了病房的窗帘。


    等他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病房里的人也从林清的妈妈，变成了林清本人。


    “你醒了？饿了么？要不要吃点东西？”


    卫长风眨了眨眼，仔细地看了看林清的脸，明明今天早晨才分别，他却像久别重逢一样，贪婪地想要看清林清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听不到卫长风的回答，林清也并没有重复一遍她的提问，她的眼神同卫长风的眼神相接，立刻就能从卫长风的眼神里读懂他想说的话，因为他们的感受是这么的一致，此刻最简单的彼此对望，对两个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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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良久，林清低下头，覆上了卫长风的唇。


    他们终于舍得闭上眼眸，让对方从自己的视线中溜走，因为想要交换一个亲吻，确认对方的体温。


    这一个吻平稳、轻柔，它无关欲望，却饱含着最炽热的相思。


    一吻过后，林清没有着急抬起头，而是用额头贴着卫长风的脸颊，趴在他的身侧，她闭上双眼，环抱着卫长风脖子的双手感受着他有力的脉搏：“卫长风，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六天，从时间上看，这并不算一个很长的时间，但其中煎熬着的分分秒秒，会被恐惧拉扯成多么漫长的样子，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辛苦了，林清，你辛苦了。”


    卫长风的手轻轻地拍着林清的背，他知道林清不想听他的道歉，更不想听他的安慰，所以希望用这最直接的触碰来告诉林清，自己就在这里，而且永远永远不会再把她一个人留在煎熬的等待里。


    过了片刻，林清坐起身来，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拿下一个保温壶：“妈妈说你是北方人，大概更喜欢吃咸口，特地回家给你做了个炖蛋，可我怎么记得你是喜欢吃甜的？再过两天过度到半流食，让妈妈给你做一份姜薯甜汤尝尝，我妈做甜汤的手艺，不比店家的差。”


    卫长风拦住了林清，自己把病床摇了起来，虽然他昏迷的时间长，但肌肉和骨骼都恢复得很快，他并不觉得自己像林清以为的那样，是个重伤患，按他自己的判断，大概用不了几天他就可以出院了。


    “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正常进食了，肠胃对食物有一点排异反应，让阿姨担心了。”


    卫长风接过林清手里的汤勺，却没有立刻开始吃：“你呢，吃饭了没有？”


    眼见着林清把另一个食盒也拿上了餐桌，卫长风才舀了一勺蒸蛋送进嘴里，蒸蛋很嫩，尝得出是用心盯着火候出的锅。


    不知道是因为早上的对话太过牵动卫长风的情绪，还是因为晚上终于见到了林清，卫长风现在的状态倒是比白天好很多，一杯蒸蛋，慢慢也见了底。


    “看来真的恢复得不错，过完年，估计也就能出院了。”


    林清这么一说，卫长风也想起来，自己出事的时候已经腊八过后一周有余，又昏迷了好几天，眼下马上要到年关了：“除夕快到了么？”


    “嗯，三天后就是除夕，我已经跟爸爸妈妈说了，外婆那边也打了电话，今年过年我就不回去了，反正我就在水山城，年年春节都一块儿过，今年特殊情况，就特批我请个假吧。”林清看着卫长风，眼角带着笑意：“你们北方人过年是不是得吃饺子？你这个状况，让我想想，对了，吃个面片汤吧，有面皮有肉馅，怎么就不算饺子？”


    可卫长风却一反常态的没有接着林清的笑话，他的表情很郑重：“林清，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水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