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旧日往事
作品:《脏凰肉凤》 玲珑呢喃:“亭亭山上松……”
如同遇见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玲珑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念叨这首小诗,笑意从嘴角漾出,却夹杂着许多鲜明的哀涩。
方雀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断续地弯下了眼睛。
山洞里甜腥的气味仿佛仍萦绕在鼻尖,乱石之中断裂的残躯,祭台之上被亵渎的身体,肥腻的陷入狂欢的怪物,和被坍塌无情切断的光亮前路。
而此刻,她活生生地坐在那里。
熟睡的新生婴儿,慈爱的老太太,和初为人母的年轻姑娘。
方雀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逆着时间往前走,亲眼见到她们的死相,又将她送回过去,她究竟需要找寻什么?遇到什么?
窗台上的剑兰花瓣摇曳,屋子的地面绘成了一副由光和影勾勒而成的画,是窗外的槐树。
方雀看着地面上的树影,又抬头看着窗台上的剑兰花。
她心中的疑惑更甚,答案似乎一触即发。
玲珑轻轻柔柔,用脸蛋蹭了蹭婴儿的额头:“那就叫小松吧。”
老太太很高兴,跑前跑后伺候娘俩,方雀就帮老太太递毛巾,端水盆。
小松握着小拳头,在母亲怀里睡得安稳,小鼻子一皱,扑哧打了个喷嚏。
稀疏又毛茸茸的胎发,五官立体,十分漂亮,两团白嫩的脸蛋如同刚出锅的馒头,颤颤巍巍,像吹弹可破的糖娃娃。
如同电影倒带一般,方雀脑海里涌现出一幕幕场景,那是爆炸的灰雾,凝成污泥的血泪,染成暗黄色的背带裤,和因愤怒而血红的一双眼睛。
声声泣血的呼唤,沙哑剧痛的哀哭,在她耳中渐渐消弭,随着时间的变换,变成眼前襁褓中婴儿稚嫩的呼吸。
如果已经亲眼见到这孩子的结局,为何又让她见证新生?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到底如何才能醒来?
玲珑围上了红色的头巾,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鸡汤。
方雀也有份,于是端着一只碗坐在她旁边。
她的样子和方雀上次见到她时没有丝毫区别,甚至连发尾残留着的黄色染发的长度和晕染,都一模一样。
方雀用勺子搅鸡汤上的浮油,零星的油花将她的脸化弄成扭曲的形状:“你嫁到这里,几年了?”
玲珑一愣:“五年。”
方雀明知故问:“你的丈夫呢?”
“死了。”玲珑回答得十分快速利落,甚至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她轻拍婴儿,断断续续哼着摇篮曲,紧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死无全尸。”
方雀:“怎么说?”
玲珑撇了方雀一眼,嘴唇抿得绷直。
方雀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能够当作没事人一样回答的问题,山洞里那场荒诞怪异的婚礼,玲珑极有可能也经历过。
一想起那个场景,方雀便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方雀不想揭她的伤疤,必须得让她自愿地说出来。
于是方雀说:“可我是被人骗进来的。”
玲珑愣住了,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雀泫然欲泣,眉毛向下压,双眼湿漉漉的,楚楚可怜:“我被骗到这里来,怎么都出不去,我回不了家,我非常饿,又害怕。”
“你…”
“这里好可怕,村子里的人都趴在门里偷看我,就这家没有人偷窥,我觉得这家一定是好人,幸好,我的感觉是正确的。”
方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悄悄地摸了一把,细腻光滑,骨骼纤细,是很年轻的状态。
玲珑说她二十三岁来到这里,小松出生这一年,她应是二十八岁。
但她的脸,分明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这不是用心养护就能保持的状态。
对于方雀突如其来的坦诚,玲珑很震惊:“你…你怎么能直接说出来?”
方雀疑惑:“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玲珑眉尾一颤,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瞪大眼睛,抱紧了小松。
仿佛屋子里有什么十分令人害怕的事物,玲珑裹着被子往床里躲,目光颤抖,环视着全屋每一个角落。
方雀放下汤碗,手稍微伸向玲珑。
玲珑将小松按进颈弯,全身僵硬,她把被子往上扯,直到把婴儿全部盖住。
她语气带着畏惧:“你…会受到神的惩罚。”
方雀:“什么神?”
玲珑摇头:“不知道,我没有见到神的样子,但祂会说人类的话,祂偶尔会在我耳边说话。”
方雀一惊:“祂是谁?”
玲珑泪眼婆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小松哭了,似乎是怕吓到悲伤的母亲,他哭得很轻,嘤嘤抽泣着。
玲珑无暇顾及其他,抱着婴儿的襁褓轻轻哄着。
小松的哭声渐渐平息了,再次沉沉睡去。
玲珑吸了吸鼻子:“我只敢肯定,祂是一个男人,并且,祂很年轻。”
方雀沉默。
霎时,窗外阳光俱灭,黑暗瞬间笼罩了房屋,连一丝光都不见。
方雀蹭地站起,动作间碰倒了椅子,她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住。
玲珑吓得低叫,又怕吓到婴儿,于是只一声便尖促停止。
她缩在床与墙的角落里,方雀挡在了两人身前,眉头紧缩,警惕地盯着窗户。
窗外的黑暗仿佛布料一样,有纹路,又仿佛在随风波动。
方雀慢慢走上前,抄起一旁的扫把。
屋里的氛围压抑得吓人,玲珑喘着粗气,控制不住地抖:“祂来了,祂来了,一定是神降临,我们……”
“别怕,别怕。”方雀轻声安慰玲珑,一步一步靠近不见天光的窗,“别怕。”
方雀手掌冰凉,她放轻了呼吸,用扫把头拂过玻璃。
下一刻,黑暗竟然掀起了一个缺角,阳光突兀地映进玻璃。
老太太的脸出现在玻璃之外。
方雀怔愣,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老太太将黑布扯了下来,屋子登时恢复了整洁明亮。
玲珑冷汗淋漓,眼泪哗哗流,她没忍住:“妈!你在干什么!”
见她哭了,老太太赶紧进屋,踉跄地,怀里捧着一卷黑布:“我就是想试试窗户的尺寸,好裁一卷新窗帘,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玲珑自己给自己顺气,她把头埋进小松怀里,声音闷闷:“没事,妈,没事。”
老太太不明所以,转头问方雀:“你们刚才还聊的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方雀笑:“没事,玲儿姐就是情绪有些波动,没事的。”
老太太给玲珑顺背,玲珑呼吸都不顺畅了:“妈,以后别用黑布量尺寸了,吓死我了。”
“好,好。”老太太握着她的手,不住地安慰,“以后妈再也不用黑布量尺寸了,别哭,别哭。”
老太太动作之间,上衣的衣摆被扯起,露出腰间几个痣。
方雀目光沉沉,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腰。
玲珑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背:“我没事了,妈,你去忙吧,你的手指又严重了吗?都说了不要再碰凉水了,你偏不听。”
老太太笑了:“妈没事,妈没事,现在你和孩子最重要,好好歇着吧,有事就喊妈。”
离开屋子时,老太太歉意地对方雀笑一笑,方雀把自己的右手背到身后,回以笑容。
玲珑用纸巾擦眼睛,擦着擦着,动作便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方雀停顿片刻:“啊…是老太太告诉我的。”
玲珑觉得合理,身体放松下来。
方雀坐到她床边,试探着问道:“你还能继续说吗?”
玲珑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墙上,泛黄的墙壁上挂着几条彩色的布带,布带下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白墙,颜色浅,看形状,这里原本应挂着一个相框。
“我的婆婆是个好人,但她的儿子不是。”
“她的儿子,我的丈夫……”
玲珑漂亮的眼睛逐渐放空,她的思绪仿佛飞向了遥远的过去;仿佛在五年前的某一天,在她第一次踏上那片美丽的原野。
“他……是个怪物。”
方雀适时地捂住嘴,表现出一副非常吃惊,非常难以置信的模样。
玲珑苦笑:“接下来我讲的故事,是我的真实经历,会很可怕,你第一天来到这里,未来也会经历这些的,你敢听吗?”
方雀一副想听,却又不敢接受的复杂表情,她好似纠结,最后如下定了很大决心一样,重重点头。
玲珑闭上眼睛,咽下一口悲苦的泪水:“我本来,是一个大学生。”
“我是家里的小妹,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家人们对我非常好。”
深夜城市永不停歇,高楼大厦,霓虹内透,如黄金钻石;高架桥上车水马龙,晚风卷着人们庆祝端午假期的喧闹,飞向高远的天边。
玲珑走在繁华的街道上,端午放假,室友们都回家了,她难得没有去兼职,而是出门逛街。
辉煌灯火的商楼,广告大屏里滚动着新晋流量小生的视频,玲珑抓着斜挎包的肩带,被繁华照亮了眼睛。
“当时我攒够了钱,满心欢喜地想要去买我喜欢了很久的包。”玲珑左手抱着婴儿,右手比划着包的形状和大小,“非常好看,虽然贵,但我真的超级喜欢。”
提到这个,玲珑的眼睛亮晶晶的,相比于总是充满沉稳,无奈和麻木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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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此刻,她的神态更与她年轻的外表相契合。
听到这些,方雀心里却咯噔一下。
那个令她感到恐惧的猜想,在不断得到证实。
玲珑比划着包包款式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她上扬的嘴角也慢慢落了下来。
她自嘲一样地笑了笑,手落下,又轻拍起了怀中的婴儿。
“直到那天,我在商场门口,遇到了两个孩子。”
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蹲在商场的旋转门前,可怜巴巴,瘦得像两只小猫。
人来人往,没有人报警,没有人过问,没有人舍得将目光放在两个与纸醉金迷的大商场格格不入的小乞丐身上,保安没有来驱赶他们,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两个孩子互相依偎,玲珑抬起头,与他们对上目光。
“那是一对兄妹,好可怜。”
玲珑不忍心,在人山人海之中,她停下了脚步。
她蹲下身,表情温柔,生怕吓到了这对可怜的兄妹,轻声问他们的父母在哪里。
哥哥抱住了瑟瑟发抖的妹妹,对玲珑说:“我们没有父母,没人管我们。”
妹妹嘤嘤哭泣:“好看的姐姐,你能给我们买一点吃的吗?我和哥哥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我们好饿。”
他们虽然瘦,但白白净净的,兄妹俩长的很像,五官就像是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都很俊秀漂亮。
“我本来想先报警,再给他们买点清淡的食物垫垫肚子,毕竟他们两天没有吃饭,要是一下子吃太多,就该坏肚子了。”
玲珑刚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妹妹却一下昏倒在地,哥哥随即抱起妹妹嚎啕大哭,祈求地看着玲珑。
玲珑也慌了,她向周围人求助,但所有人都用一种非常不解和疑惑的眼神看着她,没有人为她们停留。
“那孩子的脸越来越苍白,我猜她肯定是低血糖了,没办法,我就只能买了几块糖塞进小姑娘的嘴里,又给她喝了几口水。”
妹妹的意识慢慢恢复,醒来之后,就哭着闹着要找奶奶。
听说兄妹俩在世上还有亲人,玲珑也很高兴,她问哥哥有没有奶奶的联系方式,她可以拜托警察把他们送到奶奶身边去。
哥哥很为难的样子,最开始不愿意说,但妹妹在地上撒泼打滚,他没办法,就说出了一串手机号。
“我就给这个号码打电话,没有人接听。”
电话那头是无边际的忙音,妹妹闹得厉害,一直在吐,甚至扑进玲珑怀里,非要让她把他们送到奶奶家里去。
可能是大学生对社会的认知并不完善,可能是兄妹俩不像是坏孩子,也可能是当时她的大脑突然短路了,于是玲珑跟着兄妹俩,进入了一片苍翠广阔的原野。
“当我进入这个怪异的村子时,所有村民都在门里偷窥我,我害怕极了,可一转身,那两个孩子竟没了踪影。”
玲珑泪流满面,双眼漫上血丝。
她无法从过去的悲伤中脱身,又不可控制地搂紧了怀里的婴儿:“我恨那两个孩子,他们把我骗到这里来,幸亏我被婆婆收留,五年里,我想尽办法想要离开这里,但怎么都出不去。”
“后来神告诉我,这里是一处山洞的内部,要想离开这里,我必须等待一个人。”
方雀:“什么人?”
玲珑仍是摇头:“我不知道,神什么东西都会告诉我,除了这个,半年前,神让我与婆婆的儿子结婚,我第一眼见到我的丈夫,是在山洞里。”
玲珑的嘴唇发抖,不自觉收紧了胳膊,她似乎陷入了极可怕的回忆,就连婴儿的哭泣都无法动摇。
“我穿着嫁衣,被一群白色的怪物包围着,它们长的像蛆虫一样,我反抗,挣扎,甚至烧了那个洞穴,它们,连带着我所谓的丈夫也被烧死了,我逃了出来。”
“但是…”玲珑抚上自己的小腹,“我怀孕了,在那场每次回想起来都无比恶心的婚礼中,我竟然怀孕了。”
玲珑一手捂着脸,她想要控制住平静的语气,但总是无济于事。
有泪水顺着指缝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她散落的长发上。
“婆婆告诉我,她也是被骗进来的,她也这样生下了孩子,她的孩子是个怪物,我很幸运,我的孩子是个人类。”
说罢,玲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抓住方雀的手,语气急迫:“你也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快跑,去找到神,神会帮助你离开的!”
方雀的身形被她扯得直晃:“别急,别急。”
“首先,你要告诉我,骗你来的那两个孩子…”方雀缓缓地,“他们叫什么?”
玲珑深吸一口气,从喉咙里挤压出来一字接一个字。
“田石头,田红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