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珩只感眼前视物开始模糊，他努力睁开眼，却觉眼皮千担重，怎么努力都是漆黑一片，身体迅速感觉到发冷，如坠冰窖。


    天旋地转间，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卫景珩感觉到腰间有一细弱，却坚定的力道，拦腰拦住自己，在彻底陷入黑暗前，能感觉落入一丝温暖的怀抱中。


    李昭微砍断三名北狄兵的手腕，转身便将卫景珩捞近自己怀里，让他面朝自己肩膀，靠在自己怀里，眼鼻嘴均埋在自己锁骨间。


    她用力缩紧怀抱，下巴去找他的额头，紧紧抵着他，确保他鼻子嘴巴都被自己堵住了。


    李昭微将粉包往上一抛，软剑一抖，气灌剑尖，于空中虚画半圆，搅动风云，粉包被四周的气感撕裂开，却又被柔软的气包裹成团，在虚空中漂浮。


    李昭微垂眼侧耳倾听，太岳剑法，心随意动，意起身随，气感天地，逍遥万里。


    她极尽意念，将自己融入剑身，去感应此间一草一木。


    倏忽，她睁开眼，脚尖一点，抱着卫景珩旋身一周，手用力一抖，将粉包送了出去。


    粉末所到之处，草木迅速发黑，人其一点皮肤立马溃烂，忍不住自挠其面，更甚者，触碰到伤者的血之人亦开始腐烂。


    刘励在外圈，看傻眼了，与周遭镇北军面面相觑，连见惯了私人的镇北军重骑兵队长，王苔都深感意外，竟是如此残忍的毒物。


    他沉着脸，手向上竖起，往后摆了摆，全体骑兵整齐划一向后退了三步，留出更长的反应距离。


    毒粉在这剩下的死士中散开，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一大片人倒在血泊里不断尖叫。


    霎时间，原本风和日丽的草原瞬间入坠无间地狱，各个都是想从热火烹油中爬出来的厉鬼。


    李昭微拥着已然昏迷的卫景珩，立在其中，执剑的手垂在身侧，目光木然地望着前方，看着众生挣扎，她脸上寻不出一丝表情，但那捏紧了剑柄的手却泄露了她震颤的内心。


    风适时抚过，撩起她的衣摆，发丝，于风中上下起伏，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摧枯拉朽地消散。


    她仿佛执掌人间的神，神永立人间，裁决断命，但亦要背负永恒之苦。


    刘励已经惊呆，抬头瞧向李昭微，一时间她沉静的面庞，那种瞧不出神情的模样，叫他感到可怖。这个女人心性过于冷情寡意，是他都自愧弗如。


    正在李昭微快要将剑柄捏碎之际，于万千嘈杂声中，她突然听到一句暖如春风的呼唤。


    “微儿。”


    颈肩喷出温热气息。


    李昭微愕然回神，低头瞧去，卫景珩不知何时勉强睁开眼，露出一缝隙的眼光，正溢出担心之情。


    “别......别看。”


    李昭微突然感到慌乱，她赶忙抬手捂住卫景珩的眼睛，心过于沉重，叫她连带喉咙都发紧，说出的话都不连贯。


    “不、不要......自责......”


    卫景珩才来得及断断续续说出半句话，便又深感眼皮沉重，借着李昭微抚过的力道，又沉沉睡去。


    他没来得及瞧清楚外面的情景，神智也因受伤，分不出心神去听漫山遍野的惨叫。


    李昭微突然感到鼻头一酸，她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那白日晃晃的天际。


    她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拥住卫景珩，他身上铁甲冰冷，但李昭微知道，这是她所能拥住最大的温暖。


    接连几个深呼吸，不过是瞬息之间，那堵住道路的死士，基本上都瘫在地上，不再挣扎。


    李昭微仰头闭着眼，突然眼皮一凉，她蓦然睁开眼。


    初雪，竟然在此时悄然而至。


    若上苍有灵，可会原谅我。


    若此罪难消，那便叫她一力担起。


    李昭微眉眼一横，收了软剑，扶着卫景珩坐下，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她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瓶金创药，扒开他盔甲，一整瓶都给他撒上去。


    她撒完药粉，才惊觉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许多药粉被抖了出去。


    李昭微撕开裙摆，正想给他绑上伤口，突然目光一顿，他结实的胸膛之上，密密麻麻地遍布各种伤口。


    她下意识伸手，轻轻地覆盖上去，抚摸那嶙峋起伏，触感圆润没有边角，想来是陈年的伤口。


    所以，传言你征战要带面具，人唤玉面罗刹，是想保护你这唯一完好的脸颊么？


    她的眼光顺着他胸膛，一丝丝爬上他的喉间，下巴，嘴唇，挺阔的鼻峰，紧闭的双眼。


    真的是个祸国殃民的长相。


    “世子！”


    刘励他们已经清扫了战场，赶了进来。


    他这一嗓子嚎得李昭微一个激灵，她默默放下手，把还没扎的布带，贴上卫景珩的伤口。


    “扶一下。”李昭微抬头瞥了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刘励。


    “啊？”刘励茫然抬头，对上李昭微嫌弃的目光，立刻反应过来，“好、好的。”


    刘励扶好卫景珩，李昭微将布条绕过卫景珩腋下，在他胸前缠了几圈，最后在腰侧打了个结。


    见伤口不再渗血，她抬头瞧着刘励道，“你去他们营里找找看有没有马车，他现在这样不能颠簸。”


    许是李昭微适才下手太狠，或者是卫景珩不顾一切出来找她的分量，刘励是门清的，他不由得对李昭微的命令，下意识服从。


    他应了个是，猛地抹了把脸，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抹掉，才手忙脚乱爬起来带人往营地内跑。


    见他跑远了，李昭微才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剩下一些零散的北狄兵，镇北军正在逐个击破，其余人也都井然有序地打扫战场。


    见这些事都不需要她操心，李昭微才低头去看卫景珩，厚重的头盔遮住他大半面容，脸上亦是被血迹糊得瞧不清扶色，李昭微探身摘了他的头盔，帮卫景珩穿上衣服，脱了他的盔甲，而后拉着袖子轻轻擦干他脸上的热血。


    正待她做完这些，刘励正好驾着马车回来。


    只听骨碌碌的声响，车轮碾过杂草，夹杂着草屑，很快就来到她身边。


    听到马车停住的声音，李昭微正想站起来扶卫景珩上马车。


    她才站起来，双腿猛地一软，她整个人仰后倒去，后背传来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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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突然鼻息被青草味道淹没。


    “李公子？！”刘励停了马车，连忙跑过来扶她。


    李昭微才发现，自己的腿不知道何时被刀割伤，血染红了裤腿，脚下亦是一大滩血迹，许是失血过多，她手脚冰凉，四肢无力。


    方才太过惊险，全靠一丝意志力撑着，李昭微才没倒下，现在心中惦记的人和事都安排妥当了，一放松，那四肢百骸的酸软才传来。


    “李公子？！你还好吗！”


    “李公子！”


    李昭微可以瞧见刘励的嘴一张一合，但整个人如坠深潭，只感觉刘励的声音仿佛从水面传下来，听得到声响，却闷得听不清内容。


    好聒噪啊......


    这是李昭微晕过去之前，最后一个想法。


    一场大火，烧尽了这一具具烈骨，亦把李昭微撒过药粉的土地烧得焦黑，那雪落下来，没了着落，瞬间蒸腾。


    这场初雪来得又急又猛，不多时，已经在草被上盖上薄薄的云被。


    经历了鏖战的队伍，脚步沉重，脚底尤带着鲜血，红色的脚步走了许久，才渐渐消散。


    车轱辘在雪中，碾出些许痕迹，长长地落在身后。


    李昭微就是在这种摇晃中醒来。


    她才睁开眼，差点伸手挥出去，但无奈先前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又失血过多，李昭微整只手酸软，有心无力，没能挥得起来。


    但好在挥不出去，待她适应了光线，才发现眼前这贴得极近的是卫景珩的脸。


    他正探着头瞧着她。


    “你......”李昭微刚开口说出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整个喉咙嘶哑难耐，发出的声音也呕哑嘲哳。


    “别说话。”卫景珩浅浅一笑，转身从茶壶里倒了杯茶水，转身要来扶李昭微。


    李昭微伸手挡住他动作，自己左右腾挪，蹭着车壁坐起来，轻轻靠在车壁。


    卫景珩好笑地看着她，也不强扶她，待她坐好，才端着杯子递过去，凑到她嘴边。


    李昭微垂眼看着眼前的杯子，抬眼瞧向卫景珩，只见他只是温柔笑着，又执着地把杯子往前递了递。


    李昭微轻轻笑了起来，低头去找杯口，就着他的手喝了起来。


    接连喝了三杯，她才缓了过来。


    “你好点了么？”李昭微清了清嗓子，才说得了完整的句子。


    见她第一句问这个，卫景珩眉眼都舒展开来，他轻轻地回答道，“我没事。”


    见他跟个开屏的孔雀似的，李昭微有些不自在别开眼，转头去看那随着车抖动的车帘。


    见她如此，卫景珩失笑，也不说什么，只是就着她刚刚喝过的杯子，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喝。


    草原的路大差不差，李昭微仔细瞧了会，看不出什么，她瞧了一会，突然开口，“我们这是去哪？”


    “回嘉潼关。”


    “会经过一座深山么？”


    “什么山？”卫景珩迟疑问道。


    李昭微沉默了，那么多山，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山，不从耶律冶的营地开始走，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