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颜家军勾结敌国意欲反叛大昶”


    “现捉拿颜府叛贼倘若抗拒不从”


    “即刻满门抄斩——”


    最后的那一个“斩”字在禧公公的嘴里被拉得又尖又长,深深地刺痛了我的耳膜。


    颜家仅剩的女眷全都倒在了冰冷的雪地里,她们似绽放于寒风中的一朵朵红梅,触目而惊心。


    母亲在临死前用唇语对我说了一个“跑”字,但我却假装没看见。


    我手持长剑,踏在红白相间的厚雪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大昶新帝的御启卫齐刷刷地将染着鲜血的剑尖指向了我,厉声警告我放下武器。


    我驻了足,紧握手中的剑,一双望向苍穹的眼里再无任何留恋:


    “不劳你们动手,我自己来。”


    闭上眼之前,我有幸瞥见了禧公公手中圣旨的一角,落款的时间是——


    “旭熹元年二月十七日”


    ……


    我猛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整个人仍然是惊魂未定。


    面颊上带着些许湿意,我僵硬地伸出手一抹,竟是满脸的泪痕。


    念秋这丫头在听到我这屋内的声响后,第一时间就从隔壁的耳房跑了过来,她神色焦急:


    “小姐!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在念秋的眼里,此刻的我,是极度木讷的。


    眼中无光,恍若一个饱经沧桑的将死之人。


    这可把她给吓坏了,急忙跑出去叫了个小厮,让人赶紧请个大夫来府上给大小姐瞧瞧。


    “不必。”此时的我已经披好了外衣,正站在房间门口,语气格外平静,“我无事,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见此,念秋这才松了口气,一边示意小厮退下,一边小跑到我身边:


    “哎呦喂,小姐您方才那样子可真真儿吓死我了!”


    我没好意思讲,其实我也被那个噩梦给吓住了。


    幸好,它终究只是个梦而已,不是真的。


    即使我一直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但我已然睡意全无,现下只能是拉着念秋陪我在府里到处走走。


    我四处流转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院内的池塘中。


    看着那一枝枝含苞待放的荷花,不知怎的,我的眼前忽然就闪过了梦里的最后一幅画面。


    我不自觉地向念秋问道:“今夕是何年?”


    显然是没料到我会这么问,念秋这丫头先是懵了一下,继而答道:


    “回小姐,今日是弘宁九年六月初十。”


    “弘宁九年啊……”


    梦中的那个故事,似乎是从弘宁十二年开始的。


    这时,就像是有一个说书人在我的脑子里住下了一样,它突然开始喋喋不休:


    [弘宁十二年五月,圣上驾崩]


    我拼命地摇晃脑袋,试图把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语甩到九霄云外。


    可它还在我的脑子里继续道:


    [太子李琮旭登基,改年号为旭熹]


    02


    弘宁九年六月三十。


    今日是太子殿下十九岁的生辰宴。


    爹爹是我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我作为他唯一的女儿,自然是收到了来自皇宫的邀请。


    偏偏此时,原本在我脑子里已沉寂了大半个月的“说书人”竟然又“死而复生”了:


    [于太子殿下的生辰宴上]


    [颜家女赠祥云玉佩一枚]


    [却不料失手摔碎]


    我使劲地摁着太阳穴:“停下!给我停下!”


    它确实是停下了。


    但这寥寥的几句话,在我耳边却始终挥之不去。


    特别是当我看向礼盒里装着的那一枚祥云玉佩时,我的眼皮直跳,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直到念秋在屋外喊了声:“小姐,该起轿入宫了。”


    顾不了那么多,我小心翼翼地揣好要赠给太子哥哥的生辰礼,出府,上轿。


    ……


    这已不知是我第多少次来皇宫了。


    迄今为止,弘帝膝下只有一儿一女,皆为先皇后所出。


    由于我与璟乐公主年纪相仿,故时常会被召进宫里陪殿下解闷。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确实是圣上看着长大的。


    圣上亦经常跟我念道,由于我父亲长年为国驻守边疆、鲜少归家,他便代为照顾我,且早已把我当成亲生女儿般看待。


    如果没有做过那场梦,我或许会很高兴,自己和父亲能够得到圣上的肯定与认可。


    但如今不一样了:


    我永远忘不了,在那个梦中,颜府被满门抄斩的场景;


    在被鲜血染红的寒冬里,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


    我不禁心生怀疑:


    自己和颜府,会不会都只是弘帝拿来震慑我父亲的筹码?


    但很快,我又将这种不该有的念头压了下去。


    尤其是当圣上远远地看见我,又十分亲切地喊了一声“熹儿”后,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久违的父亲模样。


    弘帝一向平易近人,他笑得格外和蔼:“熹儿,坐到朕身边来。”


    这时,宴席另一侧的少女佯装不高兴的样子,出声打岔:“父皇,这可不成!知熹好久没来宫里玩了,我要挨着知熹坐!”


    圣上平素里很宠璟乐公主,听自家女儿这么一说,他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李璟乐立马换上一副恃宠而骄的胜利笑容,兴高采烈地朝我招手:“知熹,快过来,我旁边这座可是特意留给你的!”


    我先是规规矩矩地给圣上行了礼,随后才抬步朝着璟乐公主走去。


    待我落座后,我的目光却猝不及防地和对面的人撞上了视线。


    太子哥哥在看我,而我恰好也看见了他。


    今日的他,看上去还是一副生人勿近、冷冰冰的模样。


    但架不住人家长得好看啊,就算是摆着一张冷脸,也能令在场的各家千金忍不住偷偷瞄他。


    我大大方方地对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随即就撇开了视线。


    下一秒,我的脑子里竟再一次响起了“说书人”的声音:


    [生辰宴上,圣上欲为太子选妃]


    03


    从小到大,太子哥哥给我的印象总是一副冰冷的稳重模样,就连说话也是淡淡的,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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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让人看出他的情绪。


    璟乐公主恰恰相反。


    她的性格跟我相似,调皮好动、咋咋呼呼,时不时想出一些鬼点子,还非要拉着我一起实践。


    但她身子骨打小就不太好。


    我记得,每次陪她玩乐一番后,总会有宫女姐姐来提醒她该喝药了。


    那时我也好奇过,既然太子殿下和璟乐公主皆为皇后娘娘所生,可为何兄妹两人的性格会相差甚远?


    直至有一日,我与璟乐正在皇宫里玩躲猫猫,经过御书房门口的时候,我恰好听见了圣上训斥太子哥哥的声音。


    打那以后,我才知道原因:


    弘帝虽然很宠璟乐公主,但对自己的儿子却格外严格,甚至算得上是苛刻。


    自从先皇后病逝,这种对比就越发鲜明:


    圣上对公主有多宠,就对太子有多严苛。


    小时候,璟乐拉着我一同把皇宫闹个底朝天算得上是家常便饭,但陛下却不曾说过我俩一句重话;


    而我却经常撞见圣上板着一张脸责备太子殿下,或是嫌他写字写得不够好,或是训他练武姿势不标准,或是骂他养鸟后荒废了学业等等。


    总之,在太子面前,弘帝从来都不曾对他露出过笑容。


    圣上对自家儿子的态度只会让我觉着,他极其偏心,且对太子似乎很不满意。


    想着想着,我却忽然听见陛下提到了我:


    “以往风风火火的熹儿今日怎会这般文静?”


    此时,本应是和众宾客谈笑风生的弘帝竟突然把话题扯到我身上,强行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人还是懵的,因为我一直在走神。


    而且我并不知晓,陛下为何偏要在此刻将我置于众人目光所及之中心。


    接着,圣上用一副很怀念的语气笑道:“朕忽然又想起了那年,你跟乐儿爬树掏鸟蛋的场景。”


    黑历史被提及,我跟旁边的璟乐公主齐齐低下了头,甚至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让自己钻进去。


    可陛下却全然不顾我俩尴尬的神情,仍旧还在津津乐道:“结果,不仅鸟蛋没掏成,两个小丫头反倒是糊了一脸的鸟——”


    “父皇!”李璟乐终于忍不住了,羞红着脸,一声嗔怪,“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父皇若是再拿我跟知熹小时候的糗事取笑,乐儿可就要生气了!”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宴席上的氛围瞬间轻松不少,众宾客继续愉快地交谈了起来。


    当然,脚趾抠地的我和璟乐除外。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从捂着脸的指缝间,似乎见到对面人的嘴角处勾起了罕见的一抹笑意。


    “知熹,等会给皇兄送完礼后,咱俩就偷偷溜走吧。”


    还是璟乐率先按捺不住,悄悄跟我密谋了起来。


    我俩一拍即合。


    我当然巴不得早点逃离这种大型社死现场。


    可这次的“出逃计划”并不顺利。


    轮到我去给太子哥哥献上生辰礼时,不知是哪位宾客伸出脚绊了我一下。


    我一个踉跄,手中的檀木盒子没端稳,重重落地。


    “咔嚓”一声清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祥云玉佩在地上碎成了几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