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廨内，褚青晏正在看今日呈上来复核的案卷，才看了半卷，便听见门吏来报。


    “不见。”


    王爷拒绝得很明确，若是换成平日，姚武肯定就直接应下了。


    可今日求见之人太过惹人心疼，他鬼使神差地就多说了两句：“欢喜姑娘说她有要事，她此刻在门外守着不肯走。”


    室外劲风呼号，这样的天站一夜不冻死也要伤病一场。


    欢喜不是个跟自己过不去的人，或许她真的有要事。


    王爷不说话，此事似乎有松动，姚武斟酌着要不要说些什么，眼前的门朝内转了半圈。


    屋内的热气扑面而来，一袭玄袍突兀地立在姚武面前。


    姚武屁颠屁颠跟着王爷往外走时，才意识到，王爷这是亲自出门相迎啊。


    走在前面的褚青晏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想看看她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靠近大门，褚青晏远远便望见了门口那细长条的身影，抱着双臂浑身发抖，脚下不住地跺地取暖，看见他出来，脸上笑成了盛放的花儿。


    她卸了妆面，不施粉黛的脸比今夜的月色更皎洁莹白，一撇一笑与王妃更像了。


    褚青晏走近后垂下眼帘，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何事？”


    洛玖卿连打了三个喷嚏，抖着肩道：“王爷不请我进去说么？有些话怕是不好在这大门口站着说。”


    她眸色暧昧，倒像是要同他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褚青晏不喜她这样说话，也不想邀她进门，但她看上去确实冻得够呛，鼻头、双颊和耳朵都红彤彤的。


    她身上裹着身薄披风，右手拽紧披风领子，露出半截玉白手臂。


    褚青晏转身：“进来。”


    洛玖卿立马跟上，在他身后翘了翘嘴角，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


    身后传来阵阵铃铛声，褚青晏想起她那日作胡旋舞的情形，她今日跳的也是胡旋舞？


    他余光瞥见她竹青色披风随着脚步晃动出的涟漪，想起胡旋舞裙单薄，脱口而出：“不冷么？”


    “冷啊。”洛玖卿搓了搓手，“我可是在门口吹着冷风等了王爷两刻钟。”


    “冷还穿这么少？”


    洛玖卿笑了：“王爷这是在关心我？王爷怎知我穿得少？”


    “本王眼睛不瞎。”


    洛玖卿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从前他可是连欢喜头上的珊瑚簪子都视而不见的，这王爷外头有了人就是不一样，对女子穿着都开始关注起来了。


    褚青晏将她带到会客堂，深夜无客，这里并未生炉子，但至少四面有墙，不必再吹冷风。


    留着半扇门，褚青晏站在门口的位置，挡去试图往室内钻的冷风。


    “说吧。”


    “我再三邀王爷去青玉楼，王爷为何不去？”


    “没空。”


    洛玖卿垂眸，看着自己橘黄色的绣鞋鞋尖：“我还以为王爷生我气了呢。”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褚青晏分辨不出她是真的难过，还是作戏博取他的同情。


    洛玖卿没有低沉太久，很快又仰头扬起一个笑：“我练了新舞，王爷来看么？”


    “你若没有正事……”


    “我有。”洛玖卿见他有赶客之意，赶紧胡诌了个理由，“我有……阁主要我勾引你。”


    “对……阁主让我勾引你。”她看上去有些慌乱，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褚青晏皱眉：“所以呢？”


    “我要是不能成功勾引你，阁主会把我杀了的。”


    褚青晏冷笑：“说谎。”


    他怎么没听过千杀阁有这样的规矩，完不成任务就要被杀。


    “任务失败，我会比死了还难受的。”洛玖卿可怜巴巴望着他，“王爷帮帮我吧，我们不是同盟么？我若是死了，谁来护王妃？”


    “你想怎么样？”


    “今夜，王爷让我留在大理寺，只要我留宿大理寺，阁主定会相信我成功了的。”


    褚青晏并不相信她的鬼话，但也没有拒绝她的提议，既然想看她耍什么花样，总得给她表演的机会：“对我有何好处？”


    “我可以给王爷跳支舞，帮王爷解解乏，整日扑在案头看公务有何意思？”


    “我不需要。”


    “那我为王爷红袖添香。”


    “不需要。”


    “那王爷需要什么？揉肩捶腿松筋骨……我什么都会的。”


    “你说的这些，我身边的人也会。”


    “王爷身边的人？”洛玖卿想了想道，“陈繁啊？他做跟我做怎么能一样呢？王爷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褚青晏的目光陡然一凛：“你怎知我身边有人叫陈繁。”


    洛玖卿愣了愣，虽是失言说漏了嘴，却极快地遮掩了过去：“王爷身边最亲近的近侍，大小陈两位统领，谁能不知道？这还需要特地去查么？”


    “你本事这样大，怎么不去查些有用的事。”


    洛玖卿狐疑抬眸，王爷越发奇怪了，从前他跟她说话虽也态度冷淡，但从不似现在这般夹.枪带.棒，倒像是在说气话。


    王爷在气什么？


    他连拒了她三日，要说生气，也该是她生气才对吧。


    二人沉默了一阵，只听得呼号的风声，从褚青晏身侧往屋里挤。


    洛玖卿冻得打了个哆嗦，牙关发颤。


    褚青晏见她冻得嘴唇发紫，瞥了眼会客堂炉子里的冷灰，转身往外走：“随我来。”


    洛玖卿脚麻了，磕磕绊绊地跟在他身后，王爷脚步不快，没将她落下太远。


    褚青晏将她带进了烧着暖炉的屋子，化开了她周身森冷的凉意。


    洛玖卿有些意外，他竟将她带入了他的公房，桌案上卷宗堆积如山，她不敢多看。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是试探她么？


    褚青晏没有说话，自行坐在书案后，继续看方才未看完的案宗。


    只是屋内那抹倩影存在感实在太强，让他很难安心看案子。


    洛玖卿在炉子边站了会儿，突然伸手到脖子下，细长白皙的手指勾住披风的细绳，稍稍往下一拉，解开了披风。


    露出穿着单薄舞裙的胴体，朱红裙摆明艳而俏皮，藕色坷子起伏明显，还有暴露在烛火下无一处不白腻晃眼的雪肤。


    褚青宴浑身一僵，气血上涌，他丝毫未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盯着她看了许久，冷着脸道：“将披风穿回去。”


    语气寒凉，与他体内莫名升温的躁动行成鲜明对比。


    洛玖卿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发脾气：“屋里热，不想穿。”


    褚青宴沉着脸走过她，一把将公房正门打开。


    寒风打着旋儿吹入，吹凉了他方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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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热血，褚青宴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洛玖卿被冻得打了个激灵，颇幽怨地望了祈王爷一眼，不情不愿地又将披风系了回去。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不折腾人会死么……


    心里抱怨归抱怨，面上洛玖卿却是笑意相迎，她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小榻：“王爷，我可不可以在那里睡会儿？”


    “不可。”那是他的榻，平日他办公累了，偶尔也会小憩，甚至在大理寺不归的大多数夜里，他都是在那张小榻上小睡片刻。


    他的榻，岂能给她睡。


    洛玖卿搬了张椅子摆在炉子远离透风的门那一边，炉内火光映照着她的脸，温暖而干燥，浑身被炉火烘得暖融融的。


    屋内弥漫着清冷松香，是王爷身上常有的味道，舒适而令人安心，她在百无聊赖中窝在椅子里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洛玖卿被热醒了，书案后的人不知去了何处。


    她伸了个懒腰醒来，坐正后环顾屋内一圈，惊喜地发现屋子里只剩了她一人，王爷还贴心地替她将门掩上了。


    这样好的机会她怎能放过，洛玖卿从椅子上跳起来，立刻跑到王爷还来不及看那堆案卷前。


    她心中暗暗祈愿，王爷千万还没发现密信。


    她运气不错，翻到第二本就在夹页中找到了那封密信。


    洛玖卿大喜，赶紧将密信藏于袖中，退回椅子上闭上眼装睡。


    身后很快传来门开的响动，劲风随着门响冲进屋里，室内温度骤降，洛玖卿将身体埋得更低，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那道劲瘦的背影绕至书案后。


    她屏住呼吸观察着褚青晏的一举一动，他从右手边堆高的案卷中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看完提笔批字，然后将批完的卷放在左手边。


    接着他拿起了夹着密信那本卷，不知是否是因为紧张，洛玖卿觉得他在这本卷宗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她隐隐听到了更夫“天寒地冻”的打更声。


    待王爷将这本案卷看完，天光也微微亮起。


    洛玖卿打着哈欠醒来，睁眼时恰巧对上王爷看过来的目光，那双眸子黑沉沉的，像凛冬冻成冰块的湖面，不见丝毫暖意。


    她打了个寒颤，刚睡醒的声音缱绻惫懒：“王爷这是一夜未睡？”


    “你的目的达到了？”他眸色晦暗不明，说的话似意有所指。


    洛玖卿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她动了动有些僵直的手指，笑得有些勉强：“我哪有什么目的啊……”


    “不是要让阁主相信你成功了么。”


    “噢……”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洛玖卿从椅子里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她看了看天色，“我在大理寺待了一夜，阁主定会相信的。”


    “嗯。”


    “天快亮了，我就不打扰王爷了，王爷一会儿还要上朝吧，欢喜先走了哦。”洛玖卿一边说一边退，直至彻底退出屋子，还好心替他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褚青晏的眸子在她离开后，彻底凉了下来，好一个来勾引他，这个女人嘴里究竟有没有一句实话。


    他手里捏着一张薄纸，纸上墨迹崭新，是他出门前抄写下的密信内容。


    褚青晏再一次觉得自己荒唐，他怎么会将欢喜跟王妃混为一谈。


    “陈英。”他唤人进来，“洒扫焚香。”


    他要彻底清除不属于这间屋子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