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史，接旨吧。”


    尖细而沉稳的声音，穿透了朔方城凛冽的寒风，传入议事厅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来者是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穿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袍服，但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他身后跟着一队风尘仆仆的禁军护卫，人人神情肃穆，显示着这道圣旨的非同寻常。


    正是李世民最心腹的太监总管，魏进。


    薛万彻、周成等人脸色微变，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捷报刚送出没多久，皇帝的反应也太快了，而且派来的，竟然是这位轻易不出长安的内侍省第一人。


    这绝不仅仅是来颁赏的。


    林浩却仿佛没看到众人紧张的神色，他缓缓从主位上站起，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常服，脸上挂着一贯的平静微笑，迈步走了出去。


    “臣，安北都护府长史林浩，恭迎魏总管，恭迎圣旨。”


    朔方城头，寒风呼啸。林浩身后，一众朔方高级将领肃然而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魏进手中那卷明黄色的丝绸上。


    魏进没有立刻宣读，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林浩，又扫过他身后那些气势彪悍的将领，最后，落在了远处那如钢铁巨兽般矗立的水泥城墙上。


    即使在长安听了无数遍描述，亲眼见到时，那份震撼依旧让他心头一跳。


    这朔方城，已经不是大唐任何一座城池可以比拟的了。


    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军事要塞。


    而掌控这座要塞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却以万余兵力，正面击溃五万突厥铁骑的年轻人。


    “陛下有旨。”魏进深吸一口气，展开了圣旨，朗声宣读。


    圣旨的内容，前半段都是嘉奖之词。将朔方大捷称颂为“开疆拓土，不世之功”，对林浩的指挥若定、将士用命大加褒奖。


    赏赐更是丰厚得惊人，黄金万两，绸缎千匹，牛羊无数，所有参战将士，皆官升一级，阵亡者抚恤加倍。


    听到这些，薛万彻等武将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这赏赐，不可谓不重！看来皇帝还是明事理的。


    然而，林浩的表情，却始终没有一丝变化。


    他知道，这些都只是开胃菜。真正的戏肉，在后面。


    果然，魏进话锋一转，宣读了后半段内容：“……冠军侯林浩，忠勇体国，智计无双，朕心甚慰。特赐虎符金牌一枚，持此牌者，如朕亲临！北疆军政要务，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薛万彻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


    虎符金牌！


    这可不是普通的赏赐，这是无上的兵权！是皇帝给予方面统帅最极致的信任！有了这东西，林浩就等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北疆之王”！


    一名小太监恭敬地捧上一个紫檀木盒，魏进亲手打开，一枚雕刻着猛虎下山图腾的黄金令牌，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林帅！陛下……陛下这是……”薛万彻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周围的将士们，更是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林帅威武！吾皇万岁！”


    在他们看来，这是皇帝对林浩最大的肯定！是对整个朔方集团最大的荣耀！


    然而，在这震天的欢呼声中，林浩的眼神，却比这朔方的寒风，还要冰冷几分。


    如朕亲临？先斩后奏？


    好一个李世民！好一招帝王心术！


    这金牌，是赏赐吗？是。是信任吗？也是。


    但它更是一道枷锁！


    一旦接了这块金牌，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北疆之王”，从此以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在“藩王”的位置上被审视。


    今天可以给你，明天，只要你稍有异动，皇帝就能以“逾制”、“不臣”之名，名正言顺地收回一切，甚至发动天下兵马共讨之！


    这是用一份无上的荣耀，将他死死地绑在皇权的战车上。


    林浩心中冷笑，但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激动与惶恐交织的神情。


    他上前一步，仿佛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站立不稳，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臣……臣何德何能，敢受此天恩！陛下信重若此，臣……臣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他双手颤抖着，恭恭敬敬地从魏进手中，接过了那沉甸甸的虎符金牌。


    魏进看着林浩的表演，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不愧是能将朝堂和战场都**于股掌之间的人物，这份演技，连宫里的老戏骨都自愧不如。


    宣旨仪式结束，林浩将魏进迎入长史府内最好的院落休息。


    屏退了左右，房间里只剩下林浩和魏进二人。


    魏进呷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悠悠地从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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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出了另一份卷起来的，没有封口的空白圣旨。


    这才是真正的“密诏”。


    “林长史，陛下还有几句体己话，让老奴带给您。”魏进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淡。


    “魏总管请讲，林浩洗耳恭听。”林浩坐在他对面，亲自为他续上茶水。


    “陛下说，朝堂之上，确实有些非议之声。但林浩你尽管放心，有朕在，谁也动不了你这个大功臣。”魏进缓缓说道，“这枚金牌，就是朕的态度。”


    “臣，谢陛下天恩。”


    “但是……”魏进放下茶杯，戏肉终于来了，“陛下对长史所造的‘雷神之怒’，和这坚不可摧的‘水泥’，很感兴趣。陛下说，此等国之利器，若能遍及我大唐九边，则突厥宵小，何足惧哉？所以，陛下希望长史能将火炮的详细图纸，以及水泥的配方，整理成册，由老奴带回长安。也好让少府监的工匠们，为国效力。”


    图穷匕见！


    前面所有的赏赐、荣耀、信任，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做铺垫。


    交出核心技术！


    这才是李世民派魏进来的真正目的！


    他要将这股超出他掌控的力量，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窗外的欢呼声还隐约可闻，但屋内的气氛，却已是冰冷如霜。


    林浩端着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笑容，仿佛魏进索要的，不是足以颠覆一个时代的绝密技术，而是一份朔方的土特产。


    他抬起头，迎上魏进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如鹰的眼睛，缓缓开口。


    “这是自然。”


    魏进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他预想过林浩可能会讨价还价，可能会推诿拖延，甚至可能会隐晦地拒绝。


    却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


    “陛下心怀天下，臣感佩万分。此等利国利民之术，本就该为君父分忧。”


    林浩的语气诚恳无比，“不过，火炮与水泥，事关重大，其中关窍繁多，并非几张图纸便能说清。而且，此次对敌，臣还发现了一些……比突厥人，更可怕的东西。”


    他顿了顿，看着魏进，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请魏总管在朔方多留几日，容我准备一份详尽的‘汇报’。我保证，这份汇报，一定会让陛下……‘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