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喂……醒醒……”


    “醒一醒！该回家啦，弗雷德！”


    .


    他迷蒙地睁开眼睛，头顶上的日光被挡住了，太阳偏西，金橙色的余晖穿透发丝间的缝隙，细细柔柔地落下来。


    女孩棕色的长发滑过肩膀，悬垂在他身上，婴儿的床铃般微微晃荡。


    她背光里的眼睛是温润的琥珀色，和他一样。


    他遮在眼前挡光的羽翼形的双角微微松动了，留出一线观察声音的来源，确认后又严严实实地盖上了眼睛。


    “怎么，你还想继续睡啊？”女孩不满道。


    “太阳太刺眼了……你让一下，换个角度。”


    女孩直起身，影子从他身上撤开。


    弗雷德撑着草地坐起来，慢慢松开自己的翼角，双眼适应着光线，又打了个哈欠。


    “真的有这么困吗？你又熬夜偷偷看书了？”


    “嗯。”他困倦却坦然地应了一声。


    女孩小大人一样叹气，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坐下了：“这样对身体不好哦，爸爸说熬夜会长不高。”


    “他骗你的。”男孩笃定地说。


    女孩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头顶：“但你现在还没有我高。”


    “再过几年就能比你高了。”他很有信心地讲。


    “不一定吧。我比你睡得早，不挑食，我们又有一样的爸爸妈妈，说不定将来还是我高呢。身高又不是凭气势长的。”女孩得意地哼哼。


    男孩也哼一声，拍一拍翼角，表现出不屑争论的态度。


    “你这样很让人担心耶。你不是前段时间还跟爸妈说，想要离开村子，去外面学习吗？在外面的话就是自己一个人了，要自己照顾自己。你现在这样不行啊。”


    他转过头说：“你不想我走吗？”


    女孩愣一下，想了想：“嗯……还是有一点的。你不在家的话，家里会变冷清。”


    他说：“那你也一起离开村子就好了啊，赛琳娜。”


    赛琳娜又想一想，摇摇头：“我不像你对‘机械’什么的感兴趣。想学缝纫的话，村子里已经有最好的裁缝师，没有必要到外面去啊。”


    弗雷德撇一撇嘴，哼一声：“但外面的技术才叫新呢，村子进步得太慢了。再说，你也可以先去外面学他们的方法，回来再向村里的裁缝师学习嘛！村子就在这里，又不会长脚跑掉。”


    “那我先在村里练好本事再出去学也一样。”


    “你也听上次那个途经的商队说过，他们收学徒有年龄限制，年纪太大就不行了。”


    赛琳娜皱眉说：“就是搞不懂，为什么年纪小才好啊？”


    “他们说是因为年纪小，学新东西快，但我觉得，嗯……大概是因为年纪小的好骗、好欺负，廉价劳动力，还省伙食费吧！”弗雷德掰一掰手指细数。


    “诶……”赛琳娜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商队那个叔叔是爸爸的朋友吧，你把人想得好坏。”


    弗雷德不为所动：“书上说好多陷阱都是熟人作案，是朋友才容易被骗。”


    “听起来好危险。”


    “‘风险和收益并存’！”


    赛琳娜支着脸，看他闪闪发光的眼睛。


    他们有一样的发色，一样的眸色，一样的双角。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在身后，在草地上拉得一样长。


    “你这么聪明，又喜欢学习，为什么在学堂就不好好听课啊。”她说。


    “学堂教得太慢了！再说我只是不听数学课，你知道那老头多烦人——”弗雷德用拇指点了点自己胸口，“我现在口算乘除绝对比他快，根本用不着他教！”


    “老师教的又不只有两位数的算术。”


    “我已经会三位数的了！”


    赛琳娜还只会两位数的加减法，想一想，勉强承认道：“好吧，是也够用了。你就是算术很厉害，妈妈说这个是天赋。”


    弗雷德看着她，头向她靠近了些，盯着她的眼睛：“赛琳娜，你不太高兴？”


    “嗯……也没有？”赛琳娜想想说，“但多少，觉得有点……我是很喜欢刺绣，现在，以后……不知道。妈妈说，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我又年纪还小。但是你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很厉害。我觉得你很厉害。”


    赛琳娜抬起目光，也看着他的眼睛：“但是……弗雷德，你说村子太小了。外面的世界如果真的有那么好，你要是在那边待久了，会不会……就不想回来了？”


    “怎么可能嘛！”弗雷德非常肯定地回答，没有一丁点犹豫，“我们的家在这里！我只是想去外面学习，学会了就回来，把那些技术带回来。


    “赛琳娜，真的，我们一起去外面吧？你比我细心，比我耐心，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我们一起把村子变得更好！”


    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赛琳娜真的犹豫了一下，又叹一口气，扑一下翅膀，伸手揉了揉弗雷德的头顶：“还是算了吧——我还是没有去外面的动力，再说，家里也没有供两个人出去学习的钱。如果我们都不在，爸爸妈妈会寂寞的。”


    这理由很充分，很现实。


    弗雷德也动了一下头上的翅膀，但没有气馁，很快振作起来：“那……我会尽快学会本领，赚到钱，到时候，你要是想到外面去了，钱的问题就可以不用担心，然后我替你陪爸爸妈妈。”


    “轮班制？”赛琳娜说，“那你什么时候陪我？”


    完全难不倒他。


    弗雷德自信满满地说：“我们年纪又差不多，以后会有很多时间的！”


    “‘以后’好远啊。”赛琳娜感慨。


    “也不会很远啦。妈妈说时间过得其实很快，咻的一下我们就会长大了。我去年长高了六厘米呢！”弗雷德得意地比划。


    “我知道啦，比我多长了一厘米，但现在还是我高。”


    “等我回来就会比你高了！”


    “那，说好了要回来。”赛琳娜看着他的眼睛，“你要保证。”


    弗雷德抬了抬手：“我可以发誓！”


    “誓不能随便发啦！阿姨说这样不好。”


    弗雷德接受了，伸出的手弯曲一下，递出小指：“那拉勾。”


    赛琳娜也伸出小指，勾住他的：“那拉勾。你一个人在外面的话，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感冒。”


    “你只比我大两岁，又不是妈妈，这种话妈妈会说的。”他撇嘴。


    很有道理。赛琳娜又思考了一下：“嗯……我现在想不到。那你能早点，平平安安的回来，这样就好啦！”


    “好！”弗雷德勾着她的小指，“我会做到的，‘做不到的话就要吞一千根针’——”


    被这誓言的内容所点到，赛琳娜噗的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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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手指松了力道，虚虚地勾着，笑得身体发抖：“哪里去找一千根针给你吞啊！”


    “等我给你造出魔法缝纫机来就用不着针了，到时候肯定有很多针多出来，那就——”


    “那就不用吞针了嘛！”


    “嗯？好像是……那没关系吧，总之。”


    赛琳娜笑出了眼泪。弗雷德嘀咕说不至于吧……


    他们相勾的手指太松，那个结很快散开了。


    孩子气的仪式和孩子拥有最多的无数个以后一样，有着一份理所当然的心意。


    弗雷德也没有太在意。反正，他一定会做到的。


    赛琳娜倾过身，拥抱了他。


    “那就说好了。一定要好好的回来，要变得比我还高，完成你想做的事，我会跟别人说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弟弟……我们说好了。”


    .


    .


    .


    房间里还昏暗着，薄薄的晨光未透过窗帘，床帐内是一片惬意而温暖的阴影。


    有人撩开床帐，坐到她床边。


    艾玛的觉知灵敏，已经注意到他的到来，并不急于反应，在朦胧的倦意里睁开一线眼睛，向西里斯伸出一个拥抱的空隙。


    西里斯将自己镶进这个怀抱，艾玛抚摸他的长发，蹭了蹭他的脸。


    “昨晚没有休息？”艾玛问。


    “做了一个梦。”西里斯低声说，“很想见你。”


    他醒来后想到艾玛还在睡眠，于是多等了好一段时间。


    窗外的天空亮得太慢，他盯了很久，最初的焦躁从心里一点点流走，像倒空了的沙漏。


    穿过昏暗的房间，绕过家具和杂物的时刻，他有一瞬间的恐惧，仿佛害怕打开一个封闭的箱子，最终看到其中空无一物。


    但艾玛的体温确实，柔软地贴在他脸旁，身躯在被褥中包裹得格外有质量。


    感知不到分量的心脏变得像吸满雨水的沙，沉甸甸落下去，紧密地填入每一个缝隙，潮湿地溢出水滴。


    艾玛感觉到他的难过，只是仍然抱着他，没有说话。


    床帐里太暗了，她看不清晰，只感到自己抚过西里斯长发的手指在他背上的发丝里被结缠住了。


    她抓了一下手指，握到一把头发，像抓住一只鸟的羽翼。


    他们这样抱了很久，艾玛几乎又要睡着了，这个姿势和距离对她很舒适，又让她安心。


    西里斯想起身的时候，发现艾玛的手指挂住了自己的头发，很有点狼狈。


    西里斯捞着艾玛背脊坐起来，把她搭在自己身上，伸手去背后松她手指上的结。


    艾玛把他伸来的手指抓进手心里，捏了捏，结缠得更乱了。她埋在西里斯肩上震动着笑起来。


    西里斯无奈地用手指划了划她掌根，有点痒，艾玛松开了手。


    他拨开艾玛手指上的发结，她刚自由了的手又在西里斯背上下滑，更深地按进他长发里。


    艾玛在他肩上吸了口气：“从我们跟唐分开以后，你一直心情不太好。”


    西里斯动了动眼睛。


    “遇见以前的朋友，让你想起难过的事情了吗？”艾玛轻声问。


    西里斯没回答，抚过她背上的长发，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今天工作忙吗？”


    “今天还好，不着急。”


    “先起来吧。”西里斯说，“我帮你梳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