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彦怀料想得没错，这幅画最终以令人咋舌的价钱被傅凛买下。


    隔着几个位置，于彦怀朝着傅凛一拱手，“恭喜世子。”


    傅凛亦回之一礼，“承让。”脸上很有些胜利者的志得意满。


    他期望能从于彦怀这个手下败将脸上看到恼羞成怒，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于彦怀很平静，朝他恭喜过之后，便起身离开了明月阁。


    于彦怀的反应让傅凛的欢喜淡了不少，从秦掌柜手中接过那幅他花了巨资买下的画，旁边是众人的恭贺声，傅凛只觉索然。


    却不知于彦怀走出明月阁之后，立即吩咐身后的常川，“这几天盯紧了明月阁。”


    “公子放心。”


    ……


    曲瑜珺和沈自歆这边则开始着手招收愿意学医的女子，但不可避免地遇到了阻碍。


    未婚的姑娘大多不愿学这个，有些尽管自己愿意，家中也不许，认为将来会嫁不出去。已经成了家的女子中，想学的倒是不少，只是家中活计繁多，时不时都要缺席，三天里学不了两天。更有甚者，还带着孩子来听讲，将学堂搞得乱糟糟的。


    那些原本只在学堂里念书识字的小姑娘们的父母也不高兴了，认为自家姑娘是来念书的，怎么能跟将来要做稳婆的女子们同在一个书院里？若是传出去，将来怎么说亲？要是不能解决，他们就不让自家姑娘过来念书了。


    曲瑜珺只好跟沈自歆一起，用卖画的银子另外置了一块地，简单盖了间屋子当作学堂。


    这一日曲瑜珺过来这边查看，经过两个月的筛选，学生们基本稳定下来，目前统共有五名学生可以做到每天按时过来听讲。其中四个已经成亲，已经成亲的四个里有两个有了孩子，但好在家中的长辈可以帮忙看孩子，能让她们过来听课。


    “我们也不求别的，若是学得了孙婆子……不，是孙先生接生的手艺，将来也能帮家里多些进项。”


    沈自歆请来教她们的是整个广平府最出名的稳婆，平常大家都称呼她‘孙婆子’，那些富户家中有妻妾要生产，也乐意请她。孙婆子接生的本事很高，曾经接过两次难产，最后都母子平安。


    这样有本事的稳婆，价钱自然也不低，孙婆子的日子过得滋润着，好多人都羡慕。如今有机会跟她学接生的手艺，还一文钱都不收，这样的好事哪里能错过呢？有那思虑长远的婆母，也愿意暂时帮着儿媳带一带孩子，好让她们去跟着孙婆子学本事，说不得将来就能靠着学来的本事挣大钱呢。


    “今天怎么样？学生们都还学得认真吗？”


    待下了学，曲瑜珺将孙婆子叫到一旁。


    孙婆子点了点头，“都很认真，尤其是谷莎那孩子，不单听得仔细，还十分好问，是个好学生。”


    这个谷莎，曲瑜珺也印象深刻，她是这几个学生里，唯一一个还未嫁人的。今年刚满十五，还未说亲，当时收她的时候，曲瑜珺很担心她家中不同意，特意跟她确认了好几次，后来见她父母也没有上门来找麻烦，也就确定收了她进来。


    曲瑜珺也是后来才知晓，她不是高柳县本地人，家中是开药铺的，她父亲也是个大夫，在她小的时候，便会将她带在身边，教她辨认药材。只是女子做不了大夫，待她渐渐大了，她父亲便不再教她，只一心培养她的弟弟。


    她是偶然听闻高柳县这边要收女子跟稳婆学接生的本事，想着接生好歹跟医术沾边，所以就过来了。


    她父母原本是不同意的，但不是不愿意她学接生，而是不愿意她离开家这么远，奈何她自己坚持，也就随她去了。


    “谷莎很好，她原就懂得一些医理，以后若真的做了稳婆，对她和产妇都很有帮助。”


    孙婆子听了，沉吟片刻，略显不安地搓着自己的手，小声问曲瑜珺：“曲先生手里有医书吗？若是有的话，能不能借我看一看。”


    她生怕曲瑜珺为难，又忙道：“没有也没事，我就是问一问。”


    曲瑜珺却很高兴，“当然有，我待会儿就给你拿过来。”


    孙婆子也很高兴，“怎么能麻烦曲先生再多跑一趟，我跟曲先生去取就是了。”


    曲瑜珺的书不少，于世家而言，书是比金银更要紧的东西，曲家的藏书何止于万计？当初曲瑜珺出嫁，陪嫁里有好几箱都是各类书籍。


    只是为免假死的事情暴露，那几箱陪嫁的书是不能带离京城的，她能带来的都是前些年她自己零零碎碎置办来的书，医书自然也有，不过并不多。


    只是……曲瑜珺想到另外一件事。


    “孙先生你识得字吗？”


    孙婆子摇头，“我不识得，但是谷莎认字，我可以让她念给我听。”


    曲瑜珺闻言笑了笑，“如此也好，这样你们两个还能一起学。”


    “不过，若是你想认字的话，可以去明智书院那边找我，我趁闲暇的时候教你。”


    孙婆子先是踟蹰，“我都这把年纪了……”


    “认字这种事不分年纪，只要有心，并不难。等你认了字，就不必旁人读医书给你听了，你甚至还能自己写书。”


    “我？写书？”孙婆子忙摆手，“我一个接生婆子，哪里写得了什么书呦。”


    “怎么写不得？你把自己接生的经验写下来，那些不懂生孩子的人看了不就知道了吗？说不得还能救人性命呢，这可是大功德。”


    孙婆子又狠狠搓了搓自己的手，却没再说什么。


    ……


    几场雨下来，暑热尽消。一阵冷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打了几个转，又飘远了。


    明智书院刚刚重修完毕的门楼下，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马车的样式很简朴，车厢前头垂着一张沉青色的帘子，有双细嫩的手伸出来掀起车帘，一张清秀的女子的脸从里头探了出来。


    马车夫殷勤地搬来脚凳，在地上给她摆好，“苗姑娘，您小心些。”


    被称呼为‘苗姑娘’的女子也不过十二三岁，脸上稚气未脱，却强撑着一股沉静的派头，“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苗姑娘慢慢来。”


    那马车夫正要将马车赶到一旁，却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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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传来，那苗姑娘心生好奇，也不由停了脚步，循着声音去瞧。


    这一瞧之下，一颗心不由怦怦乱跳起来，好英俊的一个男人！


    她眼瞧着那男人策马近前，最后在她面前停下。但见他翻身下马，走上前来。


    这般凑近了看，更英俊了！尽管带着几分憔悴，但这张脸实在是好看得叫人屏息。


    “敢问姑娘，曲珍曲姑娘是在这里吗？”


    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苗芝红了脸，下意识拧着手中的帕子，“你找曲先生啊，我也不知道她这时候在不在，你随我一起进去吧，我帮你找人问问。”


    “多谢姑娘了。”


    苗芝放轻了步子，手也不敢乱摆了，感受到那男子在后头跟着，背都不由得挺直了些。


    走近学堂，里头正有人在讲学，讲的是《礼记》，‘公子重耳对秦客’一节。


    “曲先生她……”


    苗芝正要说曲先生正在里头讲学，要见她得等会儿了，但不等苗芝说完，男子已然移开步子，朝学堂走去。


    他在墙边停下脚步，侧耳听着里头讲学的声音，似乎听得入了神，苗芝觉得奇怪，却不好上前打扰，也不舍得走开。


    “若你是公子重耳，你会如何做呢？这个就当作我留给你们的功课，每个人都要写一篇，明日我要一一看过。”


    曲瑜珺收了书，走出学堂。


    “若曲姑娘是公子重耳，又当如何？”身后有人出声。


    曲瑜珺转过身去，正对上那张许久不见的脸，她稳了稳心神，方道：“良善不为君，为君非良善。”


    注意到学堂内那些姑娘们已经蠢蠢欲动，曲瑜珺丢下一句：“你随我来。”便迳自走开。


    于彦怀自她身后悠然跟上。


    待他们二人离开之后，里头的小姑娘们一个个蹿了出来，拉着苗芝追问：“苗姐姐，那男的是谁啊？”


    苗芝在明智书院里读了四年书，当初沈自歆收的第一批学生里就有她。今年五月上，府城一户士绅家中需要一个能读会写的婢女，便来书院挑了苗芝去。


    苗芝家中是开磨坊的，平日不愁吃穿，手里也有些余钱，这才舍得送自家女儿过来念些书。但这样的小门小户跟府城里的士绅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尤其沈自歆还跟那户人家说了，她们明智书院出来的学生不签卖身契，只签雇佣文书，照月给佣钱。


    如此，便不必担心身家性命被主家拿捏。


    苗芝也争气，打得一手好算盘，给主家夫人省了不少心，如今已经成了她离不来的左膀右臂，别看苗芝年纪小，别人可不敢小看她。


    是以，在明智书院里，有许多小姑娘都拿她当榜样。


    苗芝听她们这样问，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学堂后的茅草屋里，于彦怀四下打量了一番，外头虽瞧着简陋，但里面显然是用心布置过的，窗前还摆着一束沾着水的野花，映着日光，清新明丽。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曲瑜珺当然不想其他人也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