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不知是谁先起哄欢呼了一声，马球场本就是一个相对轻松自在的氛围，旁人听了，便跟着起哄。在场多是自幼受重重规矩束缚的官宦子弟，像曲瑜珺眼下这般举动于闺阁女子而言已算得上十分大胆，这些欢呼声中，有些单纯是为着起哄，而有些则掺了赞赏在里头。


    有长辈瞧见身旁坐着的自家小辈也跟着起哄，本想瞪视制止，但想了想，最终作罢。谁都年轻过，可是这样的勇气并不是谁都曾有过，打马球时曲三姑娘无疑是耀眼的，却也及不上此刻。


    便是在这样的欢呼声中，于彦怀低头将那方荷包系于腰间，然后手执珠钗步下看台，一步一步来到曲瑜珺的面前。


    他停那里，朝着马背上的曲瑜珺伸出手来，曲瑜珺没有丝毫犹豫，将手递到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曲瑜珺翻身下马。


    待其站定，于彦怀将手里的珠钗重新插入曲瑜珺的发间。


    照规矩而言，就算两人已然定亲，这样的举动也亲密到有些出格了。然而在场泰半人此刻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觉眼前所见太过美好，两情相悦不正是如此？况且，他们两个已然定亲，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倒算不上是私相授受。


    待发钗插稳后，于彦怀朝着一旁马背上的傅凛看过去，“世子，往日不可追，人终归是要向前看的。世子与瑜珺缘分已断，旧日之物再拿出来示人，除了有碍瑜珺的名声之外，又有何益处？我想，瑜珺并无任何对不住世子之处，为何世子这般恨她，要接连毁她名声？”


    傅凛攥紧了手中缰绳，一脸铁青的看着于彦怀，“瑜珺自然无有任何对我不住的地方，是我有愧于她。虽往日不可追，但来日犹可待，我往日之过，日后定会百倍偿她。”


    这话他虽然是对着于彦怀说，但眼睛却看向曲瑜珺。说罢，他驾马下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康怡郡主朝着曲瑜珺和于彦怀看了一眼，眼神满含幽怨，她不明白为何一贯沉稳内敛的于彦怀碰着曲瑜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也万万没想到，曲瑜珺这般大胆，竟当众抛荷包给于彦怀，可偏偏如此没规矩的举止，不仅没人站出来斥责，甚至还有许多人为她欢呼叫好，这些世家权贵们最讲究的规矩体统呢？


    高台之上，皇后看着傅凛和康怡郡主相继离开，暗暗在心中摇头，今日之事这表兄妹二人实在显得太过小家子气，生生折了皇家气度。


    皇后为获胜的队伍设了每人一斛珍珠做彩头，曲瑜珺见内侍捧着珍珠上前，却并未伸手去接，“臣女不要珍珠，只愿殿下听臣女说两句话。”


    皇后闻言盯着曲瑜珺看了片刻，继而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只留了近身伺候的两个。


    “你是想问本宫有关聂文芃的事？”


    “臣女想知道，圣上是欲杀还是欲留。”


    “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她一命。”


    曲瑜珺闻言心中一紧，一双手无意识地攥了起来。


    “不过，”却听皇后话音一转，“你曲三姑娘也是个有本事的，将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圣人一时倒不好裁决了。”按理说，一旦案子查清，不管替考之事究竟谁是主谋，但凡参与其中，便是必死无疑。若不是因为此事引得天下轰动，圣人早已下令将人处决，何至于拖到如今？


    “是臣女之过。只是聂文芃乃是臣女师妹，她身世堪怜，又极富才华，臣女和老师实在不忍眼睁睁看她去死。”


    皇后虽未看过聂文芃的文章，但第一次上场便能中得举人，可见其确有文采。


    “眼下这里没有旁人，曲姑娘，你可跟本宫说句实话。替考之事，那位聂姑娘同她父亲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谋。”圣人一直对此事有疑虑。


    曲瑜珺手心微湿，无数念头在心中闪过，最后选择了跟皇后说实话，“是文芃。但她也是事出有因……”


    曲瑜珺将聂文芃的无奈之举尽数道来，最后道：“文芃行事确实有她偏激之处，可世道也的确待她不公，她之文采分明胜过其弟千百倍，却只能被当做其弟的铺路石。她若是个不知事的，糊里糊涂地过完这一生也便罢了，偏她又是个念过书、开了智的，如此痛苦的下半生，让她如何去面对？”


    说到此处，曲瑜珺跪在皇后面前，诚恳道：“殿下乃是国母，是全天下百姓的母亲，文芃亦是需要受您庇护的女儿，望殿下能怜其一二。”


    曲瑜珺低着头，看不到皇后脸上的表情，亦许久等不来皇后的回应。


    就这么两厢沉默着良久之后，皇后终于开口叫曲瑜珺起身。


    “本宫不妨跟你透个底，科考在圣人心中乃是重中之重，他没打算给此案中的任何人生的机会。”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聂文芃，之所以一直没有给出处置，是因为圣人想看这些文人议论出个什么花儿来。


    曲瑜珺面色一白，还是不行吗？


    “殿下……”


    曲瑜珺刚一开口，皇后就抬手打断了她，“不过，冲着你今日在本宫面前说了实话，本宫会试着帮聂文芃在圣人面前说说情。但，最终的结果你别抱太大的期望就是了。”


    曲瑜珺面上一喜，立刻跪地道谢，“多谢殿下。”


    “好了，别跪着了。你给本宫省一斛珍珠，就当是本宫给你的补偿了。”


    “殿下怜悯之心，已胜过万千。“”


    “去吧，”皇后含笑打趣，“于侍郎朝这边瞧了许久了，你若是再不回去，只怕他要以为本宫要将你给吃了。”


    曲瑜珺微红着脸起身，很快告退离去。


    皇后目送曲瑜珺离去，颇有些感慨地对身边的嬷嬷道：“曲姑娘这回算是苦尽甘来，遇着良人了。”


    “先苦后甜，曲姑娘是个有福的。”皇后不也是如此吗？想当初圣人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眼瞧着于储位无望，先皇后透露出想要选一个陆家女嫁过去，老爷不舍得将悉心培养的长女舍出去，便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女儿推出去。


    偏最后登上皇位的是如今圣上，皇后成为国母，也算是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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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仅有福，而且大胆。”这般当众示爱于侍郎，虽有被傅世子和康怡行径所迫的成分，但其心堪诚、其行可表。


    回想自己初嫁圣人，若当时有她今日一半的勇气，也不至于过了许多年才……


    皇后没在马场待多久便回宫去了，一大帮子人在后头恭送。皇后一走，各家夫人、姑娘们也都相继走了大半。


    “殿下好似从不在陆家留饭。”曲瑜珺低声询问身旁的母亲。


    曲夫人晓得当中曲直，只道：“皇后需要陆家，陆家需要皇后，仅此而已。”


    曲瑜珺便不再多问，今日目的达到，也不愿多留，便随曲夫人一起乘了马车回曲府去，于彦怀骑马在旁护送。


    车厢里，曲夫人气恼地戳了一下自己女儿的脑袋，“方才许多人在我不好说你，你今日也太出格了，像什么样子。”


    “是傅凛和康怡郡主挑衅在先，我若不当场澄清，不知要被外人猜成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也不必如此。”曲夫人声音渐低，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想着若不做做样子教训一下女儿，以她如今的胆子，只怕今后更出格的事她也做得出来。


    “母亲方才怎么不教训于彦怀？他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曲夫人假意瞪女儿一眼，“还说。”


    自然是于彦怀的表现叫曲夫人满意，她才没有说什么。今日傅凛和康怡郡主故意当着那么多人亮出那荷包，若换了寻常男子，就算不生气，心里多少也是有些介意的。但观于彦怀的模样，不像是强撑脸面，对女儿依旧如往常一般，这在男子当中已算难得。


    曲瑜珺并不知母亲心中所想，若是她知晓了，一定会想让母亲看看那天晚上于彦怀喝醉酒拉着她索要荷包的模样，什么大度坦然都是假的，那人实在嫉妒心旺盛。


    马车停在曲府门前，曲瑜珺先下得车来，曲夫人知道他们二人还有话要说，便先进了府。


    “你今日怎么会去马场？”


    “刚好去那边问一个案子，遇到了陆家三公子，我之前曾帮过他一个小忙，算是认识，听他说你在那里，我便随他一起进去了。”


    “刚好？”曲瑜珺怀疑地看着他。


    于彦怀失笑，“这次是真的。”


    曲瑜珺也笑，“那哪次是假的？喝醉酒那次？”


    意料中的心虚没出现，于彦怀的笑容反倒更深，意味深长地道：“原来你知道。”


    脑海中突然闪过于彦怀揽着自己的场景，那时自己就怀疑他没醉，但，并没有将他推开……


    “我下次就知道了。”曲瑜珺暗恼，早知道就不提了，她强撑着表情睇了于彦怀一眼，朝他伸出手来，“荷包拿来。”


    “不是送我了？”


    “堵傅凛的嘴，顺便做给别人看罢了。那荷包是我用惯了的，还来。”


    于彦怀上前一步，凑近曲瑜珺，压低了几分声音道：“喝醉虽假，但嫉妒是真。瑜珺，你应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