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瞧着那物件极其眼熟。


    俯身拾起，却发现是自己曾经佩戴过的耳饰。


    现代叫耳挂，在天佑被叫做「珰」。


    这款素作「晶嵌蝶珰」，乃薛三娘春夏之交推出的新款饰品。


    蝶翼轻展，黄晶点嵌翅间，轮廓简约，无繁饰。


    林风十足，去雕饰，却显清灵雅致。


    在耳骨上轻轻一挂，行时晶随步闪，珠光轻漾，盈然无重。


    上次，猫女郎失踪时，蝶珰便丢了一只。


    竟然在此处瞧见了，会不会说明……


    她带走了这物件，且遗落在此处？


    青黛将其收好，压抑着思绪的轻动，坐上了马车。


    尚未走得多远，就听见有多人齐声嚷着，


    “「青团」守护青记！现寻一失智少女，有线索提供者，必重金酬谢。”


    青黛闻声会意，晓得了，这是自己的天佑「粉丝后援会」。


    便轻挑车帘，瞧见一排扛着旗帜的队伍，少男少女足有三十余人。


    靛青色旗帜上，画着个椭圆的糕饼画，写着个大大的「青」字。


    “小娘子，这不是你的追随者吗？这都覆盖到这城郊来了？”秦当归笑道。


    “可不是么，虎子，我且去与她们说几句话。”青黛微挑车帘道。


    时下，多有群庶隐染外邦「阿芙蓉」毒，或误服金石致疾。


    此等毒素，因历史观的局限，无法被医官辨明。


    害人不浅，致英才多早夭。


    主持编撰《旧五代史》的薛居正就是被丹砂坑了性命的。


    就更不用说，那些受道士蛊惑的某名不见经传的知州与通判了。


    寻常百姓，药物食用多而杂，竟常有违反「十八反」的情况。


    且天佑重药轻食，强灭人欲的思潮，更是让炼丹吃药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修道。


    这些人且不知，道，便是话语，便是生命，便是自然。


    贵族间，文人雅士，大道理能说出四五车，高谈阔论被当做风雅事，但谁不怕死呢。


    为了永生，或不生病，这些人便寻仙问道，念经苦修，却不知更近了深渊一步。


    凝视着虚空，手作的雕像，却当做赐给生命的偶像。


    谁知……一切最终都是虚妄。


    民间，也不乏此类执拗狂徒。


    青黛隐以活泉入糕，暗解其厄，得众心归附，便生出这许多的拥趸。


    这些人，与现代粉丝不同，多是理念相合者，皆愿为其效死。


    “是青娘子！青娘子妆安！”「青团」里的人齐齐的笑着喊道。


    青黛立刻扶起行礼的这一队少女少男，寒暄安慰了些许后，问道，


    “你们都查得什么线索？”


    “那女孩在这一带出现过，我们已在这里寻访了数日。”


    “我们查得一件疑似她的银钏。”


    “娘子，我们发现了这件苎麻褙子，您认认，是不是她的？”


    ……


    青黛嘴角缓缓漾出一个弧度，这些物件确实都是猫女郎的。


    但很快，她又轻叹着气，抿着唇道，“这物件怎么会丢在路边？她不会……”


    “娘子，莫忧！”秦当归替青黛收好这些物件后，安慰道，“依我看，这倒不是坏事。没准是……猫女郎换装了呢？且想着前些日子她的模样，谁能从她手上抢得一个物件呢？定是身上盘缠不够，用首饰换了衣服吃食！”


    “郎君之言有理！我们再留意着便是。”


    青黛拜谢了「青团」的人，嘱咐她们注意安全，早些回家。


    待将身上备着的一些糕饼赠送了，青黛才对着她们摆手。


    目送着烟霞色、天水碧色的青春气息，消失在林荫旁。


    垂柳清扬，送来午后荷香。


    便继续赶路，到下一个施粥点。


    前方是一片低矮破落的房舍，瞧着像曾是人家，不过荒废了。


    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人，排着长队。


    离近了，便闻到了粟米粥的香味。


    施粥的配置，和前一个的布置基本相同。


    “东家，你怎么亲自来了！这里我布置好了，正要去下个地方呢。”甘草将施粥点的安置情况简要说了遍。


    派出去的一百多名小厮骑着快马都曾来报信，说是全部备齐了。


    都是按照枳实姑娘给的施粥点地图，精准置办的。


    青黛满意地点头道，“甘草，这次施粥你干的漂亮！回去，我定要……”


    话音未落，马蹄声就急急地响起来，转瞬一小厮便跌落下马。


    虽摔倒了，浑不在意，立时爬将起来，哭喊着禀告道，


    “甘草管家，青大东家，不好了！”


    “这不是石楠吗？别急，慢慢说！”青黛眉峰一滞，目光一沉，像是已料到了什么。


    “姑娘！刚按照甘草交代的，小的去虹桥粮铺问，从明日起，咱们青记若再拿货，便得涨价了！糙米得涨五十文一石，菜籽油二十文，连平时最便宜的荞麦面，铺主都要加十文才肯呢！”


    石楠从胸口摸出一张纸，将今日问询所得尽数上呈。


    青黛打开密密麻麻的纸张，上面记录的各配料价格，实在是让她惊心。


    “别家呢？”青黛眸光微凝，一目十行，瞬息看完后收了起来。


    “还跑了巷尾陈记、东市刘记两家粮铺，糙米统涨五十到六十文，菜籽油最少贵二十文，荞麦面也都加了十到十五文……”石楠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他们什么说法？”青黛解开腰间药囊，从中取出一琥珀色的方块，递给了小厮石楠。


    “这是人参石榴糖？谢谢东家赏赐！小的问了，三家铺主都说漕运堵在汴河口，江浙粮船滞了十几天，存货快空，往后说不定还要涨！”石楠像捧着宝贝似的，端详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似是珍重再珍重。


    青黛淡然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她路过漕运河口时，没瞧见半艘粮船滞岸。


    倒见脚夫们正卸着南方来的糖货，河道里船行顺畅得很。


    更是没瞧见船挤船堵着河道。


    连岸边堆粮的栈房都还空着大半，哪有缺货的样子。


    这分明是扯谎。


    “姑娘，除了米，面，油，小的还打听了别的。”石楠含着糖块，口吃有些含糊不清。


    青黛已垂下眸，低头缓缓踱起步来。


    她轻轻绞着帕子，徐徐开口道，“除米面油，我们还需绿豆粉、糯米粉等揉糕体，调馅要盐、糖，桂花糖、陈皮末等佐料增香去腻，难不成，这些也？”


    石楠连连点头，


    “东家简直料事如神！这些也纷纷要涨价。


    虹桥南「张记粉铺」说了，绿豆粉每斗涨二十文，糯米粉涨二十五文；


    西市「李记糖坊」说了，桂花糖一斤涨十五文，白砂糖涨十文；


    巷口「王记杂货铺」倒还不打紧，说的是，陈皮末一两涨八文，盐一斤涨五文……”


    “竟是这样？都涨价了？就没有降价的东西吗？”青黛拧紧了眉，澄眸漾出浓浓的疑惑。


    “就猜到东家会这么问！小的记得您的教导，凡事要举一反三，额……反向思维！还真有降价的。巷口杂货铺的红枣、桂圆比前几日贱了七八文一斤，芝麻降了五文，连核桃、杏仁也各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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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文……铺主捧着账本叹，今年干果大丰收，囤的太多，根本卖不动，再压着就要坏了！”石楠手臂跟着比划着，那装核桃的竹篓那么大。


    “有栗子吗？”青黛面露喜色，鼓励的点点头后，细声问道。


    “有！说来也怪，往年没这样呢。”石楠捋着下巴的一撮小胡子，眉头紧锁。


    青黛还没张口，秦当归便呵呵笑着拊掌，英眸里都是傲娇，“小娘子，早有主意了？我看啊，他们这么围剿青记，难不倒你！倒逼你另开席面，要让你大赚一笔呢！”


    青黛嗔了眼，审慎地向四周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强压着笑意道，


    “哪有！我可犯愁了！这断料涨价危机，可是对青记的一次重创呢……”


    秦当归只好配合着长吁短叹，“好好好……重创，为难，叹气，着急，我知道怎么表现了！”


    说着就抬起手，擦了擦眼角，哭丧着说道，“娘子，苦了你了！多怪我！就恨我力量太小。”


    青黛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垂眸低声道，“也不必这么夸张！”


    二人四目柔情相对，不由地噗嗤一笑。


    小厮石楠挠了挠头，找补道，“铺子里说了，咱们要是多拿干果，还给咱让价呢。”


    “有了！”青黛和当归异口同声。


    二人目光晶晶亮地，再次对视一眼。


    青黛对着甘草和石楠吩咐道，“找几个不大走动、面生的小厮，乔装改扮，别说是青记的，再去打探一番……”


    甘草和石楠四目相对，也闪现兴奋的光，“小的明白了！”


    很快，马车就载着青黛来到了废窑厂聚落。


    日头正盛，加之这里多沙石。


    风起时，吹得沙雾缭绕的。


    废弃砖瓦窑内，挤着十几户流民。


    窑壁上贴着晒干的草药。


    施粥点的吃食发的差不多了。


    那些流民也都个个端着粥碗，几个小厮劝着，“慢慢吃，别撑着了……”


    几个穿着粗葛布的男女像是一家人，口音都是外地的。


    青黛一一诊脉，问过了，都是水患流民。


    而此处与前几处不同的是，多了几个精壮的男子。


    问了些话，可对方却昂啊的，说不真切。


    好在她有随身带着本子和油烟墨条的习惯。


    且这物件，已被她联合青记商会下的书生们，研究出了天佑的铅笔。


    因其用软木做笔杆，用代石墨做笔芯，被文人雅客取名：「墨筠笔」。


    有些落榜，然家境还算富裕的文人，竟一同集资打造了一家工厂，做起了铅笔生意。


    别说，还挺红火的。


    青黛取出一款自动铅笔雏形的「墨筠自动笔」，在随身携带的便签本上，翻开一张全新的纸。


    问道，“你听得见吗？”


    一螺青色短打男子点头。


    “你为什么不能讲话？”


    青黛将檀木笔杆塞到那人手中，只见男子颤抖着手，重重地写下了几个字：


    「谢家灌药」


    接着，青黛又询问了细节：


    「二十日前」


    「谢青黛」


    「试药说好了给十两银子，最后没给」


    「十个里，能活一两个」


    ……


    将前因后果问了清楚后，青黛几乎可以确定，这人是试药点被扔出来的。


    青黛眼色凝重地一瞥，心中已然下了决定。


    有道是：蝶钏凝金瑞，麻衫沁露鲜。青眸寻故影，心共白云翩。


    （创作于2025/9/26，精修于2025/10/3，万福泉源于晋江文学城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