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下江南(七)

作品:《永安十一年

    这夜,贺元棠睡得很不安稳。


    屋子里有些闷,她感觉有什么黏腻的东西蔓延上来,喉间、鼻腔涌进一阵刺鼻的腥气,那些东西爬上了她的脚踝,缠住她的小腿。


    它们扭曲着,变成了一只巨大而嶙峋的手,死死地按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有一丝冷气穿过那双大手,在她身侧游离,她想要抓住那缕风,反被它越缠越紧,在颈间绕了一层一层又一层。


    意识渐渐迷离,她陷在一片混沌里,四肢被无形的淤泥包裹,颈间是那阵熟悉的窒息感,胸前是大手倾轧的重量。


    每到天寒之际,有一段场景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那是一场大雪,下得天地缟素,她一袭红装坐在喜轿里,绣花的盖头隔绝了外界锣鼓喧天,也听不见身旁的声声唢呐。


    喜轿一侧是厚重而强烈的威压气息,金甲相击,那不是寻常马儿的重量。


    长长的队伍静默无言,万人空巷的街道上,也只有乐声交响。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扶她下轿,那阵威压的气息却没在这停留。


    贺元棠用手捂着脖子,极力地想要清醒,嘶哑地挤出呜咽声,头脑昏沉,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门窗上张贴着褪色的囍字,纸边卷翘如同干涸的血痂。


    屋外没有孩童嬉笑,没有鞭炮声声。


    风阵阵穿过空荡的长廊,烛火在灯罩里忽明忽灭。


    有人进门了。


    挑开了盖头,红烛摇曳,将他眉骨的阴影投在高高的鼻梁一侧,眉若出鞘之刃,眼像浸在寒潭中的星子。


    他替她卸下凤冠的动作稳而轻,连一缕发丝都不曾扯痛。解开霞帔系带时偶然触碰,他的掌心是暖的,指节却很僵硬。


    他压抑着有些混乱的呼吸,动作温柔,但唯独那双眼窝深邃,没有一丝笑意。


    “元棠,贺元棠!”


    她听见有人在敲门。


    “我在——”应答的声音扭曲,弱得如细蚊。


    并未听见应答,门外的人轻“啧”了一声,转身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翻了出去。


    贺元棠是被一阵强风吹醒的,彼时天光大亮,冷汗浸透的中衣紧贴着脊背,眼前人一袭蓝袍,背过身子站在床前。


    “长卿?你怎么从窗户翻进来了。”她咳了两声,“我穿好衣裳了。”


    长卿立即把炭盆提出了房间,回来时二话不说的往她脸上覆了一张气味刺鼻的布料。


    贺元棠呛得咳嗽起来,睫毛上不一会就凝了细碎水珠。


    “不要命了?烧着碳还将门窗关这么严实。”


    “我昨夜明明留了窗啊。”她捂着鼻子,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儿了,这样简单的常识怎么会不明白。


    长卿跨步到窗边,一夜的落雪铺了层薄薄的的小垫,但他方才情急而来,在雪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抱歉,是我唐突了。已到了昨日约定的时辰,你还没下来,我担心出了什么事,在门外唤了半天不见应答,这才闯进来。”


    贺元棠连忙起身穿鞋,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到巳时了。”


    糟糕,离与码头约好的时间已经只剩一炷香的功夫。


    贺元棠抓上氅衣就往外冲,长卿忙按住她,“别着急,你带上早饭,我知道有一条近路可以赶到码头。”


    -


    长卿在扬州长大,对这里的街角巷陌很是熟悉。


    他在这座城里遇见过很多人,也在这里目睹了一座座朱楼起,一次次楼台塌。


    成败兴亡,光阴过客,飞鸟投林,所有的繁华胜景都能被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掩埋。


    这条通往码头的近道会途径一座他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那里埋葬着他的过往,也埋葬着他的家人。


    不过那座府邸已经落寞了,庭院深深,只有杂草掩映着斑驳高墙。


    套了马,二人在落寞无人的街巷疾驰,片刻便到了码头。


    库房旁熙熙攘攘,聚集了很多人。


    贺元棠理了理发冠,径直走进了一间库房。木桌旁,乌烟瘴气的围了三层男人,热烘烘的,还有些油汗的味道。


    她屏住呼吸,绕开众人,来到桌前空位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推到对座人身前。


    “王管事,上次我提的法子,您考虑得如何了?”


    对座的人个头不高,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抬眼时将额头的皱纹堆出了几层。


    “你见过岳老板了?他老人家也同意了?”


    贺元棠不置可否,“这与我们相谈之事无关,只要您将那两个泊位留给我们,我们的船转运完螃蟹,半日便可驶入运河。”


    王管事粗厚的手指挠了挠额头,“不是我不答应你,只是你要的两个泊位现在是沈家用着,要不给你换到西侧,我做主多给你两个位置怎么样?就多走几里。”


    码头西岸水浅,若是将转运的大船停留在那,得多耽搁一两天。初春北段运河本就将将开冻,路上的变数还多着。


    更何况那几个位置本来是方家买下的,既然现在争夺未定,前些时候王管事又答应了她,自然不能叫人插了队。


    “不成,当初您答应了我,况且如今漕运线未定,方家的事情都没处理完,哪里就能够不讲道理占山为王?”


    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围了上来,言语客气却带着几分威胁:“这位东家,新面孔啊,按咱们这儿的规矩,走现货,得拜拜码头保平安。”


    为首的汉子伸出手指捻了捻,“也不多,就这个数。”


    “你又是谁?”


    男人们围着的桌旁,一个年纪稍轻的人两条腿搭在桌上,朝一旁吐了口瓜子皮:“老子就是规矩。”


    “阁下叫规矩?沈规矩?”


    “我呸!”那人从桌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你小子谁啊,说话跟个娘们儿似的。想在我的地盘上运东西,过来让我瞧瞧啊。”


    他说着,身边汉子一掌在贺元棠身前的文契上,砸得木桌震了几震。


    “铮——”


    一把短刃插在了汉子厚实的手指缝隙之间,长卿握着剑柄,抬脚踩上条凳,冷声道:“诸位,认识我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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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房里霎时安静下来,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显然没见过两位清秀少年。


    “不认识我,也敢造次?”


    王管事小跑到沈公子面前耳语了几句,他皱眉低声重复了句“明月楼?”挥手让大汉退下。


    “这个时候也敢跑出来定规矩,怕不是忘记了方家是什么下场?三司贪墨之事,朝中正清算百官,沈公子跑出来说规矩,是哪家的规矩?”


    沈公子哑言,有些不耐烦:“那你们想如何。”


    贺元棠指着文契上道时间:“你们几家如何争方家剩下的线路,我不管。按照原先约定好的时间,在这段时日内,东岸的两个泊位,必须给我。”


    “要是我不给呢,要是被其他家抢去了呢?那可不怪我。”


    贺元棠拔起插在桌里的那把短剑,站在他面前,定定道:“那你们也不必再争了。”


    一旁的王管事抹了把汗,他虽然只见过这位少年两面,但隐隐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兵不血刃,气定神闲,不亮身份,但凭短短几句话就能让人信服。


    在码头见过来来往往的人,这样的气质是极少有的,他往后的路途必定不止于此。


    “口头答应可不作数,先前我与王管事拟定的文书,若无异议,便签字画押吧。”


    贺元棠点了点纸上的字,货船已经解决,蟹苗也拿到半数,如今入运河的关卡打开,便只等岳大哥点头,再拿下原先方家手中的几户蟹民,便可启程。


    到目前为止,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贺元棠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事遗漏了,或是有何种变故将要发生。


    叫上长卿离开,她准备回去再想想如若岳大哥那边不同意,或是拿不到剩下的螃蟹该当何办。


    -


    回到客栈时,阿贵又出门了。


    长卿挤眉笑道:“来扬州嘛,多去玩玩也好。”


    “你什么意思?”


    “哎呀,男人嘛,不都那点癖好。”长卿抱着剑靠在斗柜上,看她趴在桌上写写画画。


    她左手拨着从掌柜那借来的算盘,右手执笔在纸上计数,偶尔笔尖悬停,还会虚空画几道弧。


    但下一秒领口就被抓住,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自己。


    “阿贵不是那样的人。”


    他无奈道:“那殿下和我就是咯。”


    贺元棠甩手松开长卿,忿忿走回桌旁继续写着,“你们俩,说不好。”


    能和每家酒楼青楼的掌柜鸨母混得相熟的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片叶不沾身,三岁小儿才会相信吧。


    贺元棠默默翻了个白眼。


    窗外的雪未停,她将算盘拨得“嗒嗒”响,心里想着老话说“瑞雪兆丰年”,今年江南的雪都下得这样大,京城也该是一场大雪。


    手中算盘忽然停了下来,墨从笔尖缓缓汇聚滴落,在纸上晕染开来。


    今年是什么年份来着?


    心中似有根弦被轻轻拨动。


    快到月茶姐姐上场了,冬至,也就是十一月。


    如今正是永安十年的冬天。