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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拒嫁东宫

    长安郊外


    白云缭绕,一座孤零零的道观矗立在山峰之上。


    淡淡的夕阳照在紧闭的柴门上,香客稀少,不时走动的声响,更显得观中冷清。


    简陋的茅舍之中,一个身穿朴素衣裳的女子正埋头抄写经书,发丝垂落,写得手微微颤抖。


    屋内两侧各站着一位内侍,面白无须,拱手而立。


    忽然,元道月将手边的经书摔了出去:“不抄了!”


    经书直直地砸在沈圆的脸上,在他的脸上刮出一道鲜明的红痕。


    沈圆不躲不避,弯腰捡起经书,放回桌上:“殿下,陛下还在等着呢。”


    元道月写得手指发抖,狠狠地瞪了一眼,重新拿起了笔。


    一直抄到头晕眼花,元道月才终于抄完:“拿去,拿去给陛下好好看看!”


    她仰起头,将抄完的经书扔到沈圆的怀里。


    见状,沈圆向着元道月行了一礼,正欲退下:“站住。”


    元道月活动活动手腕,道:“母亲最近怎么样了?”


    上次母女相见,还是除夕宫宴。


    “太后娘娘一切都好。”沈圆道,“请公主殿下放心。”


    元道月冷哼一声,“陛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回宫?”


    三年前,元曜把她打发来这个荒凉的道观。


    “陛下说,殿下什么时候反思好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回宫了。”


    元道月的脸色更冷了,骂道:“滚。”


    门轻轻地合上,元道月强硬的神情顿时消失。


    她脱下外衫,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的动静惊动了她。


    元道月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窗户没关,雨丝吹进了窗子里。


    她烦躁地捶了一下床,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这位娘子,今晚就在这个院子里歇歇脚吧。”


    小道姑领着谢柔徽等人到一个院落里,说道。


    今夜雨大,谢柔徽等人便特意在这间道观中暂时歇脚一夜。


    谢柔徽习惯性地观察道观的布局,目光落在了一间突兀的小院里。


    年幼的小道姑脆生生地道:“那边住着妙善道长,她不喜欢别人打扰。”声音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谢柔徽收回视线,笑着道谢。


    翌日一早,元道月趿拉着鞋,眯着眼睛,拉开门。


    刚下了一场雨,门口湿漉漉的,石上的青苔吸饱了水,呈现出一种极青绿的色泽。


    她抄起扁担,准备去后山打水洗脸,木桶在她肩膀上晃荡了一下,划出一道浅浅的弧度。


    天光明亮,元道月头发随意地挽着脑后,还有几缕发丝散乱在脸颊边。


    她毫无顾忌地打了一个大哈欠,然后下一秒,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元道月一开始没有认出谢柔徽。


    面前的人皮肤黑了很多,整个人站在那里,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充满了力量感。


    与从前相比,呈现出一种更加野蛮、无拘无束的气质。


    尤其是她的眼睛,对视上的一瞬间,像是被某种野兽盯上。


    但五官还是那个秀气的五官,化成灰,元道月也认识的五官。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谢柔徽身后还站着许多高大的女郎,五官深邃,皮肤黝黑,单单站着就透露着一种英武豪迈的气质。


    她们齐齐看向元道月,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元道月大叫一声,丢下担子,转身跑回了屋子里。


    元道月背靠着门,气喘吁吁地坐下,在心里无声地抓狂:她怎么这么出现在谢柔徽面前。


    穿得稀里糊涂,还挑着担子准备去打水,简直真的像一个苦修的女道士。


    元道月趴在门上,贴着耳朵去听门外的动静。


    外头安静下来,元道月才悄悄地打开一条缝,风空空荡荡地吹了进来。


    元道月打开门,门口静静放着她的扁担和木桶。


    原本空空如也的木桶里,此时盛满了清冽的溪水,倒映出自己不修边幅的脸。


    “长安的小娘子就是和咱们朔方不一样,羞怯怯的。”


    另一个女子接口道:“我就喜欢这羞怯怯的样子,像朵花一样,让人想捧在手里呵护。”方才就是她不辞辛苦,把水担回来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哈哈大笑。一片笑声中,谢柔徽显得异常沉默。


    “队长,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方才说话的女子拍马赶到谢柔徽身边,问道。


    谢柔徽睨了她一眼,说道:“我怕这朵花扎了你的手。”


    元道月可不是什么娇花,她实在是一朵带刺的霸王花。


    女子收好调笑的神色,默默地不说话了。


    今日在这里遇见元道月实属意外,但谢柔徽吃惊过后,无心在这事情上纠缠。


    如今的头等大事,是面圣事宜。


    谢柔徽咬住嘴唇内侧的嫩肉,忍不住在心里思忖,到时候究竟要怎么应对。


    朝廷对待匈奴,究竟是主站还是主和?


    如果是主战派占上风,当然是最好。可若是主和派占上风,她该怎么应对?


    谢柔徽握紧手中的缰绳。


    元曜……


    谢柔徽想起他的名字,心里再次升起淡淡的涟漪。


    她想起,自己在东宫时曾经把玩的太子印玺。


    那方小小的印章,可以调动长安禁军的印章,曾经在自己的手心把玩。


    谢柔徽垂下眼眸,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是号令天下的传国玉玺,可以吗?


    长安巍峨的城门显出轮廓,与上次不同的是,她这次走的是承天门。


    谢柔徽抬头望去,城楼上浮现几个小黑点,是早早等候在此,为她们接风洗尘的官员。


    即便早有准备,但看到一群人高马大的北方女子,这群官员还是忍不住暗暗咋舌,但面上丝毫没有显露。


    谢柔徽在她们当中竟然是最娇小的。


    其中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官员见到她的容貌,不禁有些眼熟,感觉像是在哪里看过……


    就在此时,谢柔徽翻身下马,迅捷凌厉,如同草原上的海东青。


    见此情形,他立刻瞪大了眼睛,他想起来想谁了。


    和郑小将军一模一样。


    不,不能叫郑小将军。


    毕竟,郑观澜死的时候,只是一个偏将。


    整个郑家,都因为郑老将军的过失蒙羞,而陷入深深的不安。


    谢柔徽没注意到人群中的目光,即便注意到也毫不在意。


    接风宴上,谢柔徽端起酒杯主动敬了接待官员一杯,笑着问道:“林公招待,不胜感激。我等有要事在身,不知何时能够面圣?”


    林姓官员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酒,缓缓地道:“陛下日理万机,尔等不可操之过急。何事觐见,必有圣意。”


    他这话说得高傲,不仅没透露出一点风声,反而眼神里还透露着一股傲慢轻视。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谢柔徽神情不变,反倒是她身边的属下坐不住了,喝道:“你!”


    谢柔徽按住她,又敬了他一杯酒,一饮而尽:“此话有理。我等戍边朔方,亦时时心念圣恩。若是小事,必定不敢使陛下劳累。只是郡守临行前一再叮嘱,星夜上京,唯恐误了大事,有负皇恩。”


    谢柔徽不卑不亢,又句句绵里带刺,那官员碰了个软钉子,才正眼看谢柔徽。


    他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殿门处一阵喧哗。


    待看清来人,手边的酒水都不慎撒了出来,连忙起身迎接。


    “沈大家,您怎么过来了?”说着他亲自倒了一杯酒,端到沈圆面前,“喝杯酒解解乏。”


    沈圆笑着推辞:“我有要事在身,不便饮酒。”


    “有什么事,派下人过来吩咐一声。何必劳您亲自跑一趟。”


    说话间,谢柔徽站起身,走了过来。


    她认得此人,他是元曜身边的内侍。


    就在这时,沈圆也看了过来,神情一肃,恭敬地道:“谢参军,陛下一早就等着您了。”


    谢柔徽毫不惊讶,轻轻地点了点头。


    倒是站在一旁的官员愣在原地,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实在好看。


    谢柔徽忍不住想笑。


    立政殿是整个大燕的权利中心,圣人批阅奏折、召见臣子皆在此地。


    明黄的重檐庑殿顶,如同垂天之云,遮住头顶碧蓝的天。


    谢柔徽站在殿外,后背也出了一层薄汗。刚刚饮过酒的脑袋被风一吹,清醒了不少。


    谢柔徽忍不住掐了掐手心,留下到浅浅的月牙影子。


    怀里的卷轴忽然滚烫起来,令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内侍微笑着将她引了进去。


    这是谢柔徽第一次踏入立政殿,圣人与群臣议事之地。


    高大的雕刻着九条金龙的穹顶泄出一缕天光,庄严肃穆,将她的身影衬得如此渺小,却又充满力量。


    立政殿内熏着淡淡的降真香,闻到这熟悉的气息,谢柔徽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低着头,叩首行礼,从始至终都没有直视御阶之上的人。


    “起来吧。”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谢柔徽讶然抬起头。


    上首赫然坐着一位女子,身着沉青色绸衫,发髻庄重,秀丽的长眉刻意画得凌厉,增添了一抹威严。


    她的身后立着一面巨大的屏风,大得出奇,挡住了一切的目光。


    侍女接过谢柔徽的卷轴,呈到太后面前,缓缓摊开。


    太后端详了一阵,吩咐道:“走上前来。”


    谢柔徽走上台阶,最后跪坐在太后面前,二人相视。


    谢柔徽心里有些忐忑,因为她和元曜的纠葛,太后会怎么看待她?


    她不害怕刁难,但却担心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大事。


    好在太后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微微一笑,开口询问不解之处。


    谢柔徽深吸一口气,专心致志地为太后讲解这份匈奴舆图。


    殿内寂静,一时之间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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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谢柔徽沉稳的声音,条理清晰。


    一直到暮色西沉,谢柔徽说着口干舌燥,太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疲倦之色。


    她开口道:“谢娘子一路辛苦,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这个时候,再过来吧。”


    说着,她便吩咐侍女亲自将谢柔徽送了出去。


    谢柔徽从善如流地应下。


    起身之前,她看着太后鬓边的白发,犹豫再三,忍不住开口道:“太后娘娘,您保重身体。”


    她还记得,太后从前秀发乌黑,如同绸缎一般顺滑,但如今白发都藏不住了。


    太后愣了愣,看着谢柔徽关切的眼,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微笑应下。


    “好孩子,去吧。”


    殿内空落落的,只剩下沉默的宫人,针落可闻。太后左手支着额头,闭上双眼。


    半晌,她开口道:“你怎么不亲自见她一面?”


    身后那面巨大的屏风上,银线勾勒出大朵大朵的玉兰花,栩栩如生,似乎已经闻到了扑鼻的花香。


    忽然,屏风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道声音响起。


    他说:“把舆图拿过来。”


    摊开的舆图带着一股崭新的浓重的皮革味,让元曜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


    但他还是没有移开脸。


    而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舆图,循着凹凸不平的线条,想要在心中勾勒出一副详实的匈奴草原。


    谢柔徽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想是在为他讲解匈奴草原的地形地貌。


    可心中的那张舆图怎么也构建不起来。


    元曜忍不住瞪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舆图,然而,还是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


    元曜心中升起一股冲动,想要破坏身边的东西,但是除了面前的那张舆图,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破坏。


    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背下,浮动着青紫的筋脉,元曜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克制这种冲动。


    良久,元曜才停止身体的颤抖,双手遮住了眼睛。


    他怎么能去见她。


    他怎么敢去见她。


    他不想用这么狼狈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元曜低下脑袋,垂下了长长的眼睫,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宽大的衣袖披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的身姿清减,气质卓群,宛如一只身姿优雅的仙鹤。


    他实在不像是坐拥江山万里的九五至尊,倒像是弃绝尘世的神仙中人。


    ……


    “七姐姐,你来了。”


    夜晚风大,谢柔宁站在一株花树下,臂弯里搭着一件外衫,不知等候了多久。


    见到谢柔徽来了,谢柔宁匆匆地迎了上去。


    谢柔徽揽住谢柔宁的肩膀,借着月光,看清她的面容。


    三年未见,谢柔宁梳起妇人的发髻,画着精致的远山眉,耳边坠着红宝石耳铛,庄重沉静,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


    可当她开口,喊着六姐姐的时候,神情中那股稚气,连带着从前的影子,又一起浮现出来。


    二人相对而坐,谢柔宁亲自为谢柔徽倒了一樽酒:“七姐姐,这一杯酒,我敬你。为你接风洗尘。”


    谢柔徽毫不推辞,一把接过,一饮而尽。


    其时月明风清,酒酽春浓,二人对视一眼,眼眸里皆倒映着对方面颊绯红的醉态,不由笑逐颜开。


    从前在长信侯府时,也是一模一样的情景。


    然而,终不似,少年游。


    “六姐姐。”


    谢柔宁醉醺醺地起身,朝着天空中的月轮举起酒樽,朗声道:“这一杯我敬你。”


    谢柔徽也站起身,二人一起举杯,将杯中清冽的酒水洒向地上。


    谢柔宁云鬓散乱,眼神迷离,靠在谢柔徽的怀里,呜呜地道:“天边霞散,掌上珠沉……”


    这是谢柔婉的祭文。


    谢柔徽心中哀凄,揽着谢柔宁,一句安慰却也说不出口。


    忽然,侍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声音尖锐,“夫人不好了,小娘子魇着了。”


    谢柔宁一瞬间就清醒了。


    谢柔徽握住她发冷的手,坚定地道:“我陪着你。”


    折腾了一大通,谢柔宁低低地唱着摇篮曲,好不容易把女儿哄睡着。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这个幼小的孩子。


    她通红的脸蛋,闭起的眼皮上青青的脉络,连带着轻轻的呼吸声,都让谢柔宁爱得毫无保留。


    谢柔徽看着这个柔弱仿佛没有骨头的小孩,心中既有怜爱,又有心疼。


    心疼她的妹妹。


    谢柔宁为了生下这个可爱的孩子,差一点点就死了。


    但在写给谢柔徽的信上,谢柔宁只是简单的提及,然后通篇都在讲这个孩子有多可爱。


    谢柔宁笑着放下女儿,和谢柔徽走了出去。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谢柔徽望着她的侧脸,即便谢柔宁已为人母,但在谢柔徽的心里,她还是那个偷偷看自己练剑的小女孩。


    谢柔宁侧过头,对上谢柔徽的目光,问道:“七姐姐,你要在长安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