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省，值事房。


    裴皓正低头整理着文书。


    苏尚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门下省的值班胥吏见到他，也只是行礼问好，然后继续干各自的事。苏尚很满意这种状态。虞今楠管理的门下省，一如他本人，低调不偏党。


    所以当苏尚走进值事房的时候，里面的人站起来向他行礼，“苏内侍。”


    苏尚点点头，对正要坐下的裴皓说：“裴令史且慢，跟我出来一下。”


    二人行至角落。


    苏尚笑眯眯地问：“裴令史手上的事做得可差不多了？”


    裴皓如实说：“仍需半日。”


    苏尚说：“那就要耽误裴令史一时半刻了。陛下有旨，宣你进宫呐。”


    当裴皓从正德门进了宫，他默不作声抬起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巍巍宫殿，露出一个淡漠的笑。


    紫宸殿。


    武帝看着下面跪着的人说：“起来吧。有人向朕举荐你，说你幼而明嶷、才兼四科，是一个风颖标彻的人，能替朕解决这次的春闱闹事。朕想问问你，有何想法啊？”


    裴皓起身，略微一想便说：“此番闹事，无非在于世家子不满排名。臣以为陛下大兴科举，为的就是不拘泥于门第而广招人才，令天下贤能之士尽数归焉。此乃风化宣流之举，可以弼王道，臻至于大化。”


    武帝没什么太大的表示，浅浅应道：“嗯。”


    裴皓继续说：“依臣看来微末之见，他们敢于在正德门前闹事，甚至写文章攻讦钟员外郎，症结在于钟员外郎位卑言轻，不能服众。不若将省试迁至礼部举办，由礼部侍郎为主考官。吏部考功司本就事务繁忙，再加上春闱，难免疏于微漏。而礼部在六部之中，是除吏部外，最合适的部司了。礼部侍郎正四品下，以其地位，亦足以临多士。”


    武帝问：“你的意思是，这次的考卷由礼部重新审阅？”


    裴皓行礼道：“陛下英明。”


    武帝说：“苏尚，传朕口谕，限礼部四月初九审卷完毕。四月初十，朕就要临弦湖宴。你，裴皓，你留下，朕还有些事情问你。”


    *


    “什么？你说考卷被交给礼部重新审阅了？”万姝丹放下手中的茶盏，“可春闱不一向都是由吏部考功司主持的吗？”


    杜晏摇摇手中的扇子，“是啊。可谁知今年突然考生闹事了呢。听说那日陛下可是大发雷霆，随后这批卷子就交给礼部了，由礼部侍郎主持重新阅卷。礼部侍郎啊，那是正四品下。而考功司员外郎是从六品上。再者那礼部侍郎张允，出身庐陵张氏，那可是皇帝祖母的母族，与皇室有姻亲关系。让张允做主审人，简直高明。这下还有谁敢置喙？依我看啊，连请讬都不敢了。”


    顾别清问：“此事是谁提议的？”


    杜晏只摇扇子不说话。


    万姝丹抿嘴一笑，“杜三郎人脉这么广，对这种事情还不是手拿把掐？怎的，不愿意告诉我们妯娌二人吗？”


    杜晏将扇子放下，“哎哎，我哪里敢？说了多少次了，叫我河清即可。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也不十分确定。那人从未入过宫城，宫里的人见过他的少之又少。只听说好像是门下省的一名令史，叫裴皓。”


    顾别清若有所思，“姓裴？”


    杜晏笑嘻嘻地说：“怎么样？六娘是不是也想起了什么人？”


    万姝丹一脸天真，“谁啊？你们在说谁？别打哑谜了行不行？”


    顾别清微微一叹，“你可还记得，咱们之前说起过太子妃曾经掷刀杀死过一名东宫的妃子？”


    “自是记得。”


    杜晏接过话头，“这名妃子，姓扈。虽然扈氏并非什么大族，然而这扈妃的母亲，出身汝东裴氏江左房。汝东裴氏，那可是先帝时期随先帝征战，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家族。虽说现在是离了京城，可在汝东，那仍然是一方豪强。”


    接着，他故作神秘低声说：“哎，你们知不知道？纵跨汝、淮二州的明运商行，其大掌柜，正是汝东裴氏河右房的裴子鸿裴二郎。我听说啊，这明运商行正想着往江州发展地盘呢。”


    “哦。”万姝丹不明所以，“所以呢？你们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那裴皓，不会同样出身汝东裴氏吧？”


    杜晏摇摇头，“这就不知道咯，没听说过汝东裴氏有这么一号人呐！而且，若他真的出自汝东裴氏，又如何能做得了京官呢？”


    万姝丹更不理解了，“裴姓不算一个大姓吗？除了汝东裴氏，就不许别的地方再有裴氏了？”


    杜晏将手一摊，“只是容易联想到汝东。我也不知道这个裴皓籍贯哪里呀，除非我能进吏部瞧瞧文书。”


    “这么说来，河清在吏部就没有朋友了？”


    正当此时，帘外传来一声笑，郑琬掀起帘子走了进来，“问我啊。怎么你们不喊我一起？”


    万姝丹惊喜地说：“三嫂嫂！”


    郑琬坐入席间，“若不是我去景王府上想找别清，还不知道你们在这里聚会呢！”


    杜晏赔笑道：“是我，是我，都怨我，没有叫上三娘，三娘莫要与我一般见识。三娘可有什么想吃的？随便点，都记在我头上！”


    郑琬哼笑：“好你个杜河清，少在这里谄媚。下次你若再不叫上我，我就要你好看！”


    杜晏连忙拱手：“三娘！我的好三娘！”


    郑琬放过了他，转头问：“你们刚才在谈论裴皓？怎么忽然说起他了？”


    杜晏眼珠一转，“我听大哥说的。”


    “哦。”郑琬说：“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是裴皓提议以后的春闱都由礼部主持了？这裴皓，出身章州裴氏，与汝东可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否则他也做不了京署的流外官。”


    *


    四月初九，清晨。


    由于阅卷任务重，时间又短，礼部留了十来名官员日夜批阅。燃了几日的烛火终于在这一刻熄灭了。


    宁熙守在门外，见张允出来后，问：“张侍郎辛苦。”


    张允将写好的榜递给宁熙，“有劳将军张榜了。”


    宁熙拿着金榜走到正德门，将其张贴在墙上，并派执金吾守在左右，以防滋事。


    历年春闱每科的前三名都会由执金吾护送着游街。所以在正德门的另一侧墙边设了一张桌，宁熙正坐在桌边，等着人来报道。


    没出一会儿，名单上就只剩一人还未前来核实了。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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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看看日头，皱皱眉，对贺兰从说：“去问问，看看谁认识这位孙青安，让他快来核认，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游街了。”


    结果宁熙左等右等，正德门前的人都不剩几个了，贺兰从还没回来。宁熙刚准备再派一个人去找贺兰从，就见贺兰从匆匆赶来。


    “将军，找了，孙青安已经离开了。”


    宁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离开了？”


    贺兰从解释：“孙青安已经从下榻的客栈离开了。”


    宁熙诧异地说：“离开了？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随身的包袱都不见了，也许已经离开京城了。”


    宁熙属实是摸不着头脑，“他没对任何人留下只言片语？”


    “没有。孙青安在考生中一直很沉默少语，从不朋党，也没有友人。”


    宁熙手指叩叩桌面，“我知道了。你在这里守着，我去一趟礼部。”


    此刻礼部正堂只剩张允一人。


    张允听闻后也是十分惊讶：“孙青安没来核认名字？我记得他是进士科第二名吧？他那篇对策写得很好，怎么就放弃功名了？”


    宁熙问：“不知道在第一次阅卷中，这孙青安可有上榜？”


    张允想了想说：“没有。上张榜他落第了。”


    宁熙若有所思，“那就劳烦重新写张榜吧，这孙青安大概真的离开京城。这相当于放弃名次，按理他后面的人该往前进一位。”


    张允说：“殿下客气了。”


    他将写好的榜交给宁熙，“有劳殿下重新张榜了。”


    宁熙笑着接过金榜，“依理说，我合该喊你一声舅舅，哪里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四下里只有他们二人。


    张允也露出微笑，“再次见到殿下这副样子，我很欣慰。”


    宁熙听见这话便问：“舅舅可知这次是谁提议让礼部来二次阅卷的？”


    张允凝神一想，“我也不是百分百确定，只说那日有人瞧见了苏内侍进了门下省带走一人，那人好像是门下省的令史，叫裴皓。”


    回到正德门，宁熙将第二、三名的名字抄录在一张纸上，交给贺兰从，“去通知这二人，他们的名次前进一位。让这第三名做好准备，尽快赶来游街。”


    贺兰从走后，卢劲来了。


    宁熙将名单交给他，“出了点事情，还差一个人。有一个人离开京城，放弃名第了。还请卢将军稍候。”


    卢劲同样很吃惊，“放弃名第？这可是一点一点读出来，到京城参加省试的，怎么就放弃了呢？而且还是这样好的名次。”


    他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惋惜。


    “没想到卢将军这么好惜人才。”宁熙压低声音说：“听说是因为第一次榜上没有他，也许他以为自己再没机会就此离去，也许么……”


    卢劲神情变得严肃，他只说：“是这样。”


    宁熙岔开话头，“一会儿卢将军护送游街，将罗中郎将也带上吧。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


    卢劲点点头，下去准备了。


    宁熙把景煜喊来，问他：“王妃现在何处？一会儿就要游街了，她来不来？我已经在西渚楼占好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